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猎王谷,早年间类同蛮荒,山势地形极其险峻,植物茂密交杂丛生,其中不乏各种猛兽毒物盘踞,易入难出。

    甚至到了前朝末期,这处地界都无人敢踏及,始终没有统归出一个能叫得出口的名字。

    后来前朝逐渐步入衰败,昏聩的末代帝王忌惮深得民心的将军,以龙体抱恙为由施以胁迫,命将军去谷中寻找一味药材。如若推脱,便是置皇权龙脉于不顾,此乃极大的不忠不义,违抗圣意。

    将军铮铮傲骨,在朝上得令当即卸甲,头也不回地离去,大有一副心灰意冷,慷慨赴死的气概。

    隔日,安顿好家眷的将军拒绝了一众将士同往的请求,只身入谷。此后,在漫长的时日中杳无音讯。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将军必定难逃猛兽之口,没准在进去后没几天就成为蛇狼虎豹的腹中食。

    不成想,二十年后朝代更迭,西丘本朝的开元皇帝下令荡清蛮荒,统管各州……新朝兵将在摸索中发现了谷中异于常态的宁静,全然不像传言中那般险恶。

    而谷底尽头,虎豹为袍,麂鹿为褥,饮泉水,吃野果,天为被地为铺……这位前朝的名将,居然就这样在谷中存活了二十余年。

    他在谷中的厮杀为西丘当朝节省了很大的精力,很快,兵将们便全览整个峡谷,从绿植到飞禽走兽,统统做了规整。

    无害的便继续存活在谷中,危害到周遭百姓的便尽数剿灭,也是自那时起,这方圆百里间才敢有人烟流动。

    后续那位将军被请出荒野,与自家的儿孙们团聚。因他对造成民不聊生的前朝皇室并无留恋,反而为更迭整肃后的海晏河清感到欣慰,所以西丘的开元皇帝待他倒也仁慈。

    将军安享晚年,寿终正寝,当年那道传奇的山谷,也被御赐为猎王谷。

    如今西丘皇帝已过几代,百余年内猎王谷不再令人谈及色变,反倒是有更多猎手和采药师,或单打独斗或结伴而行,进谷狩猎采集野生药材。

    攻守双方调换了个位置,但仍能在周旋当中找到各自的规则。

    谷中野物渐渐变少,却还不至于消失不见,尤其在官道贯穿猎王谷一侧,主动出来袭击人群的野物更是寥寥无几。

    平日过个一年半载,能勉强听说几起豺狼下山觅食的事件。

    像今夜这般被狼群围攻,近几年间从未有过。

    “嘶……这样不行!”

    “野狼源源不断涌上来,要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都上马!一甲二甲负责保卫主子的安危!三甲开辟突围口,其余断后!”

    “是!”“得令!”

    野狼的嚎叫混合着交战打斗声,在此之外,将士们整齐短促的答话有力地传来。

    墨风辰云各自持剑或是银枪,神色严肃紧绷,一左一右贴紧轿子两侧。

    “主子,咱们这就要走起来了,您和宋姑娘坐稳!”

    “驾!驾!”随着一道清脆的甩鞭,马儿吃痛扬起前蹄,鸣响嘹亮,随即撒开蹄子向前方奔撞。

    车夫紧紧把持住缰绳,身子因用力而向后倾斜,牙齿咬着下唇左右控制方向,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轿内的萧让尘一手在前方环抱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从后方绕过去,护在她的头上,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塞。

    依照如今这种状况,他虽金尊玉贵,身份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轻易令自己置于险境。但他自幼年上阵厮杀,身手不俗,比起这群亲卫军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并非软弱无力,当真正需要的时候,他也可成为一份强硬的抗衡力量。

    只可惜宋辞是个柔柔软软的小姑娘,按她的描述来判断,即便她来自其他地方,可在属于她的世界,依旧是安稳祥和,不染纷争。所以,他不得不留下来保护她,给她做主心骨。

    “我们……”她在颠簸与混乱中,从他怀中抬起头:“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吗?”

