荒原之雪

    天都城,东市长街一处府邸。

    已是深夜亥时一刻,寒冷的深夜万分寂静,唯有府内祠堂内燃着灯火。

    昏黄的烛光中,一个少女跪在蒲团上,双手死死扣紧,瘦小的肩膀随着哭泣声抽动着。

    她哭得极其伤心,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至衣襟,似乎是惧怕此时站在身侧不远处的人,连抬手擦去泪水都不敢。

    一人穿着浅灰色寻常棉衣,双手按在祠堂供奉香火的案子上,紧闭双眼,满脸失望透顶的神情,时不时沉声叹着气。

    面对几十块祖宗排位他都不想睁开双眼,足以可见,他已经气恼到了极点。

    付元俢松了松香案上紧握着的双手,蓦然转过身,看向跪着的少女,见她依旧泪流不止,又叹了一口气:

    “淳儿,你对那沈星煜就如此钟情?!你可知你今日差点将整个付府送到鬼门关啊!”

    付淳儿泪眼朦胧,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痕,朝他低声哀求:

    “爹,您知晓我自小便倾心于他,为何您要隐瞒我他中毒的消息,他并不涉及朝中的什么党争,您为何不愿让我救他?”

    自从知道沈星煜回军后,付淳儿便每日都在等他的消息,玉门关那里又要打仗了,听闻北戎人这次派了很多人马,还派出了重装骑兵。

    不知煜哥哥战况如何,会不会受伤,玉门关……会不会失守?

    甚至她已经全然不顾镇北侯府里,那位容貌倾城的女医师。

    沈星煜拥着她骑马闯过紫华门又如何,为她买糕点,带她去看拜月舞,甚至为了断了忠国公嫡次子手脚、掌嘴忠国公夫人又如何?

    现在,她只愿煜哥哥在北域战事顺利,不要受伤,待到年末回京述职还能悄悄看他一眼。

    哪怕他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过自己。

    直到两日前,自己在长街上遇到旧伤初愈的三皇子殿下,鬼使神差之间,她向三皇子开口询问沈将军在北域战事如何。

    三皇子披着玄色绣金大氅,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她,过了片刻,那人轻声一笑:

    “淳儿姑娘竟然还不知?”

    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狠狠握住了手炉:

    “淳儿不知什么?请殿下明言?”

    李宗启漫不经心地侧了一下头,语气中满是轻描淡写:

    “沈将军中了毒,据说已经生死难料,这镇北军就要换人了。”

    他说着,薄唇抿上一丝疑惑:“令堂乃是兵部尚书,淳儿姑娘竟然不知此事?毕竟淳儿姑娘对沈将军那可是……”

    尚未等到三皇子话音落地,付淳儿朝他行了个礼,顶着寒风飞快离开了。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更冷,尚未入夜,长街上的行人便愈发稀疏,付淳儿心神恍惚,手脚冰冷,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原地思索了片刻,她沿着东市长街朝侯府跑去,身后的冰茶见状匆忙在身后喊:

    “小姐,不可啊,老爷知道会发怒的!”

    然而她充耳不闻,气喘吁吁地跑到镇北侯府门前,使劲敲响玄色的大门。

    不知敲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开门的正是常俞,似乎是早已预料到她会过来,年老的总管向她躬身行礼:

    “付小姐请回吧,侯府现下不见客,眼下时局混乱,还请付小姐为了付府考虑,勿要再登门。”

    说完,常俞便要吩咐小厮关上大门,付淳儿顾不得偶尔路过的行人目光,匆忙伸手拦住常俞:

    “常总管,能否告知我,煜哥哥究竟中了什么毒?可有解毒之法?”

    常俞紧紧皱着眉头,内心百般挣扎,终于开口:

    “世子中的毒是北域的血婆娑,若要解毒,唯有一味密陀僧。”

    血婆娑,密陀僧,血婆娑,密陀僧!

    付淳儿将这两个名字在心中默念了几百遍,朝常俞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天都城的药行是整个大靖朝最大的,翻遍整个药行,难道还找不出这一味密陀僧吗?

    然而,不知为何,似乎是那些医馆接到了什么统一命令一般,纷纷摆手说没有此物。

    再度追问下去,掌柜和伙计都三缄其口!

    付淳儿已经猜测到这其中定有什么缘由,于是她吩咐最亲近的随从罗森,带了银两,今日入夜从按安泰门而出,向其他州城寻找密陀僧。

    只要能买到,无论多高的价格她都愿意接受!

