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结

    凤界,第一重天。

    凤司翎时隔几万年再回到这个地方,却依旧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青黑色的凤翼石雕后伫立着无尽的暗白色墓碑,其中除了少数墓碑上刻有墓主人的姓名,碑前摆放着战士生前的铠甲,大多数墓却是无名。

    岁月流逝,暮去朝来,而他们却在此处长眠,终是听不见外界的一点喧嚣,感受不到三界之中的一丝温度。

    此地位于三界边疆,毗邻古战场罗刹地,气候恶劣,变化无常。此时本至初夏,此地却是漫天飞雪。

    凌冽的寒风裹挟着纯白的雪花划过人的脸颊,甚至能感觉到极寒的温度与透心的疼痛。

    凤司翎只披上一件纯白毛领的披风,任凭寒风划过她的脸颊,将她的脸颊冻得微微泛红。

    “浮生你知道吗?在我一两万岁的时候,我便总是听老师谈起五十万年前的那次三界大战,听他谈起那场大战是多么惨烈,可我始终难以共情,难以想象战争给三界百姓带来的苦楚,直到我来到了这里。”

    浮烬夜静静地望着她那清冷的面容,听她缓缓道来,仿佛在诉说一个秘密。

    “从那以后,我每年都来此地,不仅为纪念当时献身的凤族将士,还有千千万万同样深受战火之苦的三界生灵,更为警醒自己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凤司翎微微抬眸,缓缓伸出手去触碰那晶莹剔透的雪花,可当雪花触碰到指尖的一刹那,便化为了雪水,无色无形。

    雪花仿佛易碎的灵魂,人们终是难以留住它的一点轮廓,一丝魂魄,只能任由它融化成水,再入万物轮回。

    “但如今你我皆知,仙族中有人野心昭著,屡次造成凤界与魔界之中的混乱,其目的毫无疑问,是要一统三界。”

    “无论是挑动四万年前魔域的左右两派的内斗,还是蛊惑二哥与我血肉相残,亦或者是此次插手税银一案,他们手上血淋淋的人命早已无法计数,其残酷程度令人发指。”

    此刻,凤司翎的一双凤眼格外坚毅,其中却仍尚存几分柔软。浮烬夜知道,那是源自对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悲悯。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因而这一战纵使你我不愿,已经无可避免。一味推让,只会纵容他们为达目的伤害更多无辜的人,我们早已退无可退,必须反击!”

    话音未落,凤司翎的眼尾逐渐染上了一丝血色,微凉的月色拂上她的脸庞,细密的睫毛隐隐盛起冷淡的光泽,却更加映出眼眸深处的毅然决然。

    “所以这一次,我们首先要暗中谋划救出你母族,等到计划成功之后,要尽可能避免损失,擒贼先擒王。”

    二人此刻谈论的话题格外沉重,因而浮烬夜的面容也变得极为冷峻,深蓝色的眼眸恍若一泓幽静的深潭,情绪不明。他沉思片刻,微微颔首:“确实如此,我已暗中开始谋划,只待时机成熟,务必一击即中。”

    凤司翎转过身望向浮烬夜,似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淡然一笑:“等到税银一案彻底水落石出,我也应该回到凤界,去承担我应该承担的责任了。”

    浮烬夜眸色微动,却似乎对此并不惊讶。

    “其实你我皆知,我本不是那样的性子,从前也没有想要治理凤界的心思,只不过如今父皇年迈,身上又有旧伤,实在不宜过度费神。”

    “而凤族皇室里,二哥出了那样的事,大哥又身子孱弱,纵使我不愿被束缚,也必须承担起凤族殿下应该承担的责任了。”

    凤司翎说这话时,一双凤眼矜贵清冷,却又渗着骨子里浸润的高傲,望向浮烬夜的眼神竟与当年面无表情地扫过他不高的头顶的眼神暗自重合。

    浮烬夜深知凤司翎的性子,因而自从她成功涅槃归来便知其登基成为凤皇一事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那个重情重义,心怀苍生的凤族殿下。

    她身负皇族的身份,自小便自然而然地享受着万千人的拥护与敬仰,因而这份责任早已与身俱来。只要她还是凤族殿下,她便会担起这个重任。

    “我已传信父皇母后,等到魔域之事了结便会启程回凤庭。”凤司翎道,却发现他不说话了。

    然而,浮烬夜却逐渐靠近,伸出指节分明的右手,轻柔地抚上她如瀑的青丝,替她拂去那星星点点的残雪。

    融化的冰水尚且停留在他的指尖还未散去,其指尖所至之处却只剩一片炙热。这份炙热的温度,似能融化这世间所有霜雪。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让凤司翎参与调查税银一案其实却有私心,便是为了让她在自己身边多留几日,这样自己就能有机会与她朝夕相处。

    毕竟如果日后回了凤庭,她便成了一界之主,他纵使贵为魔尊,也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与她名正言顺地亲近。

    想到这里,浮烬夜的眸色肉眼可见地深了一些,终究还是炙热的情感占据了理性的上风。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恋恋不舍,竟有点像个失魂落魄的思妇了。

    “那等到时候,我便去洛羽殿找你,不让任何人发现。”

    纵使心中已是有些难受,浮烬夜还是故作潇洒。玉色的嘴唇微微勾起,他仿佛一个偷心盗贼,都已经自顾不暇,却还要想方设法地地拨乱她的心绪。

    “浮生,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凤司翎被他说话的口气与模样逗笑了。

    凤司翎还欲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随后响起了一个老妇人苍老的声音,而这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殿下,是您吗?”

