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大营

    云景怡没有料到,在这片荒原上还有这样一个小村子。

    村子建在一处山脚下的避风处,山体宽阔高耸,扫开落满的积雪依稀能看出风化的岩壁。

    肃杀的风雪在这里被岩壁阻挡,使得岩壁后的村子安然无恙,并未被寒风席卷,只是在屋顶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村子呈圆形分布,十几个小房子围绕着中间一棵巨大的古树。

    古树已经干枯,枝桠上堆满了雪,枝桠上系着无数红布条,布条的下方坠着一颗铜铃。

    偶尔寒风吹过,红布漫天飞舞,铜铃声声作响,分外清脆。

    房内燃着充足的炭火,外间是几个存放药材的木柜和一张木桌,里间有几张小木床,一个略微消瘦的背影正佝偻着身型,为小床上的人看诊。

    其余众人站在外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良久,一名头发花白,盲了一只眼睛的老者从里间走了出来,脸上神情沉沉。

    看到云景怡,仅剩下的右眼中又闪过一丝宽慰:

    “你便是云苏合门下第四名徒弟,云灵谷四门主,云景怡?”

    云景怡慌忙点头,刚准备向老者行礼便被他阻拦:

    “云苏合那小子也当真大胆,知晓你前往镇北军,也不派无隐暗中跟着你。”

    师傅竟然知晓自己前往镇北军?

    可是,明明自己在出发前被太后困在宫中,并未向师傅通过任何书信,师傅是如何知晓的?

    老者说完,从木柜的屉子中分别拿出几位药材,称量好,放在一盏砂锅中交给身侧的男徒儿:

    “闪闪,拿去隔壁煎药,两个时辰。”

    方才在风雪中提灯等候众人的男童应声接过,掀开门帘,走向隔壁另一间小屋,立即有一名小女童迎了出来,一同进去煎药。

    “青鸾姑娘的性命已无大碍,待她苏醒服下药,发了汗,便可行动如常。”

    老者说着,突然顿住,目光看向站在窗边一个玄衣人。

    那个玄衣人长手长脚,宽肩窄腰,还有一副异域脸庞,方才正是他抱着昏睡不醒的青鸾大步走了进来。

    “青鸾姑娘受了冻,以后子嗣方面或许难以……”

    “无妨,还请医师不要将此事告知于她,她才刚及笄,恐一时难以接受。”

    周麟羽沉声打断老者的话,眼神看向窗外的茫茫落雪,狭长的眸子中满是莫名的神情。

    他话音刚落下,虞副将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偷偷看了一眼云景怡,发现云景怡在示意她暂且不要声张后,虞副将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那田御医……”

    想了想,云景怡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田御医背叛门规,早已被师尊逐出师门,如今尸身停在大师兄这里属实有些不妥。

    老者叹了一口气,看向外间诊床上一具蒙着黑布的躯体。

    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突然氤氲出些许泪水。

    当年师兄弟三人同时拜师前朝神医石寒水,师傅因厌倦前朝奢靡和尔虞我诈,特意立下一条门规:

    “凡我门下众弟子,出师后不得进入宫内入职,否则将逐出师门!”

    自己出师后选择留在北域行医,最小的师弟则选择南下济世救人,适逢乱世,医者唯有救人才能彰显天道。

    然而他的这位师弟却违背师训,在大靖朝初立后选择入朝为官。

    彼时师傅还在世,听闻此消息后,口吐鲜血,短短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那些年,自己对这位师弟十分厌恶。

    凭师傅亲授的医术,行遍大江南北,在何处都能立足。

    为何一定要违背门规,在宫中任职,难道仅仅为了宫中有更好的升迁契机?

    为此,他曾许多年未与这位师弟有过往来。

    同门三人,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还有一个留在了天都城。

    老者叹了一口气:

    “田怀生在北域受教,如今,便将他葬在这里吧,老朽托云姑娘回京向他亲眷转达,待风雪稍停,可找老朽带回他的遗体。”

    原来田御医名唤田怀生,这样一个心怀苍生的医者,当年能在前朝神医门下受教一定是心怀敬畏的吧。

    云景怡看着墙角边被黑布蒙着双眼的二人,谨慎问道:

    “大师伯,这二人对镇北军来说极其重要,您看看是否还有救?”

    这一路上,为了防止他们记路,虞副将特意叮嘱将所有俘虏的眼睛用黑布蒙起来,其中一名黑衣人方才声称自己吞了毒,尚且不知真假。

    老者咬了咬头,精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

    “此毒源自前朝,早已毒入肺腑,老朽也是无能为力,若师傅还在世或许还有一丝契机,最多再过一个时辰这二人便会毒发身亡。”

    源自前朝?

