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睡得正香，丝毫不顾那两人连绵不绝的交谈声，他们似乎也不想打扰沧月休息，自觉地压低了音量。
但是尽管如此，沧月的美梦还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乱了。
“主人。”从门外传来的是鲲鹏的声音。
长溟的眼神微沉，浅浅收了刚才的神色，但语声依然和风细雨：“沧公子，失陪了。”
说完正要往门外走，沧澜却上前一把将其拉住，熟稔地笑道：“在此叨扰多时，我便告辞了，之后再来看妹妹。”
长溟思量片刻，笑着应下。
沧月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交谈了片刻，便一起推门而出，房门再次被带上。她也没有多想，说到底也只是因为被惊扰了美梦，心底暗生几分不爽罢了。
长溟望着沧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正色道:“何事？”
沧澜或许觉得他身为上神，事务繁杂很是正常，但是长溟却不会这么认为。若是寻常不要紧的事务，鲲鹏自然会等到沧澜离开之后再禀报，而如此这般着急，正是说明这件事十分要紧，耽误不得。
“主人，仙帝请您立刻启程去坤鹏殿，说是有要事相商。”
果然。
“我知道了。”言罢，长溟便走出长移宫，向坤鹏殿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长溟都眉头紧皱，低头思索，连遇到一些熟人打招呼的语气也略有敷衍，不免让人觉得这平日里好脾气的长溟上神今日有些心情不悦。
“你说考核过去这么长时间，为何仙帝还没有让各贵女、王子回到自己族中？”
鲲鹏觉得这一路的气氛压抑得劲，但也只闷声走路不敢说话。听到此话，鲲鹏愣在原地。
“主人是在问我吗？”可怜的小鲲鹏瑟瑟发抖。
说来也惭愧，这个时候，他完全猜不中自家主人的心思，生怕说错了话，给自家主人那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再添上一层霜。
“是。”
只是鲲鹏没想到，自家主人这次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连一点口风都不肯透露。
鲲鹏的脸色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好不容易憋出几个字来，脸上还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只是区区一只小神兽，仙帝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出啊？主人，你说是吧？”
“怎么想便怎么说，赦你无罪。”长溟哪里能不知道这家伙心里想的是什么？干脆爽快地拔掉了卡在他喉咙里的那根刺。
果不其然，这下鲲鹏的脸色好多了。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颚，神情似在仔细思索，看那模样倒真有点军师、智囊团的味道。
“说不定这仙帝只是让他们多陪芷然公主和皇子们一段时间？最近几天，不都听说那些四大世家的贵女王子们大多都凑在一起开什么赏花宴什么的么？”
鲲鹏的语气倒是轻松，不过长溟的神色看上去就没那么轻松了。
“说起公主芷然，之前听闻她与沧月感情不错，但我记得最近她只来过一回，还没有进殿。”
鲲鹏不提，长溟倒还忘了这号人物，但是一提起，长溟便也觉得有些心生疑虑。这一番，倒更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难道芷然也与那次“意外”有关？长溟心头一沉，但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
先不说没有动机，若芷然也参与其中，那为了掩盖真相，必然会更加勤快地去探望沧月，这一点，素元显然比她更加符合。
但是由于对方手段老练，将一切蛛丝马迹都清理得很干净，暂时没有证据，他也只是怀疑。
这样细细一想，如此这般似乎也不是素元平日的行事作风，倒像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或者说是有人在背地里帮了素元一把，才能将此事做得如此漂亮。但是不管如何，他们都想要对沧月不利，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
“主人……”这次鲲鹏猜都不猜了，遇到事情，只想逃跑。
“希望是我想多了。”长溟在心中默叹一口气，快速调整神色，踏入了那座富丽堂皇，又威严尽显的宫殿。
“长溟见过仙帝仙后。”长溟没有跪拜，只是站在原地行礼。这是当年仙帝亲自允他的礼节，在其他人眼中更是独属于上神长溟一人的尊荣。
仙帝鸿钧一身龙袍，高坐与主位之上，神情严肃，相衬之下，竟使这宫殿更生出几分威严之感。
而一旁的仙后也是微微皱眉，似也是被一些事情扰得心绪不宁的模样。
“近日苍南海有威狼余部犯上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素云族也在支援的路上。朕派你前往平叛，可有信心？”
鸿钧的声音很低沉，却给人一种难以反驳之感。
长溟不知为何今日总有丝丝不好的预感萦绕，但却说不清楚缘由。
平叛威狼余部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几乎每过几千年，威狼余部便会蠢蠢欲动，他带兵前往的次数数不胜数，但这一次，他莫名觉得有些心慌，总觉得不太安稳。
或许，是因为沧月的缘故。但平叛一事，如今也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他即使有心推脱，恐怕也很难成事。
“自然，此乃长溟分内之事。”长溟好不容易压抑住那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神情看上去依然镇定自若。