    不巧的是,罗森刚刚出城便被人截杀了,当父亲将他的尸首拎到她面前时,切断的脖颈还在汩汩涌出鲜血。

    付淳儿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罗森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随从,这么多年无论自己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努力满足。

    如今,他尸骨未寒,尸身便埋入了自己府邸后花园内。

    而自己却被父亲带进祠堂中,命令她在祖宗牌位面前罚跪!

    付元俢看着眼前的幺女,整个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不过是多年前在镇远门打马观花的一眼,就能让你痴迷到如此地步?那沈星煜究竟那里让你如此着魔?!”

    那一年,被整个京城的医师宣布无药可救的镇北侯府世子,奇迹般的痊愈了,当年冬日里便被镇北侯带去军中,据说扔进了祁连山脚下最苦寒的苍鹰部。

    苍鹰部距离北戎最近,是整个镇北军最重要的前哨位置,谁都没有料想到沈维章会如此狠心,真不怕那个病恹恹的世子死在北域?

    又过了一年,一个仲夏之月,世子跟随镇北侯回京述职,玄衣少年骑在马上,气势凌厉,整个人宛如待出鞘的刀锋。

    付淳儿当时正在长街上,只听见周遭一阵骚动之声,忽然有人高喊:

    “行人退避!军马入京!”

    人群裹挟着付淳儿向后退去,连冰茶也不知被挤到了哪里,她手中还握着在西市一家小摊子上买的糖葫芦,踉跄之际,眼看就要跌倒,忽然一个玄色身影从天而降。

    那人一身玄衣,骑在一匹黑马之上,左手牢牢控住缰绳,探着身子,右手托着她的手臂:

    “当心。”

    待到她站稳身子,那人甚至还将她手中的糖葫芦扶正,嘁了一声,骑马而去。

    当冰茶穿过人流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脑海中依旧浮现方才的画面。

    少年玄衣下挺拔的身姿,清润好听的声音,覆着缰绳青筋凸显的手背,还有方才托住自己手臂的温热。

    她顺着人流看向越来越远的背影,那一瞬间,似乎有人触碰了少女懵懂的心事。

    方才守门侍长喊得什么?军马入京?

    这个时节能从镇远门入京的,难道是镇北军?

    当晚她便缠着父亲询问那人是谁,父亲敲了敲她的脑袋瓜:

    “那是镇北侯府世子,淳儿难道对他动了心?可惜呀,他已经同韩尚书家的小女定了亲。”

    此后数年,付淳儿只能趁着无人之时,偷偷看一眼那人。

    直到八年前,中秋之夜,韩尚书一家被灭门……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与他定亲的宋璟早已亡故,她曾鼓起勇气在皇宴上邀他同饮,未曾料想,他竟然丝毫不留情面,声称与自己不熟,并以军纪为由拒绝了。

    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她尴尬的立在原地,宛如坠入冰窟之中,人人都道自从宋璟死后沈星煜便不近人情,冷漠疏离,可是这么让自己当众下不来台,付淳儿还真是始料未及。

    心里恨吗?

    可能是有些吧,否则也不会铤而走险与四皇子暗中达成协定。

    ……

    “你一个闺阁女儿,懂得什么是朝政,懂得什么是党争?!”

    付元俢见她依旧不知悔改,高声顶撞,“啪!”扬起手狠狠打在她右侧脸颊上!

    白皙的肌肤上登时泛起通红的掌印,付淳儿没有料到父亲居然真的动手打了自己。

    因为是幺女,与长兄长姐年龄差距较大,自小便是整个府邸里最受宠的孩子。

    今日父亲居然打了自己,付淳儿捂着一侧脸颊,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

    付元俢气得脑袋发懵,今日若不是四皇子的人截杀了罗森,恐怕他们的大计将要落空!

    自己与四皇子本是一党,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若死了,自己也逃不了,这偌大的付家更是难逃一死!

    党争,不就是你死我亡!

    付淳儿被父亲打了一个恍惚,半晌才跪直了身子,抽噎道:

    “女儿是不懂这些,女儿只知晓他领兵戍守北域,不该是如此结果!”

    付淳儿虽然一直在哭泣,此刻却突然迸发出极大的声音,然而未等她话音落地,付元俢便一声怒斥:

    “你怎知他是什么结果!这朝中局势瞬息万变,那镇北侯府早就是陛下的眼中钉,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镇北侯府早已是陛下的眼中钉?

    付淳儿呆呆地跪在蒲团上,烛光摇曳,将父亲的身型映在墙壁上,忽近忽远地闪烁着。

    “所以,父亲才答允女儿私下与四皇子殿下相见吗?”

