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哀戚的乐符自管弦笙鼓间流淌,并顺着小村清晨的炊烟,缓缓向四下蔓延。

    鼓乐师傅们都是以此营生,曲谱早已在几百几千遍的演绎中烂熟于心,情绪也很是饱满。

    仰头,高亢激愤,压下,低泣轻吟,大开大合,挥洒自如……世间所有悲喜尽可以由此而出。

    正当情绪被渲染到最浓时,嚎哭合着唢呐的声响,将悲离死别演绎到淋漓尽致。

    突然,一位身着丧服的少女以纤瘦的身躯拦在了队伍最前端。

    她的个头在女子当中尚还算高挑,身形纤细,鬓发乌黑,不施粉黛的面庞略显苍白,如桃似杏的眼眸因长久的哭泣,周围染上一圈绯红。

    往下看,黄白色的麻制四周飞起毛边,未经剪裁,掏了个洞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且当作是丧服,与周遭几人的穿着形成极大的反差。

    不知她是不受重视也好,还是半路杀出,宋家没做她的准备也罢,总之……寡淡清丽,凄惨又倔强,在对立面望过去,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鼓乐师傅们闻此变故,霎时压下情绪,放低声响,不断用眼神瞄着雇主家的意思。

    “让开!宋辞!”宋朗山神色凝重,对着她往侧边一挥手。

    宋辞一如山石般屹立,脚跟半分未动:“我再说一遍,将我娘的灵柩送回去!”

    宋朗山主意已定,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用鼻子哼出一声,不屑道:“把她推到一边去!丧仪继续!”

    “来来!接着往前走!”二姨娘两只手不断地向上扬着,指挥着抬棺人,另一边招呼鼓乐:“吹啊,都吹起来!大声点,不能停!”

    眼见她的阻拦没起半分效果,宋辞迈开脚步走上前去,直直对上众人:“好言相商没有用?那好,那咱们今天就在这耗着,谁也别想走!”

    抬棺几人相互对视一眼,转换了几下角度,缓了缓被压得生疼的肩膀。

    二姨娘啧了一声:“你说说你们!真是没用!不就一黄毛丫头吗?竟把你们吓成这样!上去直接撞开,我就不信她那小身板还能挡得住人?”

    “还有你们几个!”她两头数落:“付银子结账的老爷在这儿呢!你听她的做什么!”

    看来是想用钱掌握回主动权,压她一头。

    宋辞冷冷看着她,也不多说其他废话,精简有力道:“他给你们多少银子,我出双倍,把灵柩抬回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所有朝代都适用的法则。

    她知道在西丘,她的钱权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甭提京城和遐州,就连这小小的清晖镇,她都排不上十根手指之内。兴许连脚趾也算上,她才勉强能排上末号。

    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和宋家相比她财大气粗,这就已经足够了。

    “宋辞!你到底想干什么?”宋朗山额角的青筋在皮肤下隐隐暴起,藏于衣袖下沙包大的拳头愤怒紧攥:“你非要把你娘的最后一程搅得天翻地覆,让她不得安生,这你就满意了是吧?”

    他这个人向来如此,惯会用冠冕堂皇来掩盖自身的错失。

    尤其在场亲戚邻里众多,经过他的颠倒黑白,许多看热闹的人都被激起了情绪,当她是不明事理的不孝女。

    宋辞视线扫过众人,眸中哀伤之余,还充斥满了失望与厌恶。

    她冷淡启口:“我只是想维护我娘,寻求一个真相,为什么落入你们眼中,就变成了大逆不道?”

    “或者,试着换个角度设想一下,如果你们是我,自己的娘亲身子一直好好的,平时也有人专门照看。突然有一天,人莫名的没了……猝不及防又格外蹊跷!难道你们就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说着,沈之宜往昔的温柔再次袭上心头,一颗清泪自眼尾滑落,斜斜顺着面颊垂下,挂在下巴上,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我见犹怜。

    她委屈又坚强,吸吸鼻子,带着倔强的鼻音:“你们不让我开棺查验,好,我不开。可为什么现在我想让我娘停满丧期,第三日早上再下葬,这也是一种错呢?”

    “说什么开棺会惊扰逝者的在天之灵,那第二天早上急匆匆将我娘埋了,这样我娘就会走的安稳了吗?”

    “我娘她生前贤惠,任劳任怨,从不惹事善妒,还为宋家养育了一对儿女……难道在她闭上眼后,连三日丧期都不配在宋家停留?非要这么快就将她赶出去吗?”

    一番话说完,平日满嘴“礼法”的人们纷纷缄口,一言不发,唯有丧乐气若游丝的在空气中流动。

    是啊,不管古往今来的礼数还是乡民们尊崇的迷信。

    没有任何一处能解释的通第二天起灵下葬的道理。

    渐渐的,有鸣不平的声音透过丧乐,大声传来。

    “辞丫头说的对,南北亭乡间,恐怕再难找到像宋家大娘这般好的人了。而这样的一个人死的冤不说,连丧期没满就让下葬,可真是憋屈!”

