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脚踩着宽凳稳步迈下车轿,一座恢弘气派的府邸静静矗立在眼前。

    恒宁侯府。

    对宋辞而言,这里并不算陌生。

    唯一与曾经有所差别的,是府内外披红挂彩的喜色,比起从前的肃穆,实在是天壤之别。

    门前负责拱揖迎宾的青年才俊,听芳菲说,好像是陆行川的庶弟,侯爷的次子。

    宋辞感到奇怪,询问芳菲为何没有按照礼数,由府里的老爷或当日成婚的郎君迎客。

    芳菲笑着轻答道:“因为这是侯府呀!金尊玉贵,权倾一方的侯府!”

    两人耳语间,宋辞已随着萧让尘来到正门口。

    周遭宾客盈门,锣鼓喧天,很轻易便掩盖了窃语声。她故作矜持端庄地正回身子,手攀搭在芳菲的手上,步子轻移,站定在与陆二公子几尺相隔的位置。

    “二少主,这位是摄政王殿下!”

    陆二身后跟随了几个府内家丁,为首的侯府管家今日受侯爷之命,特来帮他认人,免得疏于礼节。

    见到萧让尘,管家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瞬间涨红,手中连连捅着陆二的后背。

    不必他多说,陆二自然也认得萧让尘,一下下吃痛过后,悄无声息躲开了管家的手,笑着迎上前:“殿下大驾光临,行峰有失远迎!望殿下莫要怪罪!”

    “今日正值行川大喜,你身为弟弟,代兄长迎宾宴客,实属不易,何来怪罪一词?”他面色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绪,只上下搭了一眼陆行峰,赞扬道:“多年不见,你也稳重多了。”

    陆二闻言,提在喉咙的一口气终于略有松缓。

    好家伙!看他这模样,夸人都夸得正容亢色……要不是早知道他的性子,还以为他不是来贺喜,而是来抄家的呢!

    “殿下赞誉,行峰愧不敢当!与兄长相比,行峰始终青涩,需要长进的地方还多着呢!”

    萧让尘混迹官场多年,言辞上少不了圆滑精细,可神情却清冷依旧:“不卑不亢,谦逊有礼……恒宁侯有你和行川这两个儿子,应该能放心的安享晚年了。”

    陆行峰笑道:“侯府能有今日,全都仰仗殿下的提携,您的照拂,侯府铭记在心,定不忘始终!”

    “好了!言谈间站了这么久,也该累了!您快里面请,席面上为您留了位置,您先喝点茶,进用些点心,酉时许正式开宴!”

    摄政王府一行人等,从主子到下人,浩浩荡荡迈进了侯府。

    望着被侍从和亲卫军半掩的身影,陆行峰皱起眉头,视线未动,头的幅度偏过几分,问身旁管家:“摄政王带着的那女眷是谁?”

    “回二少主,据帖上所叙,那女子名为宋辞。”

    初听闻时,只觉得这名字无比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嘴里反复念叨着:“宋辞,宋辞?”

    “等等。”陆行峰隐约想起什么:“该不会是前些日子……跟大哥毁亲的那个未嫁娘吧?”

    管家垂头不敢说话,更加验证了这个说法。

    陆行峰后知后觉,看向萧让尘的视线变得更为晦暗复杂。

    另一边,宋辞等人受府中小厮引领,穿过端方有序,曲折回旋的内院。

    看得出,侯府上下为这场婚宴,里里外外都花了不少心思。

    一路所见的屋檐皆挂起绸花,灯笼喜庆地高悬,满门双喜……

    古朴的奇石间也被移栽上珍草,葱郁富有生机。沿石子小径深入,脚边流水潺潺,周而往复,无所断绝。

    抵达前堂,远远望去席位罗列,京中有头有脸的宾客尽汇于此。

    萧让尘要留在这里参宴,至于宋辞,则要去到后院,与女宾们同处一席。

    “你一个人行吗?”他入席前,放心不下地看向她。

    宋辞点头:“嗯,应该没事。”

    “好吧,那你先过去,等我有机会离席,过去找你。”

    说罢,就此分别,一个留在前厅,一个前往后院。

    因为西丘本是没有男女大防的,在宋辞眼里,比她认知中的宋,明,清等能够考证到的朝代,民风都要更加开放。

    之所以男女分席,她想,大概是王侯官员们,与贵妇贵女们眼界不同,话不投机……索性分开设席。

    这边争权,那边斗艳,各显身手,让怀揣目的而来的人都能够尽兴。

    宋辞与芳菲刚踏入后院,各式脂粉的香气便交杂着向她鼻腔涌来,彼此各不相让,难缠得很。

    她本想遵循礼数,上去请个安,走走过场,等礼数脸面上闹了个有来有回后,再躲到一边自己坐着。

    观望一圈,见大家三五成群相谈甚欢,她根本就找不到切入口。尤其她谁也不认识,贸然过去难保不会惹人厌烦。

    罢了,还是不要引人注目为好。

    她带着芳菲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静静坐下。

    可人若处于风浪的中心,有些琐事,当真是故意想躲都躲不掉!

