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时值冬月下旬,西丘北境本就寡寒的气候,随着一场大雨的到来,变得更为凛冽刺骨。

    这雨来的不巧,从前半夜开始淅淅沥沥,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的珠玉落盘。

    清脆的噼啪声吵醒浅眠中的宋辞。

    她缩在被窝里,感觉手脚愈渐发冷,像是身处于冰窖一样,四处都散着幽幽的寒气。

    原想着下地查看一眼雨势,无奈实在是怕冷。光是想到爬出被窝支开窗子,都不禁令她狠狠打了一个颤栗。

    最后只好重新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将整个人缩成一团,默默在心中安慰自己:没事,明早雨应该就停了,不会耽误事的。

    伴随着密密匝匝却不乏均匀的雨声,她很快再次睡去。

    或许有梦,或许无梦,宋辞记不太清了,不过好像睡的还不错。

    而与此同时,别苑的另一端……一场春雨,几人无眠。

    有的在细密的雨点中庆幸,暗自期盼雨能下大点、再大点,直直下上个十天八天不要停……

    既然人留人,留不住,那天留人,总该留得住了吧?

    还有的则截然相反,害怕大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双手合十在眉心前上下摇晃,期盼明早诸事顺意,雨过天晴。

    俗世间,自是有各种出于私心的念头相互交织,组成了明与暗,黑与白。

    骤雨不问是非,或者说它不屑于理会人间的对错是非,一视同仁的用喧嚣将其一并遮盖掩埋。

    豆大的雨珠子砸在灰石板上,激起纯白的泡沫,像是在地面铺开一股又一股的烟浪。

    它冲刷着,洗涤着,使得一些事物变得干净纯粹。同时也无形滋养着,让种子在看不见的地方深深扎下根……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

    翌日清早儿,天刚蒙蒙亮,宋辞的美梦扯碎在公鸡的一声鸣叫中。

    “哈……”伸伸懒腰,她裹着被子下地支起窗子。

    随那道缝隙越掀越大,屋内外的冷热流通转换,一股夹杂湿润的冷空气贼头贼脑钻进来,不讲任何的礼法道德。

    “嘶!”宋辞甩了甩顺窗棂流淌而下的雨水,不悦地叹了口气。

    坏的是,雨并没有彻底停下。

    好的是,雨势减小许多,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太多的影响,撑把伞便能在外面自由行走。

    宋辞美眸流转,简单轻扫了一眼,随即马上做出判断,回身穿好衣物,将屋内复原的规矩整洁,一如她来之前那般模样。

    因昨天都已打好招呼了,所以她不打算临走前再拉拉搡搡地闹上一番。

    萧让尘和陆行川不希望她走,府里一些得过她恩惠,彼此相熟的小丫鬟们也不想让她走……宋辞一向苦于离别场面,这才下定决心,准备起个大早悄然离开。

    临出府门前跟守卫大哥打声招呼,倒也不算是不告而别了。

    待规整好一切后,宋辞撑着油伞,轻手轻脚合上房门。

    昨儿说是回去收拾行李,实则只是个逃脱的借口。今日真正离开,她什么都没有拿走,甚至身上穿的还是她来时的那件粗布衣裙。

    别苑的日子滋润安逸,所穿所用花样繁多,品质皆是最上乘的。但宋辞知道,那些一概不属于自己。

    记得当时她是半路被琼姑姑解围救走的,仓促入了府。她满打满算所有的家当,只有身上这件衣裙。

    当初怎么样来,今日便怎么样走,只是手中多了把灰黄色的油纸伞。

    虽然这伞并不金贵,只是府中各院都会备着的日常琐物,供府里下人任拿任用。但雨点敲击在上面的声音却很是好听,和现代的雨伞半点都不一样。

    宋辞听着滴答的雨声,脚步不疾不徐,稳稳地向外走着。

    按理说她起的已经够早了,天光还未大亮,寻常这个时候府中应该不会有人走动才对。

    可当她踏出海棠园,穿过长廊,走过前厅,来到别苑门口……眼前的一幕简直令人出乎意料!

    几辆漆木雕花大马车列序排在府门外。

    院中的门槛处,一众人堵在那里,隔着雨声听,似乎是在彼此告着别。

    遥望过去,油伞由一朵朵连成凹凸不平的一大块,外侧是灰黄,中心那朵勾画着盛放的芙蓉。

    宋辞走近,对话这才穿过连绵细雨,将清晰的字句送入她耳中。

    “回去吧,不必送了。”这是陆夫人的声音。

    陆行川蹙起眉头:“这么多天都过去了,非要赶在今天走吗?”

    “我可不敢再待下去了,不然早晚得被你气死。”陆夫人嗔怪完毕,挑起眼眸看他,自嘲道:“早走早到,正好回京过年!”

    陆行川无奈:“下雨路滑难行,好歹等到雨停了再说吧。”

    “哎!罢了罢了。”陆夫人故意说给他听:“像我这么恶毒的妇人啊,什么雨不雨的!半路上滑一跤才好!那才真叫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呢!”

    他没有兴致继续跟她吵下去,吸了口气视线转向旁处。

    刚好,看到缓缓走到门前的宋辞。

    “怎么?你也要今天走吗?”

