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秋八月,北风渐凉,普天之下尽处丰收的喜悦当中。

    各州府进京朝贡,外邦差使者来贺,山河上下一派盛世光景。

    宋辞倚在二层观景台的躺椅上,听着下方行绕纷纷,眼皮愈发沉重,拄着头昏昏欲睡。

    转眼,距离马球会过去已是足足五日。

    关于她被二皇子妃“恶意打伤”的传闻,大街小巷早就传遍了。下到幼童上到老妪,无论男女不分贵贱,闹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传着传着变了样,还有被扭曲到愈演愈烈的趋势。

    倒不是怀宁公主造势有多厉害,也并非百姓们多么正义凛然。

    众人关注的焦点,多半在于宋辞与摄政王的关系,以及萧让尘与二皇子之间的暗流汹涌。

    事情闹到如今满城风雨的地步,别说宋辞,就连萧让尘和萧谦云都没有料到。

    其实就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宴会,权贵们每年不说举行上百场,算下来几十场总会有,例如什么茶会诗会,马球宴踏青宴,游湖泛舟,赏菊赏月……实在太多太多了。

    有时是皇家做东,有时是氏族及官员家的夫人,宴请的宾客凭各自的交往意愿,或多或少。

    萧家姐弟对此习以为常,只当是去玩的,好心带上了当时伤寒初愈的宋辞。

    谁想到半路二皇子府掺和了进来,还叫宋辞这个傻丫头一顿莽撞,乱拳打死老师傅。

    因为皇子妃轻敌,宋辞初生牛犊不怕虎,毫无防备来了这么一招……恰好萧让尘护崽心切,居然直接将她抱了下去,还撂下狠话。

    一桩接一桩,一环扣一环,其中但凡少了一样,想必都难以达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

    像“二皇子妃打伤摄政王的人”、“二皇子妃妄图谋杀未来的摄政王妃”、“二皇子妃对摄政王恨之入骨,扬言要除之后快”、“二皇子对摄政王不满”、“二皇子要反扑摄政王”、“二皇子要杀摄政王”……

    诸如此类言论,过得嘴巴越多,就被传的越离谱。

    自然,其中也少不了怀宁公主背后的助力。

    萧家要避嫌,若被查出源头,直指过去少不了面上难堪。

    怀宁公主却不怕,她贵为皇嗣,马球宴的举办人,说起来还是二皇子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的意思,众人自然深信不疑。

    可他们信了不要紧,对宋辞来讲,风向有利,做戏却是极为难受的。

    首先,怀宁公主塞给她两位宫里的御医,萧谦云给她支了萧家的下人若干。有熬汤水的婆子,煎药的小童,揉腰捏腿的丫鬟……要是全站进来,将她一间客房撑得满满的。

    公主美其名曰,演戏要演全套,不能叫人瞧出漏子。

    萧大小姐倒是真心实意,叮嘱她身边要多留些得力的心腹。食肆里的伙计虽多,但都各司其职,没一个能伺候的,尤其外面的又不妥帖,没有从小养着的家生奴用得住。

    她说她挑的这些都是萧家的人,能保证干净清白,其中只有两位能成事的嬷嬷,剩下都是没跟过主子的小丫头,不至于分先主后主,只要宋辞好好调教,势必会对她真心。

    宋辞倍感无奈,称自己用不到旁人伺候。

    萧谦云却问她,是否对萧让尘有心,以后寄不寄希望在嫁过来上面。

    如果要,这些是推脱不掉的,与其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不如早早适应。

    说完见宋辞犹豫,萧谦云安慰她,叫她收下这些人先用着,等风头过了,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打发回萧府,后续自己再收满意的即可。

    几日下来,没受过这等伺候的二十一世纪女性,每天都活在诚惶诚恐之中。有时丫鬟们表现的太过卑微,她下意识便点头哈腰地客气感谢起来。

    思至此时,丫鬟芳菲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宋辞犯起迷糊,轻柔地蹲在躺椅旁,和声细语:“小姐,该服药了。”

    她正值困劲儿,皱眉咕哝了一声:“嗯……等会……”

    “不能等呀小姐!御医说了,这药非得一日三次掐准了时辰喝才奏效,若耽搁过去就没用了!”