    身子才沾上椅面,还没等稳住,侧前方一小波贵女便纷纷转过头,带着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早在宋辞到场之前,她们原本相谈甚欢。可等见到宋辞,那一个个羊脂一般的小脸上,顿时笑容消散,换上一副刻薄尖厉,直接从娇花变成了刺儿头。

    像她们这样在庭院深处长大的姑娘,对氛围的变化异常敏感。

    一个两个的动向能牵动四个五个,然后带动一圈,紧接着便是全场。

    霎时间,哄乱笑闹的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从嘈杂到零星,再到无声……尴尬到让宋辞想起在现代时,课堂上误以为老师到场,莫名的肃静,然后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简直怪异的让人脚趾扣地。

    她将视线从众人身上收回,自顾自地端起芳菲奉上的热茶。

    看不见就等于没发生……她不接茬,她就不信这些人还有办法强行开团?

    见鬼!这些人还真有!

    起初留意到她的那几个贵女交换一番眼神,纷纷起身围拢过来。眼见那靓丽鲜艳的衣着,花枝招展的妆容发饰,尽显张扬。

    她们几个前几个后,全方位将宋辞堵死。

    宋辞余光里瞥见那些身影,心里愈发觉得好笑。

    看来从古至今的霸凌都是同一种性质。

    不过,她宋辞可不是唯唯诺诺的女学生!

    身处于尊卑有别的封建社会,在过去,她确实可能因为一句话丢掉性命。

    现如今有了萧让尘撑腰,只要她不去杀人放火,想来没人能轻易拿捏她。

    但本着自立要强的个性,她不会主动拿他出去作威作福,更不会肆无忌惮的给他惹麻烦……

    情理之中的为自己挽回尊严,不受别人欺负,只要不过分,她认为她不必再像从前那样谨小慎微的做人,任人欺负。

    “呦,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宋辞姑娘吗?”

    一声漫不经心的讥笑,打破了院中的安宁。

    “听说近日你食肆的月饼很是出名,怎么?今儿个亲自给侯府供货来啦?”

    宋辞放下茶盏,没有起身,平静地注视着几人。

    她越显得面无波澜,粉衣贵女就越是恼怒,三两步迈到她面前,拍了拍桌子:“本小姐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见跋扈的少女拉开阵仗,随同的狗腿子连忙跟着吠叫起来:“大胆!宋辞!你区区一介草民,胆敢以下犯上,跟官家贵女摆架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的是谁?说出来你可别吓得尿裤子!”

    “好了郑姐姐,跟她说那些做什么?”离宋辞较远的女子,一袭沉静的宝蓝色,淡淡启口:“她这种村姑,就算听了也不会明白,何必浪费口舌?”

    帮腔少女连声附和:“是是,蒋四小姐说的是!”

    “今天是我妹妹的大喜之日,别因为不相干的人,搅坏了福气!”

    宋辞听闻她姓蒋,又说成婚的是她妹妹,心中不由明白了大半。

    这位蒋四小姐,比起早前见过的那位司空府幼女,虽然两者对她都抱有敌意,但却不如她妹妹那般豁达大方。

    蒋五小姐敢爱敢恨,哪怕当着宋辞,也是直奔目的,坦言不讳。

    反观四小姐,故作老成,惺惺作态,举手投足都写满不入流的心机。

    呵斥罢,她用帕子掩住口鼻,眼神不屑地一翻,轻声低骂:“一个乡野丫头,还妄想进侯府的门?真是做梦!”

    “四小姐抬举她了,休说是百年侯府!但凡朝中有点小势力的,家中都不可能选一个白身作为长媳!”

    “保不齐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想以颜面作为要挟,逼迫侯府就范!”

    “只可惜,司空府与侯府早有约定,怎会让她这种人钻了空子?”

    宋辞隐忍了半天,拳头攥了又攥。

    终于,她忍不住了:“还请小姐慎言,我受邀来此参宴,是侯府的客人!您口口声声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难不成要将侯府也一道骂进去吗?”