“甚好。朕予你八千铁骑，准备准备，后日出发。”鸿钧笑道，似乎之前的愁绪在此刻都消散了不少，拳拳爱才之心仿佛呼之欲出。
“是。”长溟行礼，转身离开。
“怎么样？”鲲鹏看到长溟出来，急不可耐地问道。
“和往年一样，平叛。”长溟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
“就说是主人您想多了吧？”听完，鲲鹏舒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笑嘻嘻的，变得明朗了不少。
长溟抿唇，没有说话，拂袖直往长移宫而去。
仙后寝宫。
“母后，父皇到底要做什么？”芷然一改平日骄傲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温顺。她身穿淡粉色海棠裙，气质温婉，但眉头紧锁。
这些日仙帝鸿钧的举动芷然都看在眼里，再加上仙后容朝这几日也是愁容不展，她本就有些疑虑。
得知今日鸿钧下令派长溟出去平叛的时候，她已经不是疑虑，几乎是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亲人之间，最熟悉，因此最容易察觉到彼此的异样。
“这些事你不用管，也管不了。”容朝语气坚定，威严庄重的气质尽显，哪里还有平日里柔声细语的模样？
“你只要记得，离沧家的人远一点。”
此话一出，芷然心头一愣。果然，她的父皇，仙庭的仙帝还是要对沧梧一族下手了吗？
她或许早该想到的，沧梧一族镇守边疆，战功赫赫，在整个仙庭的威望越来越高，她的父皇早就将沧梧一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样的隐患，不拔去如何安枕而眠？
但是沧梧一族恪守本分，从未做过逾矩的事情。这也是她不忍的原因。这样做，真的对吗？芷然忍不住想，竟生出几分反骨。
“所以母后这些日子就将我看守起来，不让我见人？”
芷然脸色不太好看，言语之中的气愤呼之欲出，“可是父皇母后可有想过，若是沧梧一族从未想过要反呢？”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了芷然的脸上。芷然难以置信地抬眼，眼眶微红，泪珠滚落，呜咽道：“…母后…”
“混账东西！”容朝被气得不轻，原本还算得上几分亲和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儿，心中却没有往日的半分宠溺与心疼。
“你现在对那沧梧一族不忍，对沧月不忍。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母族，看着你的舅舅，看着你的表姐，成为那一枚弃子吗？！”
芷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问住了，但她擦了擦下巴上的泪痕，皱了皱眉，还是一副不理解的模样，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母后…你在胡说什么？”
“作为仙族公主，你也应该承担你身上的责任，有些事情你是时候知道了。”容朝叹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女儿。
“这几日你父皇心情不好，是因为妖族和魔族结成同盟，已经给你父皇下了战书。”
同盟？战书？芷然突然脸色煞白。
显然，仙庭虽然这几万年有些衰弱，但是由于长溟法力高超，妖族和魔族就算再嚣张，也会因为长溟的存在，对仙族生出几分忌惮，这才有了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和平。
若是单单对上妖族和魔族其中的任何一族，仙族尚有力量可以抵抗。若是与两族同时开战，就算有长溟，仙族的损失也定然不会少，甚至很有可能一蹶不振。
她的父皇母后自然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安排。
“为了避免开战，你父皇打算拿出足够的诚意，那便是献出沧梧一族。”
献族……芷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母后说了什么。
也就是说，沧梧一族即将面临灭顶之灾，无一人能从中生还。就算是因为别无他法，可这……也太残忍了。况且沧梧一族并未做错什么！
“有时候，朋友和血亲你只能选一个。”
冷冰冰的一句话，像一把利刃，将芷然已经满是鲜血的伤口再一次绝情地剖开。
芷然还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终究是无奈地默认了，怯弱地妥协了。
芷然发出一声冷笑，模样有些骇人。
是啊！不管她承不承认，人都是自私的。面对血亲和朋友的生死选择，又有多少人会选择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朋友呢？至少，她不会吧……
“那为什么不是琼水族？父皇不是对琼水族也有些不满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地问了最后一句。
“即便如此，你父皇还是会选择实力更盛的沧梧。”
容朝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不过下一秒，她的脸色略显痛苦，恨意自脖颈蔓延而上。
“妾身琼华给仙后请安，见过公主殿下。”
女子熟悉的声音自身后穿来，芷然愣在原地，嘴唇不自觉地张开，整个头皮暗暗发麻。
芷然听得很清楚，她说是妾……妾身。
此话一出，芷然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是她没想到平日里心高气傲的琼华竟然会甘心委身于年华不再的鸿钧，更没想到几日前的同窗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长辈。
这便是自己的母后没有说完的话吧……
芷然勉强一笑地转过身，却不敢去看容朝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