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稳婆

    那是一个身穿石青色棉衣的男子,站在人流中,神色慌张又举手无措。

    腊月的寒气中,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滚落。

    他张皇无措地拦住一个妇人,口中满是哀求:“这位大嫂,您知不知晓哪里还有接生的稳婆,我夫人横胎难产,现在性命危在旦夕。”

    妇人听到满脸同情,挎着竹篮叹了一口气:“这位小兄弟,妇人生产都要提前订下熟手的稳婆,你怎地现在才寻啊,眼下快到年节了,你怕是更寻不到啊。”

    周围的人一听是夫人难产,一时间七七八八地围拢过来,纷纷出谋划策:

    “横胎难产是妇人产子最危险的情形,若是没有熟手,怕会……”一个伙计从铺子里走出来,话说了一半识趣地闭了嘴。

    “你方才说哪里‘还’有接生的稳婆,莫非是提前订好的稳婆临阵脱逃?”

    “怕是看到横胎难产,不敢接生,便将妇人扔下偷偷跑了!”

    “别说,有些老油子稳婆生怕自己手上粘了人命,她们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能偷跑就偷跑!”

    人群众说纷纭,男子紧张地脸色惨白,顾不得解释许多:“原本我已提前订好了稳婆,夫人今早现了红,那稳婆过来查看了不到半个时辰,只说要回家取一件必备的物件,谁知一去便没有了消息。”

    “求求各位街坊告知哪里还能请到稳婆,无论花费多少银两都行,我只求保下夫人性命!”

    云景怡方走近一些,便听到人群中有人问道:“这小哥看着面生,怕不是坊间长住之人,你方才说的那位临时脱逃的稳婆可是姓方,家住东市兰花巷?”

    男子重重地点头:“我同夫人刚搬到天都城不久,那稳婆的确姓方,她声称自己为数百名妇人接生,从未出现岔子,我才信了她的话,还足足付了三倍的定钱。”

    “果然是方稳婆,今年初春这方稳婆便害死了一名产妇,今天又故技重施。”

    旁边一位知情的街坊匆忙道:“你不知晓,这方稳婆仗着自己家中胞弟在宫中做侍卫,有恃无恐,经她手的产妇若是平安产子便是万幸,若是不幸遇到难产,她也不管妇人死活便溜之大吉。”

    “你夫人经了她的手,又是横胎,只寻稳婆是万万不行的,还得赶快寻一位擅长妇人之症的医师啊!”

    男子的脸色霎时又惨白了一层,整个人仿佛被夺去了神智,慌张地无法站立。

    正在此时,旁边糕点铺子的掌柜探出半个身子,朝男子高声道:“小哥不要慌张,兄弟我给你指条路。”

    “天都城东市有一位许稳婆,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在妇人生产这方面颇有一手,当初我夫人生产时也突遭意外,幸而遇到许稳婆才母子平安,眼下虽然快到年节,但是你夫人情形危急,你不妨去寻一下许稳婆。”

    “对对,我也听说最近天都城有位声名鹊起的许稳婆,年岁不大,在生产这方面却有些新奇的手段。”

    众人说着,给男子指明了前往许稳婆铺子的方向。

    男子从慌张中稳住一些心智,朝众人道了谢,便逆着人流往许稳婆的方位急匆匆地跑去。

    夫人痛苦万分,家中只有两位仆人照料,他实在是心急如焚。

    正当他提着一颗心,顾不得思虑太多沿街向前跑时,人潮中,忽然有人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他猛然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看着眼前拦住自己去路之人,见是两名女子,便简单地拱手行了个礼:

    “二位姑娘,在下家中有急事,在下与二位素不相识还请不要阻拦。”

    言罢,未等对方回应便侧身绕了过去,继续朝许稳婆的方向跑去。

    然而他刚跑了两步,再度被方才那人拦了下来。

    寒冬腊月,男子满脸汗水,神情愠怒:“二位姑娘这是何意,在下没有功夫同你们闲扯,烦请让路!”

    “方才有人告知你,单单请稳婆是不够的,你若是想救你夫人性命还要请一名医师。”拦住他去路的女子缓缓收回手臂,一双清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男子神情越发紧张,他咬了咬牙:“在下先试着去请许稳婆,若是许稳婆答允相救我夫人,我再尽最大能力请来最好的医师,一切都只为保下我夫人性命!”

    “若是许稳婆临时出诊不在铺子中,现下快到年节,又或者许稳婆已经离京回乡过年,你又该如何?”女子仍旧一副不愿将他放行的姿态。

    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说的倒是实情,谁都无法确定许稳婆恰巧空闲,又恰巧愿意出手相助。

    毕竟是横胎难产,倘若一尸两命,稳婆的名声便毁了,此后再也别想接到妇人生产的活计。

    “无论怎样,在下都会拼命一试,还请姑娘不要拦路。”男子说完便准备绕行另一侧。

    没想到,他第三次被拦了下来。

    “姑娘究竟是何意!”

