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转眼从日暮到夜深,天色沉沉的暗了下来,只余皎白的弦月与几颗细碎星子点缀其中。

    宋家非常顺应自然的融进黑夜……

    毕竟灯油也蛮贵的,近乎和烧钱没什么两样,以宋家的条件能省则省,非必要情况不会将院内燃得灯火通明。

    宋辞躺在炕上,听见身旁的小妹宋锦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呼吸均匀而绵长,自己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曾经在现代时的生活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如今冷不防换到陌生的环境,面对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家人,说实话心底多少还是会有点不适应。

    通过搜寻原主的记忆,外加这具躯体的本能,她知道,这位“宋辞姑娘”,与她这个宋辞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原主身为长女,在这个没有没有宽裕到能请丫鬟的家中,需要付出的精力与劳力都十分巨大。

    家中大小杂活全都落在她的身上,不单大哥小弟随意使唤她,就连下面几个妹妹也是她帮忙带大的。

    往好听一点说叫任劳任怨。难听一点,便是逆来顺受。

    而她则完全不同。

    她是家里的独女,自小便被温馨的氛围,与父母的宠爱所滋养。

    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支持,所以性子开朗豁达,自立自信,爱憎分明,好与坏都拎得很清,拿得起放得下。

    虽然偶尔也有点小任性,小脾气,但不出大格,倒也显得可爱。

    在宋辞看来,原主的性子不可谓不好。毕竟原主没有见识过现代的自主平等,以她古人的思维,女子从父从夫,贤惠勤劳,这都是值得褒奖的美德。

    她是个好女儿,好姐姐,以后嫁对了人也一定会是个好妻子。

    只是这些人对原主的付出非但不感激,还当做理所应当,甚至嫌弃不够,步步紧逼的继续压榨……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过去原主是怎样对待他们的,怀揣着怎样的感情,宋辞不管,也不想强迫自己去延续。

    现在她接手了这具身躯,在不主动伤天害理的情况下,她绝不会再一昧的迁就别人,委屈自己。

    人总是自私的,她想为了自己而活,这并没有错。

    暗中思忖之际,门外忽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警惕地坐起身,见微弱的昏黄光晕由远至近靠拢……原来是沈之宜掌着蜡烛走了进来。

    “阿辞,怎么还不睡?”

    宋辞放松下心弦,神色和缓了几分:“娘不是也还没睡。”

    沈之宜笑笑,将烛台摆在炕沿边,母女二人围着那摇曳的火光说话,场面尽显温馨和睦。

    “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母亲的目光慈爱中透着几分憔悴,一寸寸从上至下将她细细打量:“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

    沈之宜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及鬓发,痛心疾首叹道:“阿辞,你怎么这么傻!有话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为何非要服毒呢?”

    “得亏是没有什么大碍,否则……你让娘以后怎么活啊!”

    宋辞被这股温情所熏染,鼻腔酸涩,喉咙发紧,忽然很想哭。

    当母亲的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那位“宋辞”姑娘,早已经在剧毒发作中消殒。如今这副躯体的鲜活,无非是一场奇妙的阴差阳错。

    她几欲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最终只好全部揽下来,回答的含糊且真诚:“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的,绝不会再那么傻的寻死觅活了。”

    沈之宜泛着泪,连连点头:“好,好!这才是娘的好阿辞。”

    母女相拥之际,熟睡的宋锦突然翻了个身,呓语一句:“唔……别抢。”

    小丫头抱着被子,紧闭双眼,吧唧着嘴:“我的肉肉,红烧蹄髈。”

    宋辞与沈之宜对视一眼,无声扬了扬嘴角,破涕为笑。

    回过神,宋辞渐渐的又重新凝起眉心……因为有个疑团一直藏在她心底,反复琢磨好几番,始终没得出答案。

    通过宋朗山和大哥宋贤的对话,能简单判断出原主是因婚约与家里产生了矛盾。

    原主怯懦的做派大家都有目共睹,一连被欺压了近十七年都未曾反抗,现今为何会乍然爆发?还选择了服毒这样极端的方式?

    更奇怪的是,任凭宋辞百般搜刮,脑中对身世背景的、风俗习惯的、人际关系的,所有记忆都尚且完整,唯独缺少关于服毒的片段。

    再怎么说也是关乎性命的重大决定,心灰意冷也好含恨而终也罢,总该会有记忆才对吧?

    没有!

    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有!

    若这件事跟宋辞没有关系,那倒作罢,她还没那么爱管闲事。

    可她要以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那么真相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抬眼,与沈之宜担忧的视线直直相对。

    宋辞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尽量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有些话她不能问,纵使是原主的亲娘,亦不能肆无忌惮的亲密无间。没准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便会引起无端的猜疑。

    于是她灵机一动,率先抛除嫌疑,委屈地撇撇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娘,你说……今日我服下的明明是剧毒,那东西一旦下肚必死无疑,可为什么,我现在又死而复生了呢?”

    “我是真的没事了吗?以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呀?我还会死吗?”