    云景怡心中一惊,其余众人也顿时神情凝重起来。

    这些人,难道与前朝余孽有什么关联?

    倘若真是如此,沈星煜如今生死难料,一旦他毒发身亡镇北军军权定然会出现变动,若落入有贼心之人手中,以陛下如今混沌的神智,发动兵变逼宫简直轻而易举!

    这样一切便说得通了!

    为什么沈星煜会这么巧中了血婆娑之毒,五鹰卫回京途中又遭到截杀。

    有人勾结前朝!

    云景怡后背浮起一层冷汗,她紧皱眉头思索着,视线恰巧迎上虞副将,虞副将的眼神同样谨慎,显然二人已经推测到了同一点。

    虞副将朝身侧挥了挥手:“把他们带到外面,小心他们自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摘掉蒙眼的黑布。”

    话音刚落,几个胖瘦不一的匪徒便慌忙求饶,随从们提着领子将他们拎了出去,蹲在一个避风的山脚边瑟瑟发抖。

    房内顿时宽敞了不少,虞岁岁仔细推敲前因后果,若有所思:

    “前几日,我接到宫中传令,那人一身黑色穿着手持太后令牌,声称沈星煜命悬一线,一定要前往此处荒漠相救云医师。”

    云景怡陷入沉思:

    “太后手令?太后既然有此意,为何不在雷将军从天都城出发之时加派人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特意遣人暗中告知虞副将?”

    虞岁岁也一时摸不着头脑:“毕竟我常年不在京中,对姑母不甚了解。”

    云景怡反复思索着眼前的形势,一切似乎明朗起来,又似乎重新陷入迷雾。

    还有,师傅是如何得知自己前往镇北军?

    她紧皱着眉头,双眸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一片雪色,整个房间突然沉静下来,只能听见风雪从山崖侧面席卷而过,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少卿,云景怡突然想通了什么,她慌忙从内袋中拿出一物,递到大师伯面前:

    “师伯,请您鉴别一下此物。”

    那是一个土褐色的块状物体,包裹在油纸中,似乎被切去了一半,侧边非常规整。

    老者从她掌心中拿起,仔细端详了片刻,仅剩的眸子中闪过一瞬诧异:

    “沈将军所中之毒,是血婆娑?”

    云景怡点了点头:“正是,这是密陀僧,能解血婆娑之毒。”

    “能解是能解,只是……”

    师伯将密陀僧呈在灯光下反复翻转,花白的眉毛凝在一起:

    “这是假密陀僧,乍一眼看起来质地色泽与密陀僧毫无差异,若非不是地道行家,压根看不出这是假货。”

    云景怡呆愣在原地,她仿佛被寒雪吹透了遍身,想起周麟羽身上还有另外半块,云景怡慌忙示意他拿出来交给师伯。

    周麟羽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诡谲,他从怀中暗袋拿出另外半块,递了过去。

    老者将两半块密陀僧拼在一起,合二而一,认真观摩了第三遍,再度开口:

    “是赝品,此物并不是密陀僧,而是南疆一带山体开凿后的一种矿石,通过巧匠的冶炼,几乎可以与密陀僧混淆。”

    云景怡整个人失去了力气,跌跌撞撞坐在一把椅子上,如坠冰窟,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一路行来,多番筹谋,历经生死,最后竟然落得一切都是假的?

    背后之人早已算到这一步,或者说,从一开始老侯爷重病便是一个圈套。

    一旦镇北侯沈维章医治无效亡故,沈星煜在军中但凡出现一丝差池,朝中便能随便找个由头夺了他的军权。

    最好的借口便是沈家军权独大,镇北军只认沈家人,不识天都城,皇权被军权威胁,高坐在皇位上的人再傻也会察觉到危机。

    只是她没有料想到,朝中竟然真的要沈星煜死在军中,这样更能一了百了。

    云景怡转念一想,又有哪里不太对劲,若朝中不想让自己救沈星煜,为何太后会暗中派人给虞副将传信?

    除非……

    除非传信之人并非太后麾下!