    “来,奴婢伺候您服下,喝完后您接着睡,很快就好。”

    一听到“奴婢”和“伺候”,宋辞觉得头大,困倦着从躺椅上坐起来,皱着张小脸接过药碗。

    视线垂下,黑洞洞飘着热气的药汤,倒映着她写满愁容的面庞。

    她转过头,声音拖着不情愿:“能不能不喝啊……”

    “小姐听话。”芳菲取来一盘蜜饯,回身之际乌黑的辫子在半空飞扬起,尽显干练秀气:“用了这药后吃两颗蜜果子,可甜了!”

    看来是拿她当小孩子哄了。

    或许那些权贵人家长大的娇小姐,真的会如此小孩子心性吧……宋辞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小了,在现代二十三四,在这里身体的年龄十七岁。都已经是能文能武,能嫁人生子独当一面的岁数。

    “可我没病,喝这汤药做什么呢?”

    芳菲左右观望一番,凑近,压下声音:“殿下和大小姐说了,日日服药是做给外人看的,不然怎好说您身负重伤?”

    “至于这药汤嘛,御医们摸了您的脉象后心中有数,只配了些温补滋养的给您调理身子,小姐喝完只会有益处,不会有害处,您放心服用便是。”

    宋辞过去的电视剧没少看,下意识便问道:“药渣呢?处理干净了吗?别被人发现了。”

    芳菲笑了,深觉这宋小姐比传言中聪明多了,欣赏且耐心的回答:“小姐放心,御医们开的是两张方子,明面上到药铺抓的也是医治内里,散瘀舒筋的药材。至于熬药,那就更妥帖了,都是咱们自己人熬的,这碗端给您后,药渣直接添进小厨房灶膛里烧毁,另一份如常裹起来扔掉,任谁也查不出端倪。”

    宋辞应了一声,然后屏住呼吸,咬咬牙一口将药汤灌下。

    那么多年的电视剧不是白看的,警觉如她,早在开药方的第一天,她便已经暗中求助萧让尘,让他暗中派人查验御医和药方是否可靠。除此之外还让宋韵掩藏身份容貌,暗中去其他药铺问询。

    见过了争权斗势的厉害后,人心之狠辣,叫她不得不防。

    所幸几方的反馈是一致的,那御医是怀宁公主的人,药方也没问题,宋辞这才安心地开始服用。

    药汤入口,又酸又甜又辣又苦,浓烈的药味直冲天灵盖。

    她痛苦的口水直流,直到塞进嘴里一颗蜜饯,才缓和许多。

    “对了小姐,今日又有好些府上登门探访。嬷嬷称您身子不适,不方便见客,替您全数接待了,一应礼品尽数挂账入库,这是簿子。”

    一本由细腻纸张编订的横开账本落入宋辞手中。

    她翻开,粗略扫了几眼,发现比起前些天,又增添出了四五个新的名字。

    自她从马球场“受伤”归来,当晚公主府和萧家的人丁补品鱼贯入门。

    翌日,各世家大族,朝中官员,王侯公爵等,便争先恐后差人过来探望。

    名贵药材奇珍异草像水一般流进食肆仓房,把她个没见过世面的狠狠惊到了。

    问过萧让尘后,他看了簿子,没说什么,只笑她这个小财迷,这回能收礼收到手软了。

    言外之意,没有拒绝这些人的示好。

    但他给了她一张条子,叫她学着上面的说,亲自吩咐给下人。一来让她对朝中派系有些了解,二来也在底下人面前长一长威严。

    宋辞唤来人,打着小抄,煞有介事地说哪家登门要以礼相待,赠礼记在簿子上,日后若有机会比照着回礼。

    还有些与之没有交情的门户,赶来示好多半带有目的。为免惹人瞩目,非议萧让尘借机敛财……不熟的,赠礼格外贵重的,提出条件或暗示的,一概请出,礼品奉还。

    所以五日下来,行列中九成都是当日马球会参宴宾客的府邸,收的礼也尽是些药材。

    事发当刻,大家都亲眼所见,后续送些补养也无可厚非,任谁听了也说不出什么。

    “对了,我才想起来。”宋辞从簿子中抽出神:“前日我叫人打听的,关于北境宋家的事,有回音了吗?”