    男子终于忍不住发怒,夫人性命危在旦夕,他忧心如火却被再三阻拦,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也忍不住发了脾气。

    云景怡将男子的面容仔细端详了几番,心中确定后,朝他问道:

    “阁下是否曾经有一个布料铺子,且幼时患过肺痨,后因一场风寒肺病愈发严重。”

    “为了治愈你的肺疾,你的夫人将布料铺子盘给了族中兄长,你们夫妻二人一路跋山涉水前往苍梧山,想要寻求云老谷主看诊,却不料在永州驿站……”

    云景怡说着,蓦然顿了顿:“却不料在永州驿站遇到山匪,若我没有猜错,阁下左心口还有一处刀伤。”

    男子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为何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竟然知晓自己几个月前发生的事?

    中秋节前,夫人带着他来到苍梧山脚下的永州驿站,众人都说,到了永州便到了苍梧山,进了苍梧山便能寻到云灵谷。

    只要山中那位云老谷主愿意接诊,他的肺病便有八成痊愈的契机。

    然而令他没想到,刚到永州驿站的第一晚便遭遇山匪,他为了保护身怀有孕的夫人被山匪砍成重伤,陷入昏迷。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片刻,他原本以为自己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当他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刀伤已经被缝合。

    更神奇的是,这么严重的伤口,竟然没有出现脓化或者高热的症状。

    夫人告诉他,是恰巧遇到了一位医术精妙的女医师,不仅为他缝合了伤口还送了一些药丸,这才保他一条性命。

    再后来,他如愿到了苍梧山云灵谷脚下,守着山门的独臂老人抽着旱烟,默默地看着一对小夫妻,又扫了一眼露在包裹外的药盒一角,连话都未问开了山门放行。

    他在谷中住了不久便痊愈了,下山那日,整个云灵谷风清气和,他朝老谷主再三叩首后携着夫人沿阶而下。

    二人憧憬着此后平静又充满希冀的日子,盘算着剩下的钱两,决定来天都城寻个契机。

    只是天不遂人愿,麻绳专挑细处断,夫人怀胎到今日竟然遇到横胎难产。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夫人的性命,他宁可不要这个孩子!

    听到眼前的人如此问,又联想到夫人曾对自己说过的话,男子愣了片刻仿佛不敢确信,结结巴巴道:

    “莫非姑娘便是……”

    云景怡见他回想起来,并未直接回答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阁下若是信任本医师,可为我带路至府上,我可设法稳住令夫人性命,阁下再分头寻许稳婆。”

    眼下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男子立即答允,在纷乱的人流中为云景怡带路,不多时便来到城南一处略显偏僻的铺子前。

    铺子上挂着一个简朴的牌匾,上面写着几个工整的字体——锦兰布纺。

    倒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云景怡顾不得细看,从铺门穿过走到后院,院子不大不小收拾得十分整洁,墙边的花盆中种着一棵红梅,腊月里,梅香穿过寒风沁人心脾。、

    然而此刻从正房正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那人的性命已经快要耗尽。

    一个婆子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看到男子,慌忙道:“老爷快快想想办法,夫人快撑不下去了,再寻不到稳婆怕是要出事啊。”

    云景怡快步走过去,垂眸一看,木盆中是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水。

    她来不及交代,掀开门口的棉帘大步走到床前,床上的妇人脸色苍白,湿哒哒的头发贴在脸上、脖颈上,双唇毫无血色,一只手软绵绵地垂在床边。

    另一名仆人正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血水,然而那血水却仿佛擦不净一般,几乎渗透了整床褥子。

    “天杀的方婆子,她若是提早禀明情形也不会造成现在这个情形!”仆人一边擦着血水,一边开口咒骂。

    云景怡走过去伸手压在妇人脖颈一侧,还好,尚有微弱的脉息,又撑开妇人眼皮观测了一下瞳孔,片刻后朝男子道:“还有希望,快去东市请许稳婆。”

    男子听到夫人还有希望,喜极而泣,拔腿便向外跑。

    身后的声音却拦住他的去路:“等一下,若是许稳婆不在,你可去镇北侯府寻老夫人求助,只需向守门小厮道是云医师的口信。”

    云医师?

    他一时楞在原地,难道她是云灵谷的医师?

