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真的决定了吗？”

    寝殿中，折月面露担忧地看着俞菀柳，眼中是忧愁和不赞同。

    “本宫心意已决，来吧。”

    俞菀柳坐在浴桶中，神情坚定，丝毫不犹豫，反倒是折月很迟疑，迟迟不动手。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俞菀柳于是道：“来不及了，快。”

    “可……娘娘您尚在病中，身子如何承受得住？”

    那太医署的药比不上宫中，再加上这些日子明义殿冷得很，昭仪的病情总是反复，尤其是方才，原是应当在寝殿休息，可因着李小仪在殿外闹，她出去一瞧，又被冷风吹着了，这会儿便又烧了起来，浑身滚烫。

    眼下最该做的是喝药休息，可自家娘娘却……

    “折月，本宫该说的先前都跟你说了，眼下也没时间再劝你，本宫只再告诉你一句。”俞菀柳看着她，眼神不似往日那般逼人，反而幽幽暗暗，“错过这一次，日后本宫再想复宠，便难了。”

    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若是这次不成功，往后后宫之中，想将她一次踩死的大有人在。

    她先前不过失宠几月，那些人便恨不得生吞了她，不说宫嫔，便是内侍省六尚局，只要再给她使绊子下去，她不知何时便会没在这深宫中。

    “来，听我的。”

    她看着折月，示意对方动手。

    折月闻言也不再劝，于是把心一横，提起地上的桶，避开俞菀柳的乌发，对着那精致的锁骨便淋了下去。

    “——！”

    寒气汩汩的冰水夹在着碎冰，骤然浇在身上，让俞菀柳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再来。”一桶淋毕，俞菀柳深吸口气，说话时口中冒出阵阵白气，那是冷的，“全部到进来。”

    “……是。”

    折月攥了攥掌心，最终狠下心来，将浴桶旁放着的所有冰水全都倒入桶中。

    -

    天子原是想着到明义殿了亲自问问李小仪说的究竟是何情况。

    谁知到了后竟未见音昭仪前来迎驾，周安叫了宫人来问，才知道这会子昭仪并不在寝殿，说是在后殿的院中。

    天子一听，面色沉下来。

    周安见了心中也打鼓。

    “你们娘娘怎么回事，陛下来了不迎驾，还自个人去后殿了？”

    他先前分明还特意叫了人提前来明义殿提醒的。

    那宫人跪在地上，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敢乱说什么，只是一直说着陛下恕罪。

    周安偷偷瞧了眼陛下神色，不由地暗叹。

    这音昭仪性子果真古怪，今日若是陛下拂袖而去，她便再无翻身机会了。

    正想着，果听得陛下冷哼一声。

    “回紫宸殿。”

    周安忙应了声，正要吩咐人回紫宸殿时，一阵悠扬笛声响起，众人皆是一怔。

    听声音，似是从后殿传来。

    周安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昭仪是打着主意，怪道并未迎驾。

    只是可惜了。

    周安跟了陛下多年，自然知道，陛下对这般邀宠手段从没好感。

    他想，这回昭仪算盘要落空了。

    就在他以为天子会更生怒时，余光却见那玄色锦袍一晃，竟是直接往后殿去了。

    “陛下——”周安忙跟上去，刚走了几步就听得天子开口，“都别跟来。”

    他独自一人，摒退侍从，脚下不停地往后殿走去。

    -

    明义殿的后殿栽种不少奇花异草，尤其是一棵柳树，巍峨高大，伫立在正中央。冬日柳叶不复，原应是光秃秃的枝丫垂落，可因着是冬日，大雪反复，那柳枝也被裹上碎琼乱玉，远远瞧着像美人白首，印衬着地面无人洒扫的银白霜雪，尤为动人心神。

    俞菀柳一身红衣，赤足踩在霜雪之上，每一步，都在雪地中印出秀美小巧的印记。

    她右手持笛，压在唇边，吹出悠扬婉转的曲子，左手则拿剑，在曲声中挽出一个又一个剑花。

    曲声动人，剑舞迷眼。

    舞到兴致之处，那短笛之声骤然一停，瞬息之后，再响起时不复先前悠远，反倒急切疏落，仿若雨打急弦，有铿锵争鸣之意。

    左手长剑和着曲意，愈发迅疾，如徐如林，如疾如火。

    寒光照衣，碎琼乱玉，身后柳树上霜白簌簌抖落，飘然而下，落在她火红裙裳之上。

    美人，吹笛，舞剑，雪落。

    眼前一副将要入画之景。

    那身上的红裙，成了白雪琉璃世界中唯一的红梅，耀眼夺目，见之忘俗。

    天子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将一切收入目中。

    这曲，这舞，他都听过见过。

    只是不想，再次见着，比曾经那回更为动人心魄。

    俞菀柳舞了许久，直到体力不支，手中短笛骤然落地，那剑的手也不受控地松开。

    她的脚踩在雪地中，早已没了知觉，整个人飘然落地，倒在漫天白雪之中。

    雪地柔软，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落入温暖的怀中。

    “真好啊……”她喃喃念了句，缓缓闭上眼。

    单薄的衣衫挡不住雪地的侵寒，身下的白雪很快化成水，无孔不入地钻进衣裙之中，她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似的，闭眼躺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

    “俞、菀、柳。”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莫名的切齿。

    俞菀柳睁眼，看见的是站在身边的高大身影，和那冷峻紧绷的面容。

    “陛下……”她像是认出了对方，但很快又重新闭眼，被冻得有些发青的唇溢出一丝苦笑，“又臆想了，陛下如何会在这儿？”

    她说着翻了个身，竟是将一切都当成了梦，想着在雪地之中再睡一回。

    下一瞬，整个人悬空，她被人拦腰抱起。

    “——！？”及至此时，真实的触感才让她终于回过神来，“陛下，真的是您？”

    她似乎才意识到眼下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抱着她，神情冷硬的人，真是几月未见的天子。

    “朕看你是疯了。”天子将她拢入怀中，语调森然冰冷，“这明义殿的宫人是死绝了？任由你雪天发疯！”

    无论是神色还是声音，他都是一副怒极之态，唯有抱着怀中人的力道恰到好处，根本瞧不出不悦的意思。

    俞菀柳窝在他怀中，一双美目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抬手，双臂环住对方劲瘦有力的腰，慢慢说了句。

    “您终于来了……”

    天子紧绷的神色不变，眼底却掀起几许波澜。

    “朕再不来，等着替你收尸么？”

    俞菀柳看着他，扬起一抹笑。

    “臣妾知道，您一定回来，也终于等到您来了。”

    “……”天子一顿，几息后冷哼一声，“先回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