    “你少动不动就攀扯侯府!”粉衣女子横眉冷对:“我们在场哪个不是出身名门?家世显赫?你见了实该挨个叩头行礼!如此不懂礼数,真是有娘生,没娘教!”

    小丫头们在后院装乖守礼,压制本性惯了。一朝出门,无所约束,再面对上宋辞这种没身家背景的平民,免不了嘴脸丑陋,得意忘形。

    要是骂些什么旁的,宋辞只当耳边风,冷笑一声也就过去了,不稀罕跟她们计较。

    可被人指着鼻子骂到父母……她呼吸顿时一窒。

    不管是沈之宜还是她现代的妈妈,无端受辱,都是她不能容忍的事。

    正要起身,一位围观了许久的女子凑到她身旁,压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座位。

    宋辞抬头一看,觉得这姑娘有些面熟。

    经过回想,这不正是马球场那次,因蒋家五小姐,跟她闹得剑拔弩张的那位吗?

    当天她穿了身嫩黄衣裙,打抱不平的样子天真且张扬。

    今朝再次重逢,她的立场已然变幻,轻着嗓音劝道:“宋小姐,寡不敌众,你还是别与她们争执为好。”

    “周凝,你什么意思?亏得蒋五小姐在闺阁时待你情同亲妹!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她差点抢走五小姐的夫婿,你不知道啊?”

    周小姐父亲官位不低,在家也是只说上句的主儿,怎会容忍落人下风,双臂抱胸:“你刚也说,我与五姐姐形同亲姐妹!五姐姐和陆小侯爷,还有宋小姐的事,我不懂,难道你懂?”

    “宋小姐和陆小侯爷的婚约是误会,我五姐姐说不怪她,还说她是个挺好的人,诚实守信,磊落坦率……人家经事的都和解了,你们一群外人在这闹什么乐子啊?显着你了?”

    宋辞不知道周凝说得是真是假,通过抽丝剥茧,若蒋五小姐说她诚实守信,磊落坦荡,指的是她如约退亲。

    也许,蒋小姐因此对宋辞印象改观,真是她亲口所说也未可知。

    “周凝,你和这样不知礼数的贱丫头站到一边,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真甘心就此堕落吗?”

    “嗤,我看啊,她是馋那月饼了吧!自家没本事,买不到,便讨好关系想要尝一尝。”

    “馋鬼配厨娘,这俩人的友谊,倒也天作之合,哈哈哈哈。”

    宋辞看了周凝一眼,见小丫头被气得脸微微泛起红晕,攥紧拳头:“你们信口开河!”

    “你别听他们胡说!我才不会那么没出息呢!”她看向宋辞,不服中带着羞愤,慌忙地解释。

    宋辞笑笑,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因为这些人生气。

    继而,缓缓站起身。

    一袭皎纱罗裙,耀阳下光芒万丈,月色下萤辉流转,千秋各色,会随环境而展现出质地的不同。

    这是外邦所进贡的布料,在西丘有价无市,一匹流出,可争到千金之高。

    能按份例匀到此物的,除了皇族,剩下便只有把持朝政的摄政王。

    萧让尘将皎纱送到她那里,宋辞在权贵圈子之外,不懂其珍贵,只知道是块好料子,嘴里说着挂账,等有钱了一并给他,另一边将其穿到了身上。

    现如今站在一众贵女当中,高下立判,反倒显得她才是鸡群中独树的白鹤。

    她踱步在奚落她的几人之间,不卑不亢启口:“诸位说了这么久,也累了,该到我说的时候了吧?”

    “自我进场,迎面而来的字字句句尽是贬低。有说我出身微贱,有说我不懂礼数,有说我攀附权贵,甚至还用我做出的吃食轻贱于我……”

    “可是。”说着,她短暂顿了顿,挑起杏眸,一个接一个地注视着几人:“出身,健全,和容貌,都是自己无从选择的天命。若能选,普天之下尽是显赫康健貌美之人,哪会有贱民?哪会有貌丑无盐?又哪里会有身子残缺之人?”

    “说到底,天命没有绝对的公正。我承认我有一点不如你们,那就是我不会投胎。”

    “遇到皇族,王公官爵,像我这样的草民自然是由内而外的拜服,该叩头叩头,该行礼行礼。”

    “只是诸位没有功名,也没有封赏在身,虽是官家女,但在这里,大家都是侯府的宾客……恭敬些彼此问个礼,不熟便各忙各的。”

    “上来就要我叩头?请问是以什么身份接受我的叩拜呢?”