    纵然寒风迅猛,巨大的风声足以干扰人的听觉,凤司翎却依旧辨认出了这个声音,顿时眼眶微微泛红。

    “婆婆,是我。”

    凤司翎转过身,望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她依旧如当年一般穿着有些破旧的灰色布衣,脚踩黑色布鞋,步履蹒跚,每走一步,布鞋便因与地上的碎石摩擦而发出细微的声响。

    只不过日月如流,她比当年越发苍老了,就连原本还算挺直的脊背都逐渐弯曲蜷缩,显得整个人矮了不少。而她的眼仁也因为饱经岁月的沧桑而越发浑浊黯淡。

    老婆婆穿得单薄,却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几块青藤糕和一坛龙胆酒,生怕将它们弄坏了,这样小荆便吃不到了。

    老婆婆见到凤司翎同样很激动,露出慈祥的笑容:“多年不见,殿下风采更胜从前。听闻殿下之前前往人间历劫,很久都没有见到殿下了,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

    凤司翎眸色微动,矜贵清冷的凤眼深处笑意浅淡。她望着面前的老婆婆,又凝视着漫天风雪,心底不禁翻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是了,之前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被迫落下风云台在人间以苏眉的身份历劫,尽数体验了人间的喜怒哀乐。而后她涅槃归来,时至今日才再一次回到此处,见到故人未免产生时过境迁的慨叹。

    从前,她是以凤族公主凤司翎的身份纪念在那场三界混战中拼死厮杀,马革裹尸的凤族将士,那时她流露出更多的情绪是一种敬畏。而如今,却似乎有些不同了。

    “之前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凤司翎回过神来,淡然一笑, “婆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婆婆笑着,但凤司翎欣喜地发现她的笑容已经不复当年的苦涩,反而流露出一种久违的宽慰,仿佛找到了爱子之外在这世间的慰藉。

    “多谢殿下关心,老妪我这些年过得还算过得去,这几年收养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我似乎又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了小荆的影子,也找到了生活的动力。”

    “小荆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您过得好,也一定会安心的。”凤司翎说着上去扶过老婆婆的手,搀扶着她走向熟悉的无名碑。

    老婆婆激动地点点头,浑浊的眼仁处泪光闪闪。她在无名碑前缓缓弯下身,伸出苍老皴裂的一双手将怀中的几块青藤糕和一坛龙胆酒放在碑前狭小的空地上,道:“殿下说得是。”

    老婆婆对着无名碑说了好一番话,说着说着又不禁暗暗抹泪。良久,等到老婆婆起身,才看见一直立在远处的青年男子,而他似乎一直在看她们。

    老婆婆眯了眯眼睛,才算看清了那男子的模样。只见那男子一身紫色流金长袍,身披一件玄色大氅,长身玉立,挺拔如竹,远远望去便知气度不凡。

    他生得极为俊美,额前的碎发似有若无地搭上那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显得整个人愈发风流桀骜。

    “这位公子是……”老婆婆有些拿不准主意,轻声道。

    凤司翎见老婆婆是问浮烬夜,胜雪的肌肤上肉眼可见地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红晕。她轻咳一声,整个人似乎不复往日的淡定自若,道:“婆婆,是我带他来的。”

    婆婆见凤司翎平日里谪仙一般的人物如今难得地露出独属于小女儿家的娇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慈祥地笑了笑,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两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红色绳环。

    红色绳环乍一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上面绣制的极其精巧的图案。凤司翎其实没有直接看出上面绣制的图案,却也能猜到应该是鸳鸯之类的预示着婚姻美满,长长久久的吉祥物。

    “那位公子与殿下郎才女貌,自是天作之合,老妪身份低微,想来今后也是没有机会亲眼见到殿下喜服加身,成为这三界最美的新娘。”

    “说来这绳结是老妪当年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原本是为小荆准备的,可他却是用不着了。若是殿下不嫌弃,这绳结便全当老妪的一片心意,送给殿下和公子,祝殿下和公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老婆婆说这话时虽是含着笑意,眼眶却已微微泛红,握住红色绳结的右手微微颤抖,她的一片赤诚也令凤司翎深深动容。

    “多谢婆婆,我很喜欢,也替浮生谢谢你。”凤司翎说着从那一只暗斑遍布,苍老皴裂却格外温暖的手中稳稳接过那两根承载着复杂情感的红色绳结,将其攥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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