    夫人情况危急,他来不及想太多立即夺门而出,脚下生风朝许稳婆铺子的方位而去。

    云景怡从随身带着的药囊中取出一张药片,试着撬开妇人的双唇,正当她准备将药片放在她舌下时,陷入昏迷的妇人恍惚睁开了双眼。

    看清眼前的人后,妇人的声音有气无力:“是……是您……”

    “求您……救……救下我的孩子,不要……管我……”

    “先不要讲话,我会尽力保护你们母子平安。”

    云景怡趁机将药片放在妇人舌下,轻声宽慰:“你失血过多,这药片是我师父亲手所制,可以提气凝血,你夫君已经去寻最好的稳婆前来,你一定要撑住。”

    妇人的力气已经快要耗尽,她含住药片,侧脸歪在枕上,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药效起得很快,出血已经减少了许多,不能再等了,必须要为她扭转胎位!

    云景怡让仆人退后一些,掀开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浸湿的被子,妇人高高隆起的腹部出现在她眼前。

    从前她随大师姐下山游医,曾为胎位不正导致难产的妇人扭转胎位,那时她年岁尚小,看到如此骇人的场景吓得手脚发软。

    幸而大师姐倾囊相授,并教导她,妇人产子是从鬼门关走一遭,我们身为医者,在能力所及之内一定要护好妇人性命。

    此后她努力研学妇产一门医术,虽然她并未成婚生子,但是这方面的医术倒是颇有把握。

    “夫人是否信任本医师?”

    云景怡解开披风递给青鸾,挽起袖子,双手按在妇人腹部找准胎儿头和臀的位置,在手指发力前,趁着床上的孕妇稍稍恢复一些精神问道。

    妇人苍白的面容上渗出一层汗水,她死死抓紧褥子,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向云景怡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话音刚落,云景怡凝紧双眉,找准胎儿的最佳位置,手指逐渐收紧力道小心翼翼地开始调转胎位。

    这是眼下能救这位产妇的唯一法子了,拖的时间太久耗费了许多力气,加上失血过多,妇人和胎儿的情形都有些危急。

    不知过了多久,寒冬腊月的节气云景怡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当她成功将胎儿调转胎位后,顾不得擦汗,慌忙拉住站在一旁发抖的小丫鬟:

    “快去寻你家掌柜的,告诉他夫人胎位已正,即便是寻不到许稳婆也无妨,其他能接生的稳婆也可以。”

    小丫鬟一听夫人胎位转正,喜极而泣地朝门外跑去,刚跑到门口,似乎撞到了什么人,“哎呦”一声差点跌坐在地上。

    “我就是许稳婆,现在情况如何?”

    一个看起来年岁轻轻的姑娘,提着一个黑色小木箱走了进来,一边说着一边揭开妇人的被子查看起来。

    看到胎位已经转正,许稳婆先是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门口的男子,又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位容色倾城之人,并未多言,只是利索地吩咐仆人去准备热水,然后将药箱中的物件依次取出,用一种奇异的东西挨个擦拭一遍。

    许稳婆摸了摸妇人隆起的腹部,紧接着双手伸进被子下面,声音镇定:“随我的口令,吸气——”

    随着她的指挥,不多时,一声啼哭划破紧张的氛围,宣告着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听到幼儿微弱的啼哭,守在门外的男子终于忍不住,顾不得许多禁忌大步冲进里间,他并未看自己孩子一眼,直直地冲到床前,一把握住妇人垂在床边的手掌,紧张地说话断断续续:

    “夫人……是……是我不好,我没有……没有思虑周全,你快醒来好不好。”

    “呜呜……醒来打我、骂我,怎样都好,你不能扔下我们……”

    “喂喂喂,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有我在,还有云灵谷的四门主在此,你夫人必定是安然无恙的好吧!”

    许稳婆为妇人擦拭干净血迹,敷了药,看到床前满脸泪水的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有哭哭啼啼的功夫,不如吩咐人赶快收拾出来一间干净暖和的厢房,这被子和褥子沾了许多血气,产妇身子虚弱,天气又冷,再不换会得月子病的!”

    男人一听,慌忙吩咐仆人去收拾东厢房,仆人抱着怀中的小胎儿,一时腾不开手,只得向他道:

    “老爷,您不看看吗?”

    他这才反应过来,仆人怀中抱着的,竟然是自己的血脉!

    仆人将小棉被裹着的婴儿轻轻地放在他臂弯里,小崽子憋得久了,脸色有些发紫,生下来后又哭闹了一阵,现下似乎累了,正闭眼乖乖睡着了。

    “是个女儿。”许稳婆收拾好物件,走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小婴儿。

    男子眼泪哗啦一下又涌了出来,声音哽咽:“女儿好,女儿长大了一定像锦兰那么好看。”

    原来,这家布纺是他夫人的名字。

    “若有事,可派人再去唤我。”许稳婆说着,提着木箱朝外走去。

    云景怡匆忙跟了出去,在那个提着木箱的身影快要穿过铺子时,高声喊住了她:

    “许姑娘请留步!”

    拐弯处的身影停了下来,转过身,视线穿过天光大盛,看向云景怡:

    “云姑娘,有何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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