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

    苏眉抬眸，发现浮烬夜左手握住缰绳，伸出右手，浅笑着看她。他的声音很是温柔，好听得过分。

    苏眉左手手心微微发汗，内心暗暗发抖。虽然这马看着温顺，但是实际上野性犹存，再加上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马匹，自然是怕的。

    她垂眸，鼓起勇气，伸出了手。

    苏眉撑着他的右手，借着他的力，感觉到少年强有力的支撑。浮烬夜却是半抱着苏眉上了马，坐在了自己前面的位置。

    苏眉体型瘦小，与其说是坐在浮烬夜的前面，不如说是被他揽到了怀里，她的后背靠在了他已显宽阔的胸膛。

    两个人的距离，本就不远，此刻更是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那匹白马在浮烬夜的控制下，飞驰而去，掀起尘土阵阵，将地面的空气搅得偏生几分混浊。

    “你对人间很熟悉吗？”苏眉忍不住问，随着马背的颠簸，两个人的距离再次拉进。

    浮烬夜似是思量了片刻，道：“也不算，倒是请教了一位高人。”

    苏眉点点头，忍不住想象浮烬夜这般神仙的人物口中的“高人”当是怎副模样，竟没有察觉浮烬夜的神色，乃是正儿八经地一脸憋笑。

    只是因为浮烬夜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口中的那位“高人”，那便还是那位目之所及一身白的司命老儿。

    记得当时他用一本稀世兵书好不容易将那老头拿下，可他却不肯轻易善罢甘休。因此告诉他凤司翎在人间的命数只是这桩买卖的条件其一，这其二便是绘制一张人间的地图。

    其一对司命是信手拈来，不过其二着实是有些为难了。因此，他便很“体贴”地带着司命老头再人间飞快地兜了一圈。

    而与其说是带着，不如说是全程拎着。他的速度也是真的快，一圈下来，地图是勉强画完了，不过也是把那老头折腾得够呛。

    “浮生！我告诉你！…”那老头气都顺不过来，说两句便要停顿好久，一脸的怒气，还是那个众人熟悉的刻板迂腐的司命老头。

    他浮烬夜便是一脸看好戏地待在旁边，等着那老头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等凤司翎回来了，我…便要让她来评评理！”可怜那司命老头还不容易说完几句话，脸色依旧惨白。可此时胸中一阵翻涌，竟可怜地转过身去干呕了一嘴。

    这本来是再好不过的嘲笑时机，可他却笑不出来，笑容在他的嘴角逐渐凝固，失去了原本的温度。

    浮烬夜还记得当时自己内心的想法：我倒希望她回来，可她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一直，都等着。

    那些日子里，他总能反反复复地回想起他初遇她时的样子。

    那时候，她是那个高高在上，看上去冷若冰霜，不染凡尘的凤族公主。

    或许很多人都对她有很大的误解，认为她冷酷无情。但其实她的内心比任何人都炙热，不然她又怎会对当时素未蒙面的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呢？

    “既然生如蜉蝣，那便自己去争。”

    浮烬夜望着眼前的景色被自己追逐，逐渐地留在了他的身后。而此刻，他的眼眸中却满是对这一段记忆的追溯，像是强硬地蒙了一层本就不厚的冰霜，每每用温度化开，又变得清晰可见。

    “等你回去之后，恐怕有个人等着找你评理。”浮烬夜尽力掩下眼眸中即将不受管控的浓烈情绪，笑着揶揄。

    “我认识他吗？”苏眉一脸茫然，忍不住侧过头来观察浮烬夜的表情，却似乎还是看到了那股被抑制在体内的情绪。

    浮烬夜还未回答，突然因为马蹄踏过几块沙石，马背一阵颠簸，两个人的距离被极速拉进，几乎是紧紧贴着。

    苏眉感觉嘴唇一阵炙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唇瓣轻轻地掠过了他的喉结。

    此时此刻，苏眉看不见他的眼睛，却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些。但尽管如此，满脑子还是不争气地回忆起刚刚的画面，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没事吧。”他的喉咙里好不容易发出低沉的声音，而苏眉却在他深蓝的眼眸里感受到了他极强的保护欲。

    此刻，苏眉却意识到自己的颈间微微发痒。将视线下移才发现，那风的方向好巧不巧，从背后吹来，浮烬夜的墨发被吹得微微散开，一缕长发竟落在了自己颈间，触碰到了本就敏感的肌肤。

    “没事。”她已无暇顾及之前他还未回答的问题，将头侧过去，目视前方，低低地回答了一声。

    虽然面上一切如常，但是她的内心却飞快地划过一阵雀跃。这种感觉难以遮掩，随之而来的又是淡淡的羞涩，倒为本显得有些病态白的脸蛋上徒增了一抹粉红，显得娇俏可人。

    也正因如此，她没有看到少年美得动人心魄的眼眸中泛起的压抑不住的情绪，嘴角随之扬起的再明显不过的弧度。这一切情绪，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转眼过了两三个时辰，小道上有了些许人烟，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座茶楼。茶楼白墙黑瓦，颇具几番烟雨朦胧的江南特色，梁柱上黄色的酒旗格外醒目。