    云景怡感觉自己的思绪逐渐从迷雾中走出,仿佛真想近在眼前,又仿佛还有那里对不上。

    师伯沉默不语,佝偻着身躯,从木柜的屉子中拿出一物,交到云景怡手中。

    那是一块与方才假密陀僧所差无几的东西,褐色外表,宛如一块寻常的石头。

    “此物是真正的密陀僧,是多年前老夫在玉门关一带从一位北戎的药材商手中收到的,从那以后,密陀僧便再也没有入境。”

    云景怡垂眸看着掌中一物,小小一块,毫不起眼,却牵扯着北域那人的性命。

    窗外的大雪仿佛没有停歇的迹象,村子中间那棵古树枝桠已经银装素裹,唯有红色的布条露出些许色彩。

    风吹过,铜铃叮当,在这广袤无垠的雪原上令人感到些许生机。

    雪原的暗夜仿佛永远没有晨曦,当晚,两名黑衣人便毒发身亡,尽管虞副将突击审讯了半个时辰,但是依旧毫无所获。

    为了防止太平堂被报复,谨慎起见,虞副将令几名随从将二人的尸首埋在离山崖较远的方位。

    大雪过后,荒原上重归一片寂静,无人知晓雪层下埋着几百尸骨。

    待冻雪消融,秃鹫会将尸骨啃噬干净,那些荒野枯骨便从此销声匿迹在这片荒漠中,仿佛一粒砂尘,在广袤的荒原上毫无踪影。

    ……

    次日,大雪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天地交接的尽头刚刚泛起一丝青色,虞副将便敲响了云景怡的房门。

    这一晚,云景怡在另一件屋子中守着林青鸾,五鹰卫同虞副将在外值夜。

    林青鸾虽然已经苏醒,但是半夜骤然起了高热,服了药,出了一晚的汗,高热才退下。

    云景怡打开门,看到虞副将的铁甲上结了一层冰,虞岁岁顾不得等她开口,直截了当:

    “云医师,雪停了,现在是前往镇北军最好的时机,我只能护送你至镇北军驻地边境,届时我会留下几匹马,剩下的路程由五鹰卫护送二位医师。”

    云景怡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雪果然小了很多,地上白茫茫,一直蔓延到天的尽头。

    “好,多谢将军,我这就将青鸾唤起来。”

    她说完,走进房间,轻轻唤醒青鸾,小姑娘半夜起了高热,又半睡半醒,此时尚昏昏沉沉。

    云景怡刚想伸手为她拢好大氅,一个人影突然闪身走了进来。

    周麟羽不知从哪搞来一顶棉毡帽子,小心翼翼地扣在林青鸾头上,弯腰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朝外走去。

    众人一脸惊讶,云景怡的双手停滞在半空,与其他人对视着。

    “那个……云姐姐,我昨晚也为你找了一顶毡帽!”

    江小齐右手拿着一顶黑色帽子献宝似的跑了进来,一把将东西塞进她手中。

    云景怡捏了捏,特别厚实,于是爽快地戴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恐惧加上冰冻,那群被俘虏的乌合之众有几个断了气,如今只剩下了三个,被镇国军的兵卒们绑在同一匹马上不敢动弹。

    辞别师伯,一行人踏着雪重新上路。

    小村子渐行渐远,慢慢变成一个黑点,在雪原上不知行进了多久,眼前出现一个高大的哨卡,虞岁岁勒马停了下来。

    其余众人紧跟着停下马蹄,看向那一座在风雪中屹立的城墙。

    “就送到这了,过了前面的哨卡便是镇北军的地界。”

    虞岁岁持缰调转马头,朝云景怡招了招手:

    “本副将离开驻地太久,该回去了,云医师,京城再见!”

    说完,还未等云景怡道谢便夹了一下马肚子,领军向东北方位而去。

    云景怡静静看着那一抹英姿飒爽的身影渐行渐远,这样的女子,当真会令属下心服口服。

    周麟羽怀中拥着林青鸾,策了一下马,率先走在前头。

    城墙上的人下来核查身份后便利索地开了门,五匹战马踏着雪尘,朝西北方位疾驰而去。

    又行进了约两个时辰,一片玄色巨大的帐子出现在云景怡视线中。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云景怡看到正中帐子顶部一玄色云旗迎着寒风猎猎飞舞。

    旗子正中,三个遒劲的大字迎着初升的晨曦,闪闪发光。

    镇北军。

    马蹄绕过许多小帐,稳稳停在正中帐子前,江小齐下马后扶着云景怡翻身而下,一个满脸倦色又神情谨慎的男子站在帐子前,看到众人,慌忙问道:

    “如何?可有拿到?”

    云景怡揭开毡帽,解开大氅,凝紧双眉看向他:

    “沈星煜呢?本医师前来救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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