    两人形势所迫,顾不得避嫌,贴得很近很近,近到萧让尘能感受到她抬起头时,肌肤唇角与他的下颌相触。

    他身形处于强烈摇晃之中仍能保持相对的平稳,怕吓到她,语气如往常般清淡和缓:“没有。”

    察觉到她有挣脱的迹象,与他的怀抱形成反方向的力道,他忙将她按住,补了一句:“会出去的。”

    宋辞挣扎道:“我想看一看。”

    “看什么?”他不甚理解。

    宋辞一点点爬出来:“有些事情虽然害怕,但总还是想亲眼看看。”

    她小心翼翼支起方才被他合拢的窗子,借着缝隙向外面望去。

    只见起初看到的大片绿色莹亮光点,此刻极速地奔跑追逐。

    远处的一对对一双双,宛若狂风骤雨夜里被捶打的孤枝花苞,毫无规律又疯狂地颤动。近处的十几匹已然显现出身形,皮毛浓密,灰白黑交织,以脑后到背部一整条颜色最为浓郁。

    靠近他们穷追不舍的是几匹体型较大,身强体壮的狼,打斗途中边用贪婪的眼睛注视着人群,仿佛盯着盘中的一顿饕餮盛宴。

    狼是一种有着组织纪律观念的动物,它们在拥有野心的同时,亦有为所求去谋划的头脑。

    并且它们擅长集体狩猎,具体到每一部分的作用,都有着细致的划分。

    通常壮年展开围困争斗,而老弱和幼狼则守在一旁,或拦截遗漏,或协助,更多的是起到以众敌寡的压迫感,让对手感到绝望。

    也正因为它们很聪明,多数的时候觉得不敌对方,便会很识时务的撤离,不会做过多无用的牺牲。

    可随着宋辞将窗子重新掀开,萧让尘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情形,隐约察觉出此次的情况略有一丝反常……

    他眉头轻轻一蹙:“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狼?”

    宋辞仰起脸:“不对劲吗?”

    凭两人之间的默契不难听出,他这语气可不像是惊讶害怕于狼的数量,而是在疑惑:不该有这么多狼。

    他与她共同攀在窗边,个头所致,一上一下。

    萧让尘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狼喜族群而居,每个狼群又都有各自的领地,互不侵犯。因受领地大小的局限,一般只够十几二十只左右的狼生存,无法过度扩张。”

    “眼下区区的猎王谷一角,竟出现近乎上百只狼,这不合乎常理。”

    宋辞听完他的话,将上仰的头颅正回来,再次看向外面的视线也变得凝重起来。

    曾经在现代时,电视里播出动物世界,她也偶尔瞄过几眼。

    狼是一种既团结又心狠的动物。同一族群的狼可以为了保护同伴甘愿赴死,却也有谋权篡位反叛狼王的情况发生。

    无论如何,他们始终不变的就是坚定的领地意识,若有他族冒犯,势必会引起两个族群的战争。

    就像萧让尘说的那样,狼的天性使然,再繁盛庞大的族群,都不可能有上百只那样大的规模。

    “不对……”宋辞目光未动,头摇了摇:“看它们的样子,不像是狩猎,反倒像是一种……”

    她的尾音随之拖长,萧让尘顿了顿,顺着她的话茬,很自然流畅的道出两个字:“复仇。”

    语毕,她抬起头,他低下头,两人默契相视。

    不必言语,便已心领神会。

    是啊,放眼面前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

    王府的亲卫军不同于其他草莽,其中个个都是出身官军,精挑细选培养出的精兵良将。

    他们对上狼群,虽不及野物的无畏凶残,不及与生俱来的野蛮力量……可至少阵法巧妙,武艺高超,外加借助工具,那些枪尖刀刃弓弩都是极其锋利的,再怎么也敌得过硬扑上来的血肉之躯。

    依照往常,这种情况下狼群见势不妙,必将组织撤退。

    今日却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如潮水般翻腾上来,不要命似的撕咬,就连后方的老狼幼狼亦是全力以赴。

    萧让尘一语道破其中缘故:“它们,应该是被人故意引来的。”

    宋辞心中有着同样的顾虑,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是不是你回京的事暴露,被别人知道了?”