    “我们就在此处歇歇脚吧。”浮烬夜不是凡人，脸上并没有一丝倦色，不过担心苏眉的身体吃不消，故打算在此休息。

    浮烬夜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茶馆外的一处空地，将马绳系在了栅栏边上。

    苏眉借着浮烬夜的力气，几乎是被半抱着下了马。

    因为那马实在是高大精壮，站在一起，几乎掩住了苏眉的半个头。也就是与浮烬夜站在一起的时候，原本的威武荡然无存，竟显得有些娇小可人。

    “小二，来两碗热茶。”说着，浮烬夜从袖中掏出一粒碎银，摆在桌面上。

    “来嘞！”那小二一身布衣，依旧是典型的圆滑笑脸人模样，他腿脚很快地迎出来，确实在看到浮烬夜的时候愣了一下。

    茶馆里来来往往的人并不是，他自诩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漂亮的姑娘，俊俏的公子自也是见过不少的。

    不过眼前这位，单用俊俏好像还不够妥帖，竟像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小二只见那人一身玄衣，银冠束发，气度不凡。说起长相，那可真是，眼眸深邃，眉如墨月，面如冠玉，自带三分风流，却不染世俗浊色。就是让他一个男的看了都差点移不开眼。

    这叫什么，这就是人比人气死人！小二忍不住打量了下自己，又看了看眼前这位，好一会儿才收起情绪，端着茶盘，笑吟吟地跑了过去。

    “二位慢用。”那小二本转身要走，却被浮烬夜叫住了，一个激灵又转了身，满脸殷勤。

    “一路走来，此处荒无人烟，怎么不远处却人山人海？”浮烬夜道。

    听得浮烬夜如此一说，苏眉也朝着前方望去，只见不远处排起几条长队，男男女女挤在一起，只看得见衣衫的颜色。

    小二听罢客气地笑了一声：“您一看就是外乡人，这就不知道了吧？再往前走那是一座原本荒废的小城，叫易城。可是就去年，那里面开了一家黛艺坊，收到了不少人的青睐啊！”

    “何为黛艺坊？”浮烬夜接着问道，随即抿了一小口茶，此茶虽余味不足，香醇之感也只能算得上是勉勉强强，不过解渴已是足够。

    “公子有所不知，所谓黛艺坊就是给女子买首饰，胭脂的地方，不过工艺相比外面，倒是极为精良，且种类齐全。”小二一眼瞥见一旁喝茶的小姑娘，虽然说姿色平平，眉眼还没完全长开开，不过面容也算得上极为端正。

    小二自然揣测到了面前公子的心意，笑眯眯地道：“公子要不也带姑娘去看看，不过就是人比较多，恐怕要等上好一会儿。”

    “不急，再等等。”浮烬夜一脸从容，吐字不紧不慢，向苏眉淡然一笑。

    这倒把小二搞蒙了！他在等什么？难不成，眼前这位还能未卜先知？！

    一个时辰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两个半时辰的时候，小二都等不住了，嘴里忍不住嘀咕道这人长得仪表堂堂，怎的满嘴跑火车，说不定是个长得好看的骗子！

    可就在这时，黑云压了下来，天空立时翻了脸一般，暴雨如注，轰雷滚滚。原本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就如同被冲散了一般，四散开来。很快，除了几个站着还能避雨的人，竟一个也不剩了。

    那小二看着，可真是差点震惊到把下巴都掉到了地上。他莫不是，撞见神仙了，还是撞见鬼了？！

    浮烬夜嘴角露出一丝无法轻易察觉到的弧度，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苏眉身上。衣服宽大，并不合身，有些地方免不了有些露风，可苏眉却之只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暖意。

    “走。”浮烬夜右手握住苏眉纤细的手腕，多了一个眼神，二人便向前而去。

    本来没有几步路，只不过因为猛烈的雨势，路程被无限拉远。到坊外屋檐处可遮雨的地方时，苏眉被裹在玄色长袍之中，除了长裙边缘沾到了一些雨水污泥，没有淋到一点雨。

    倒是浮烬夜，玄袍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干燥的布料。长发沾了雨水，有些蜷缩，有一缕更是沾到了他的额头上，显得他的模样倒有几分狼狈。

    可他哪里有半点在意的样子？他只是朝着苏眉笑，少年的笑声是难得的爽朗。

    苏眉却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心头一阵泛酸，伸出手将那一缕长发轻轻拨下。她终于忍不住，柔声唤道：“浮生。”

    “嗯。”他也轻声作答，眼眸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缱倦。

    “怎么了？”浮烬夜听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她继续说话，静静地望着她，问道。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听到他的声音，本来在眼眶中周旋的泪珠，便不争气地往下落。少女的眼尾微微泛红，声音绵软，却染上了哽咽的味道：“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苏眉再也忍不住，抱了上去。浮烬夜先是一愣，而后笑了，柔声道：“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