    宋辞点头:“嗯,昨天就定好了的。”

    陆行川眉头锁得更深:“你又不着急赶路,半天就到家了,何必非冒着雨呢?不然,等个晴天吧?”

    她没有说话,执着地摇摇头。

    他长叹:“你这丫头,脾气怎么这么犟!”

    “要不这样,你先回屋换身暖和衣裳,再去膳堂用些餐食,我准备车马送你回去。”

    宋辞开口婉拒:“不用了,你还是去送陆夫人吧,我这边路途近,有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闻此,陆行川咬了咬下唇,短暂思虑片刻,终还是一狠心:“你快去换衣服吧,我在这等着你。”

    见宋辞诧异中带着为难,陆夫人鲜有的露出笑容,从中帮忙开解道:“我身边这么多人伺候着,不少他一个,就算他去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没准还惹我一肚子气!”

    “还是让他去送你吧。”陆夫人看着宋辞,脸上一派慈和,对着身旁人招招手:“香儿,去把皮毛大氅拿过来,给宋姑娘披上点儿,看她穿的这样单薄,万一冻着了,可得把咱们川儿心疼坏了。”

    香儿登上车轿,很快便取出一件奢丽华贵,水头十足的毛皮氅衣,径直朝向宋辞递了过来。

    她自是不能接受的,但苦于礼节,又不好折了陆夫人的面子,一时进退两难。

    陆夫人笑笑,劝道:“拿着吧,别客气。往后……没准咱们还真能成为一家人呢。”

    香儿闻言,刚要将毛皮塞进宋辞怀里,却被陆行川伸出手,从中一把截下。

    他担心宋辞受寒,见母亲这样做,本没想阻拦。

    可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明明算是好话,可落入他耳中,怎么想怎么膈应。

    他猜宋辞肯定也是反感的,尤其小丫头又是那样一个倔脾气。

    之前刚直截了当表明过自己讨厌受人摆布,今日接受这有低头意味的氅衣,还不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于是他将烫手山芋从中接下,递还给香儿:“不用了,我会给她买新的。”

    陆行川越是表现出对宋辞的在乎,陆夫人越是露出欣慰的神情,临走前意味深长看了宋辞一眼,随后将视线落到自家儿子身上:“毕竟是侯府的嫡公子,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想通了就回来。”

    陆夫人离去。

    长长的一列车马浩浩荡荡,载着大小铜箱,叮咣作响的走远。

    继她走后,宋辞也动身从别苑离开。

    陆行川非要相送,但她没有给他准备车轿的时间,于是两人便并肩而行,由他打着油伞。

    眨眼间,原本热闹的别苑仿若被抽空了般,顿时变得冷清起来。

    书房,萧让尘好整以暇地翻看一籍古卷。

    看似专心致志,实则心不在焉。

    琼姑姑推门而入,尽量降着脚下的声音,轻轻来到他身前:“殿下,陆夫人与宋姑娘,都已在方才相继离府。”

    “东西带了吗?”他未抬眼,素着张脸问道。

    顺着这句话,琼姑姑都不必细想,就知道主子肯定对陆夫人的行迹无甚兴趣,问的必定另有其人。

    她垂首答话:“宋姑娘什么都没有带走。”

    “不光是您给预备下的那些,就连这些日子在府里用着的,每一样都被留在了屋里,连根线头都没有拿走……”

    萧让尘从书卷中抬起头。

    “什么都没拿走?”

    琼姑姑答:“下着雨呢,拿走了把油伞。”

    说罢半晌,她又替宋辞不平,同时也是真心表她的品性,强调解释道:“院里留给下人随用的那种。”

    萧让尘怔了一下,低嗤:“我的眼光,竟还不如一把破油伞吗?”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近一个月,他为着宋辞的缘故,接触到了曾经二十几年都未曾接触的事物。

    例如,女孩子的衣物要用什么料子才滑顺舒适、常见的什么颜色更衬肤色、秀什么花样显得人俏皮,什么花样又显得端庄等等……

    可以说宋辞在别苑里所有的穿戴,名义上是琼姑姑全权置办,实则全都是他,一件一件亲自挑选。

    衣物首饰,香囊挂坠,包括有钱人家的小姐平日玩乐解闷儿的小玩意儿,他都一并备好了,简直就像是在养女儿一样。

    哪怕她执意要走,萧让尘知晓她说一不二的脾气,怕会来不及,他连夜命人从成衣铺首饰铺送来一批时新样式,分别给她挑选一些,还另给备上了两锭银子。

    不多不少,还是二十两。

    上次那二十两阴差阳错,落到了陆行川的头上,被她挂在心,碎碎念了好久。就连两人盘算着开店的时候,她算账,下意识说出的也是“陆行川那二十两银子”。

    这惹得他心里说不出的发堵,说什么也要扳回一城,恰好也是全了她在府里,尽心尽力给他做了那么多顿菜食的报答。

    只是……她果然连看都没有看那个包裹,便选择了不要。

    萧让尘不由分说的吩咐:“差人送到她家去,好好说,最好能让她收下。”

    “是。”琼姑姑又想起什么,弱声询问:“这事,要让陆公子知道吗?”

    “他……与宋姑娘同撑一把伞,送她回家去了。”

    萧让尘将书卷往桌上一撂:“什么?”

    他站起身:“备马,把东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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