    “应该没有这种可能。”他回答。

    倒不是萧让尘太过自信,而是他清楚自己安全周密的部署。

    从京城到遐州,先他之前,在他之后,每日都有好几波斥候往返各条道路,打探消息。如遇到可疑的通风报信之人,立刻便会快马加急,一环扣一环的以最快速度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途中,他们只用了九天。

    想想也不可能有人探查到消息,然后比他们更快的赶回来,再通报给京里的主子,做出暗害的安排。

    若说在后方尾随,趁机作乱,应当早就会被斥候发觉,且也不会反应的这样果断,想出借狼群消灭一行人的方法。

    不过事已至此,与其去纠结造成的原因,还不如想想应对的方法。

    宋辞灵机一动:“对了!狼群怕火,我们可不可以多燃起一些火把呢?或许会令它们有所忌惮。”

    萧让尘没想到她一个小丫头,居然还掌握着这一方面的经验,但也抽不出空夸赞,对外面抗衡狼群的墨风吩咐了下去。

    将士们方才情急,还没等想出计策,便纷纷投入抵御的战场。此话一出,不仅回归些许理智,退下几人到后方车轿喊话,让藏身车内或站在车板上的家丁小厮翻找灯油火把。

    另一边,狼群死伤大半,近身护卫萧让尘车轿的兵将也有一定程度的皮肉受损。

    宋辞在马车的极速前行中,同时饱受群狼嘶吼的折磨,外加兵器刺向皮毛,利齿撕咬肌肤,血肉模糊,殷红纷飞……怎一刺激了得。

    突然,领头的恶狼灵巧躲过围堵,用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一头向轿子冲来。

    萧让尘连忙抬手,抽起支杆,窗子“啪”地一声应声而落。

    狼巨大的毛绒头颅咣当一声撞在上面,将轿子撞得一趔趄。

    说时迟,当时迅猛,那一幕简直是无比惊险!

    宋辞与那狼的距离仅仅半臂之隔,甚至,她都看清了它额头的毛流,与瞳孔的花色……

    它喷薄出的气味腥臭温热,明明已经脱离开,却久久在她鼻间回荡,有一种无法消散的错觉。

    她顺着车轿被撞偏的角度失去重力,向后跌过去,直接摔进了萧让尘的怀里。

    他一手向身后撑着,另一只手勉强接住压过来的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

    刚想出言安慰,却不想小丫头一转头,不由分说地快速钻进他的怀中,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搞得委屈巴巴,惊魂未定,又抱的格外理直气壮……

    萧让尘满腹的言语都被噎了回去,只能回抱住她,轻抚,在兵荒马乱之中,体会那种不合时宜的幸福。

    后来火把亮起,人与狼双方皆有所损伤。

    亲卫军这边没有一击毙命,顶多是不同程度的受了些伤,可狼群那边就损失惨重了。

    看到一溜烟跑远的车队,火光四溢,瞎了一只眼不断向下滴血的狼王止住脚步,满眼含恨,终是长鸣一声,唤回所有狼群,意味止战。

    那边马匹受惊,有些还被咬伤,短时内精神亢奋难抑,敞开抡圆了蹄子,横跨过整个猎王谷,相较平时快了近乎三倍的速度。

    这样大起大落之下,又奋力奔跑,很快,马匹就开始体力不支,临近城郊荒野处,寻到平坦的野外草场便怎么都不肯走了,任车夫打骂,偏是一步不移。

    萧让尘思忖片刻,决定就地扎营,休整状态,顺便给受伤的将士和马匹处理伤口。

    终于能停下来睡个好觉,宋辞走下车轿看了看,发现外面纷乱忙碌得很,不是在分发食物水囊,就是相互包扎上药,要么就是未受伤的亲卫来回来去的巡视守备。

    她被辰云好言相劝着重返轿中。

    想了想,没法让他屈尊去和下人同住,更没办法她自己和男丁们共处……

    情况所迫,只能两人在轿子中简单铺一铺,凑合眯一晚上养养精神。

    起初,宋辞虽害怕胆颤,却依旧与他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直到半梦半醒中听到一声远处传来的狼嚎,混合着不知名的鸟叫,诡异又渗人。

    她吓得小鸵鸟一样,回过头一股脑扎在他的身上,就差钻透布料,跑进他衣衫里。

    两人就那样相拥而眠一整夜,彼此在略微有些发寒的夏夜荒郊,相互感知,相互分担,交换温暖……

    半夜,被眼睑阻隔住的火热视线悄无声息。但那鬼鬼祟祟似有若无的柔软,偷偷落到她的额头,脸颊,最后又不知满足的覆住她的双唇……

    那本是一场天衣无缝的得逞,作案者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可在双唇接触的那一刻,他不知道的是,怀中那娇小的身躯忽然呼吸一滞,身躯紧绷。

    后续缓缓分开,他倒是安稳甜蜜的进入梦乡。

    而她……过了好久都不敢动弹,细腻的桃腮抢先一步染上明早的朝霞。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她慢慢睁开双眸。

    心想道。

    他……居然。

    是梨子味的!

    很是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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