    院中再次陷入寂静。

    关于宋辞的后台,有些人在马场亲眼见过,有些人道听途说。

    但多数都觉得,萧让尘数年间心性冷若玄铁,怎可能唯独对她钟情?

    不信归不信,这世上的人多种多样,有脑子被养坏了的骄纵女,自然也有聪明机敏的女子。

    她们哪怕将信将疑,却也懒得去招惹宋辞,毕竟关系到萧让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才也说了,世间之广阔,孕育出许多各型各样的人。

    从古至今无论什么朝代,都有容易冲动,头脑不聪明的。

    粉衣少女身为领头找茬的,被宋辞这么一刚,如若被架在火上烤,怒气一下子拱到了脑子上:“哪怕同为宾客,你我的身份也是天差地别!无礼就是无礼,别给自己找借口!”

    “这你可说错了。”宋辞微笑,一字一句道:“我长到十几岁,别的不会,最拿手的便是与人为善,守礼守矩。”

    她转过身子,面对院中其他女子,一派落落大方:“方才进来时,见到诸位小姐各自相谈甚欢,宋辞不敢擅自打扰,恐坏了大家的兴致,所以暂没有上前。”

    “本想着后续热络开了,逐步去向大家问礼……现在搞成这样,实乃我不愿看到的。”

    “既然大家都得了闲,宋辞在这里问诸位小姐安,愿小姐们今后貌美康健,事事遂心。”

    “相信大家也都多多少少听说过我,宋辞在此便不做赘述了。或许在小姐们看来,我出身卑贱,入不得各位的眼,但平日也自觉清白做人,端正做事,认认真真的经营着食肆。若注定不投机,我也不强求,若还算过得去眼,来日到食肆品评,宋辞定坦诚相交,以礼相待!”

    随着言辞,她微微俯身,行了个嬷嬷教过的问安礼。

    场上几个初次见她的小姐,对她都印象颇佳,微笑着点了点头。

    粉衣少女见她没有陷入不利之地,不悦继续找茬:“为何向她们问礼?唯独避开了我?”

    宋辞反问:“对瞧不上自己的人,你会上赶着用脸贴上鞋底,给她客客气气的行礼吗?”

    “我告诉你,宋辞!你今日不给我行礼,走出侯府,我有的是方法让你给我行礼!”

    “再怎么说我为官家贵女,你区区贱民!要是没有和陆小侯爷之前的渊源,就凭你,还想踏进侯府的大门?做梦吧你!”

    宋辞正要反驳,刚开口,还没出声,一道冷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抢在了她之前。

    “那有我呢?”

    萧让尘华服加身,头戴顶冠,骄傲贵气无与伦比。

    他沉稳地迈着四方步来到宋辞身侧,狐狸眸一挑,低睨粉衣女,薄唇一开一合,威慑十足:“有我,她够不够格进这侯府的大门?”

    “殿,殿下……”

    场上女眷们纷纷染上惊色,呼啦啦站起身给他行礼。

    宋辞处于受人跪拜的中心,手足无措,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女眷们,身子转来转去,正想跟着一起行礼。

    却被他的手臂从侧后方揽住,稳稳立于人群之中。

    “殿下,您这是……?”

    萧让尘看着对方的小心翼翼,故意清了下嗓子,问道:“适才……我好像听到谁说让我的王妃跪下行礼?”

    王妃的字眼一出,场上一片哗然。

    人群中立刻有人反应过来,装糊涂,打着圆场:“还有这种事?”

    “哎呀,没有的事!都是小女儿家开玩笑的!”

    萧让尘扫了她一眼:“身为官眷,要时刻记住谨言慎行,少跟我的王妃开这种玩笑。”

    说罢,他还垂头问她:“你觉得好笑吗?若不好笑……便小施惩戒,罚一罚她们。”

    “别别,不至于的。”宋辞吓得连忙摆了摆手。

    粉衣少女埋着头,形如鹌鹑,但似乎仍不甘心:“殿下,恕民女多嘴,您不是……还没成婚吗?也没听说有婚约在身,怎会平白无故多出来个王妃呢?这也不怪我们有眼无珠呀!”

    “你确实多嘴。”他的一句话,足以让与粉衣女沾亲的在场宾客额头滴下一颗冷汗。

    紧接着,他煞有介事。

    “之所以尚未成亲,也没有上门提亲,只是想等朝贡结束,四海安稳,由圣上下旨为我二人赐婚,予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荣宠。”

    “但在此之前,旁的倒也不耽误。”

    “她迟早是我的王妃,今生今世,独此一人。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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