    芳菲稳重大方道:“回小姐,已经递信给王爷了,暂还没收到回复。若有结果了,奴婢定会立刻告知小姐。”

    “哦。”她点了点头。

    语罢,两人久久无言,她晒着秋日的薄阳,一时感到有些枯燥,还有些迷茫。

    “好闷啊,芳菲……”抬手伸了个懒腰,她期待的看向芳菲:“你们不让我在食肆里干活,也不让我推新,怕被发现,那我出去转转总行吧?”

    “这更不行了!伤及肺腑之人怎么能出门呢?岂不是不打自招?”

    “我,我……就说回屋睡觉去,然后换身朴素的衣裳,卸下钗环,从小门溜到后街,如何?”

    “小姐!”芳菲嗔了她一声:“您这张脸,京中一多半人都认得!是从哪个门出去的问题吗?”

    “哎呀!那我戴上帷帽总行吧?我看街巷上时有官家贵女戴帷帽出门,应该也不算稀奇,不会惹人猜疑。”

    宋辞好说歹说的磨了半个时辰,连连拖着她的手摇晃,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叫着她。

    芳菲哪受过这等尊重,一时心软,跟嬷嬷说了,同意叫她出去逛一个时辰,前提是天黑前必须回来,免得用饭时露馅。

    “耶!太好了!”宋辞一蹦三尺高,扔下软枕开开心心便去换衣服了。

    “不用不用!哎真的不用!换个衣服而已,我自己可以的!”

    她兴高采烈地推脱开芳菲的侍奉,边麻利地换着,边向屏风后问道:“盼盼呢?宋韵呢?她们两个谁有空?快喊出去一起玩啊!”

    宋辞欢快,芳菲心里自然也欢喜,但提到何盼,心里却忽然涌上一股不痛快:“小姐可别提了,那位何姑娘在您从马场回来的第三日便不告而别,临行前还顺走了屋里和小厨房不少东西!”

    “您是怎么对她的?她又是怎么对您的?奴婢真替您感到不值!”

    宋辞系裙带的手短暂怔住片刻,随即立刻恢复如常,无所谓道:“她那个人就那样,性子不拘小节。”

    “她很要强,凭自己的能力将一家客栈经营的有声有色,不像我,虽然有这么大一间食肆,实际却不是靠自己的能力。”

    “也正因为她独自经商,一个女子在外撑着,实属不易,所以有些时候粗犷些,兴许不会像官家小姐那般拘于礼节。说话、做事、对人……直来直去,不扭捏,却很善良。”

    “我当初从北境进京,举目无亲,第一个朋友就是她。我们之间也发生过争执,最后还是和解了,因为她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她。”

    “一晃她在食肆好些天了,总不能放着自己的生意不管。回去就回去吧,东西拿一点便拿一点,只要不过分,咱们就别计较了。”

    一番话说完,衣物也穿戴妥当,她走出屏风,戴上帷帽:“去叫小韵吧,她是北境的生面孔,来了食肆后鲜少露脸,京中应该无人认识她,我跟她一起出去想来也妥帖。”

    芳菲得令,去宋韵房中喊人。

    没过多一会,两姐妹从后院的小门溜出去,经过后巷,来到街上。

    当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时,虽然隔着层帷布,她亦觉得畅快鲜活。

    宋韵挽着宋辞的手,两人逛了几间铺子,又买了几份吃食。

    走着走着,发觉前方不远处围拢一大片人群,似乎在急不可耐地等候着什么。

    宋辞低声对宋韵道:“走,咱们也去看看。”

    随着靠近,店面的轮廓显露出雏形。

    前方的百姓们排着队,争先恐后左顾右瞧。

    宋韵了然姐姐心意,上前询问:“讨教这位公子,请问前面这是在排什么呀?”

    “你不知道?哎呦!这可是京中当下最时兴的吃食!”

    “这种吃食曾经见所未见,听说味道也是顶好的!”

    “原以为西丘只有津津食肆才能制出此等新花样,没成想,这天底下真是能人辈出啊!”

    宋辞听他们提到了自己,话音中甚至还大有光彩掩过自己的苗头。

    她不禁感到一阵好奇,快步向前,直奔店面最前端。

    “干嘛啊!”“挤什么挤!”

    “后边排着去!”

    宋韵知道姐姐不便开口,于是代替解释道:“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我们不是有心争抢,我们只是看看热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偏前一些的位置,宋辞透过人与人间的缝隙,看到了令食客们大快朵颐的吃食。

    “啊……”

    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是……凉皮?”

    “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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