    她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此前父亲并不反对自己与镇北侯府来往,甚至在老侯爷大病初愈后,父亲带着自己一同前往侯府探望。

    还答允自己带着那枚同心扣,想要试探沈星煜是否会收下。

    可是,后来不知为何,父亲便明令禁止自己再也不许与沈府有来往,更不许再提起沈星煜这个人!

    她捂着脸颊,想起长兄长姐为了利益,或娶或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

    原来父亲的用意在这里。

    “哈哈哈……”

    付淳儿苦笑不已,脸上泪痕斑驳:“真是难为父亲为我一番筹谋了,四皇子答允了父亲什么?”

    那一瞬间,原本不谙世事的人似乎突然长大了,她顾不得膝盖酸痛,向前膝行了三尺远:

    “是不是答允父亲,待到功成那日封女儿一个什么妃,我们付家终于从臣子一朝变成皇亲国戚!”

    烛火昏暗,映着立着那人阴晴不定的侧脸,眼前的人如此口不择言,付元俢怒火中烧起来:

    “枉费为父对你的一番教导,让你痴迷那个不近人情之人,你也同你的兄长姐姐学一学,为家族分忧!”

    付淳儿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烛火中,一层层的牌位安静摆放着,仿佛无声的幽魂注视着堂中爆发的争执。

    正当她想要再度开口时,一阵寒意袭来,头部一阵晕眩,摔倒在地。

    付元俢呆愣了片刻,慌忙跑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冲着门口高声大喊:

    “来人!快来人!”

    祠堂大门被人用力打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正是付淳儿的兄长,付玦。

    付玦从父亲手中抱起昏迷的幼妹,见她右侧脸颊上明显的指印,心疼不已:

    “父亲,小妹尚且年幼,有些事自然不懂,有我和大姐付华在,付家必然安稳。”

    付元俢依旧铁青着脸,门外的心腹随从们不敢擅自走进,付元俢示意他将淳儿抱回房间:

    “传医师给淳儿看诊,记住,今日发生的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当祠堂四周重新恢复一片宁静之时,暗夜中,一个人影悄然从角落中隐去。

    付元俢居然拿小女做筹码,与四皇子达成同盟,真是有点意思。

    这件事,得赶快告知主子。

    ……

    一日后,北漠长夜。

    车马沿着荒漠向北行进,旷野之上是无穷无尽的荒漠,入夜后,寒风裹挟着祁连山上的冰雪,撕扯着大漠上冰冷的气息!

    天穹一片深灰,乌黑的云层遮挡住北斗星的方位,整个四野之内一片漆黑,唯有寒风中火把残留的些许亮光!

    军马在凛冽的寒夜中继续北上,只要穿过这片最危险的荒漠,安然无恙地到达肃州,此行才算真的安全。

    因为肃州向北,便能见到镇北军的巡防军营!

    寒风刺骨,荒原之上风声呼啸,宛如刚刚苏醒的巨兽发出沉闷的吼叫。

    不知何时,九天之上落下细碎的雪花,被冷风带起吹到人脸上,冻得人几乎不能喘息!、

    雪越下越大,宛如鹅毛一般铺天盖地袭来,雪花落在火焰上化成水雾,火把挨个熄灭,不多时,整个队伍便逐渐失去光亮。

    洁白的雪从天幕之上落下来,漫天遍野皆是茫茫之色,当仅剩下几根燃着的火把时,荒漠之中突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声响!

    风雪中,雷副将斩钉截铁地抬起手,身后的兵马们立即止步!

    众人停在原地,马匹的鬃毛上结了一层薄冰,不停地打着响鼻,喷出一阵阵雾气!

    那声音是从荒漠的东南方位传来,风声凛冽,依稀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荒原之上踩踏着!

    雷昊目不转睛地看向声音的方位,右手按上身侧的佩刀,整个人迸发出一股杀气!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荒漠之中逐渐显现出来一队人马,那人穿着铁甲,黑布蒙面,在雪夜的荒漠中与金羽军对峙着。

    雷昊策马向前走近了一些,左手在背后做了一个防备的手势,身后士兵们立即心领神会,按防御阵型列好阵势,将马车围拢在中央。

    “阁下是哪位?”

    呼啸的风声中,雷昊向那人高声问道。

    然而为首那人却没有丝毫回答的迹象,那些人骑在马上,大雪茫茫而落,仿佛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正当雷昊有些疑惑时,只见为首那人轻轻抬起右手,朝身后做了一个动作,刹那间,数百铁骑从风雪之中向自己杀来!

    “迎战!!”

    雷昊反手拔出佩刀,朝身后高声喊道!

    方才那人作出的手势,居然是不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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