    “且别说辞丫头闹的合不合礼数,反正这第二天下葬肯定不合礼数就是了。”

    “也别怪人家拦着,那是人家亲娘!我娘当年要是未停满就被抬出来,那我肯定也第一个不乐意!”

    “平时看着宋木工挺通透个人,怎么这事儿办的这么糊涂呢?”

    “依我看啊,他才不是糊涂呢!而是精!精的不能再精!”

    “对喽!他是害怕叫辞丫头查出点什么,所以才准备草草的将人给埋了!”

    二姨娘一直审度着局势,耳观六路眼观八方,发现不妙,忙起身将宋辞往旁边拖。

    “糊涂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自己亲娘的丧事你也敢来闹!真不懂规矩!”

    “去去去!一边去!别耽误进程。”

    二姨娘身板较她丰腴,自然比她一个纤瘦的小姑娘有力气。一胳膊下去,拦腰将她拽走,径直往旁边扔。

    “鼓乐都吹打起来,灵柩走!快走!”

    宋辞拼命挣脱,情急狠狠一口咬在了二姨娘的手臂上。

    “哎呦!”她惊叫着跳起,撒开了被咬的手,另一边仍牢牢钳制住她,不肯放开。

    宋然手举灵幡叫嚣着冲过来,莽撞地一头扎在宋辞的肚子上:“赔钱货!不许你咬我娘!”

    “长姐!”宋辞寡不敌众,小韵和小锦见了也跟着稳不住跟脚,将手中纸钱向半空中一抛,三步并作两步围到宋辞身边。

    就这么一环套一环,一个护一个,场面再次变得一团混乱。

    宋辞身处拉扯之中,痛苦地爬出来,喊道:“宋贤!你还愣着干什么?”

    宋贤如梦初醒,哦了几声,正欲上前帮忙。

    宋朗山眼疾手快,率先挟在宋贤颈间,扼住他的喉咙将他往回拉:“你要是敢吐出去半个字……”

    “爹,爹……我不敢……”宋贤被勒的身体向后倾,沙哑干呕着答道。

    “宋贤!你真没用!你这个废物!”宋辞的声音在一堆人撕扯的掩盖中,微弱地传来。

    二姨娘骑在宋韵的身上,抓着宋锦的头发,一只粗粗的臂膀还牢牢将宋辞禁锢在地上。

    宋辞趴在地上有些喘不过气,腰腿附近还挂着一个便宜弟弟宋然。

    姑娘们奋力挣扎,叫苦不迭,二姨娘披头散发,嘴里还不干不净。

    三姨娘性子再怯懦,看到这一幕终于也忍无可忍,撑着刚刚康复不久的身体,薅上了二姨娘的头发。

    周遭的邻居哪儿见过这景象,一个个要么惊讶,要么兴奋,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宋朗山扶额,倍感丢人。

    不过为了大局着想,丢了这点小面子算什么?顶多是家门不合。

    可若是闹大了,被人发现真相,那可就再也挽救不回来了!

    “师傅,别管她们,继续吧!”

    丧乐再次响起,棺木重新前行……宋辞拖着沉重的身体不断向前爬去。

    “不行!不可以!!”

    “我一定要阻止住他们!将灵柩留下!”

    “他答应过我的!他很快就会帮我寻救兵回来!!”

    宋辞使出浑身解数,奋力地向前爬,对着灵柩伸出纤白的玉手。

    “啊!”

    她的手不知被人群中哪个不长眼的踩住,一阵麻木过后,火烧火燎的疼痛。

    眼看队伍即将走远,宋辞无助地将手垂下,五个指头深深插入泥土里。

    她绝望的暗想。

    “对不起……萧承钧,凭我一人之力,太过螳臂当车,我终究还是没能拦住……”

    “我又一次的,辜负了你为我付出的努力。”

    这时,只闻刚走过去不远的丧仪队伍中,传来一阵凌乱的惊呼,就连鼓乐声也走了调,胡乱嘎吱嘎吱了几下,最后戛然而止。

    宋辞立即朝那个方向抬起头,只见一众黑压压的身影拦在丧仪的前面。

    她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只是从下面缝隙里露出的马腿判断,或许……是他寻来的官兵。

    而从那官兵之中,有单独的一匹白马绕开丧仪,马蹄踩着泥土,向她的方向赶来,最终不偏不倚停在她面前。

    萧让尘不做声,一脚窝开二姨娘,掐着宋辞的两边腋下,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然后又给她拍拍身上沾着的泥土。

    “我来晚了。”他轻轻在她耳边道。

    宋辞则摇摇头,眸中更为汹涌,豆大的泪珠子蓄在眼中,几欲垂下。

    两人相携着向人群中走去。

    “你找来的是什么人呀?”

    “府衙。”

    “可是……府衙就能随便插手别人的家事吗?”

    “照常理是不行的,除非……”他转过脸,漆黑的眸中肃杀四起:“除非这个人,触犯的是西丘律法。”

    “宋辞,你还记得我临走前,你曾拜托过我什么吗?”

    “先前走得焦急,差点忘了,今日路上才猛然记起。”

    “叫她逍遥法外了这么久,现如今,也该到了她偿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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