    “娘,我好怕……”

    小丫头软软的一团钻进娘亲的怀里,颤抖的语气里尽是后知后觉的惧怕。

    看似天真稚气,实则心里却跟明镜儿一样。

    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死而复生,无非是她刚好穿越,顶替了原主继续活着罢了。

    之所以这么问,其一是想听听外界的言论,看有没有人怀疑她。其二呢,是自圆其说,造成一种自己也不懂怎么回事的假象。

    沈之宜抱着最最疼爱的女儿,满心满眼爱怜,半点都没起疑,据实相告道:“好辞儿,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你醒来以后,你爹去找镇上的郎中打听过,人家说可能是那药不纯,买到假货了,毒不死人的。”

    “等再缓几日,你爹出门采购木料,娘带你去诊诊脉。若身子里存有余毒便抓几服药调理。若没有,咱们也可安心了。”

    宋辞扎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若有所思,轻声应答:“哦。”

    看来他们并没有起疑。

    “可是……”她声音闷闷的,半好奇半埋怨的问道:“出去诊脉为什么要避开爹呢?”

    “娘,爹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未等话音落下,沈之宜立刻慌忙解释:“怎么会呢!你是家里第一个女儿,你爹对你的期望最高了!”

    “从你没出生起,你爹就日日盼着……哦对了!”她的目光四下搜寻,终于在炕边的矮桌处停下,拾起一支发簪:“你看,这是你爹亲手给你做的,选用的是当时家中最好的一截桃木,精心雕刻打磨了整整九个月!”

    “你平时不是最宝贝这根簪子吗?还说要永远带着,以挂念你爹的恩情,怎的今日突然问出这种话呢?”

    宋辞听得心绪复杂,顺势接过桃木簪,借着昏暗的烛火,感受着上面每一道纹路的深浅。

    她承认,这确实是一件很好的木制品。只可惜,并不是簪子。

    这是一把小小的桃木剑。

    看到它,不知为何,宋辞下意识联想到了宋然的榫卯积木。

    是啊,当年在肚子里的时候,宋朗山一定以为又是个儿子吧?所以才会欢天喜地的给她做桃木剑。

    因为男孩才喜欢舞刀弄剑,且桃木辟邪,有些地区的风俗便是给刚降生的婴孩佩戴桃木斧子桃木剑,以达到避鬼祟,护佑安康的作用。

    但这些毕竟只是推断,由此定论他重男轻女,总归有些牵强。

    那再退一步,若当父亲的真有心给女儿做簪子,祥云,鸾鸟,花朵……哪样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做成一把剑呢?

    依这个时代的观念,谁家的姑娘会将一把剑戴在头上?

    所以说到底……父亲终究还是不爱她的吧?

    既如此,越是精雕细琢费尽心思,就越显得可怜又讽刺。

    宋辞哂了一下,声音低低的,却在黑暗里格外清晰:“既然那么看中,那他为何要逼我成亲?他明知道我不愿意!”

    “难道说父女间的情谊,终究还是敌不过利益吗?”

    沈之宜声音微微拔高:“阿辞!”

    “对不起,娘。”她无力的垂下眼眸:“是我说错话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嫁到章家去!”

    “您帮帮我……好吗?”

    沈之宜没有立即回答,她垂下头沉思,直到静谧的氛围过去良久,才重新抬起头。

    “你现在平安无事了,你爹和你大哥一定还会让你嫁过去的。”

    “若你铁了心执意不嫁,倒还有另一个法子……”

    ——

    翌日清晨,宋辞怀揣着心事从浅眠中醒来。

    带着小妹一道洗漱过后,她将头发简单绾起,正要抬腿出门,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到那支剑型桃木簪上……

    罢了罢了。

    她抬手拾起簪子,斜斜插在了发丛间,动作自然流畅,潇洒爽利,然后迈出了房门。

    既然原主宝贝它,那便戴着吧。

    怕别人瞧出岔子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她以后来者的身份,对原主表达的尊重与怜惜。

    人家所珍视的东西,其中定然有着别样的情感,她没资格嫌恶或是将其丢弃。

    反之,她会帮她守护好每一份珍视的人与事物、底线,还有傲骨。

    而且不就是桃木剑吗?不就是重男轻女吗?

    那好。

    她宋辞偏要戴着这把桃木剑,开天辟地出一番新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知道,有时候,女子不一定就比男子差。

    走出西偏房,见一家老小都在院中各自忙碌。

    他们不比那些高门权贵,手下没有丫鬟小厮。哪怕在街坊眼里日子过得富裕有余,但家中琐碎仍要事事亲力亲为。

    刚好家里人多,什么主母什么姨娘,谁也别说谁高贵。你负责洒扫她负责煮饭,各司其事。

    宋辞刚一走出门,迎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怎么睡到现在才起来啊?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

    “喏,把这些给我洗了,我等着穿呢。”大哥宋贤扔过来两件长袍,一件颤悠悠搭上她肩头,另一件好巧不巧,刚好径直盖到了她的脸上。

    “你也是的!整天就知道瞎胡闹!昨儿躺了一天家里堆了多少活!多耽误事啊!”

    “对了,我身上这件衣服你是怎么搞的?洗完没折好吧?全是褶子!”

    “过会儿烧两块炭,把火斗烫热了给我熨一熨……”

    在他聒噪之际,宋辞一直在攥拳隐忍。

    终于,她忍不住了,一把将衣服甩了回去,冷着脸撂下一句:“自己洗!”

    “嘶?”宋贤先是一愣,听清后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道:“死丫头?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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