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王抢亲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房檐下,几个避雨的小子低眉垂眼,偷偷打量着雨棚里端坐的少女。这就是京城最美的算命先生:沈路遥。她生得秀雅清丽,自有一股灵气,若只看相貌,定是少年郎最想娶回家的姑娘。

    只可惜沈路遥蛮狠无礼,若有人惹她,免不了吃上一顿棍子,这便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她还有个好吃懒做、嗜赌如命的爹,身后不知欠了多少银子,要想娶她,还免不了被敲上一笔,如此一来,敢娶她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我又来算卦了,你快帮我算算何时能抱得美人归?”一个邋遢的男人坏笑着将几枚铜板递给沈路遥。

    “看你这面相,怕是要等投胎转世了。”

    沈路遥见了来人,厌恶地避开他的手,可男人也不恼,流里流气地把铜板放在桌上。

    李二是个色胚,专做欺男霸女的勾当,每次上门挑衅都被她打得下不了床,可好了之后,又来招惹她,像只苍蝇,烦人得很。

    “我爹说下个月便能抱上。”

    “那就下个月吧。”

    “我爹也说下个月抱不上。”

    他对沈路遥挑了个眉,翘起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沈路遥见状,直接从桌下抽出一根结实的木棍,恶狠狠地说:“你若再捣乱,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李二被她一恐吓,愤愤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将腿放下,没好气地说:“老子什么样的货色没尝过,你别给脸不要脸!”

    沈路遥的面色霎时阴沉下来,她将木棍狠狠地打在树干上,那树颤抖着落下许多树叶,仿佛在向人哭诉一般,李二看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街角。

    在旁围观的人纷纷遗憾地摇头叹气。

    沈路遥棒打李二可是场出了名的大戏,之前她都会气势汹汹地将他毒打一番,怎么今日这么容易便放他走了?

    *

    溪边传来一阵捣衣声,一个姑娘搓了几下沾着皂荚水的衣服,扭头看向沈路遥,她有些犹豫地问道:“路遥,你明天当真要出嫁?”

    “嗯。”

    “唉,摊上这么个爹,日子是真不好受,我都替你着急。”

    沈路遥没有接话,可她搓着衣服的手却渐渐慢了下来。

    是啊,真不好受。

    她爹好赌,前些日子在赌场得罪了李侍郎家的小公子,被削去一根指头,可没隔几日,他又去赌,家里没有银子,他竟想到拿唯一的女儿去做赌注,最后输得什么也没留下,他不光荒废自己,也把她给搭了进去。

    沈路遥知道,她明天就要嫁给整日沾花惹草的侍郎府小公子做妾,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可当她爹涕泗横流地跪在她面前时,她却沉默了。

    她不嫁,他便会因这次的赌约而死。

    这个男人把她捡回家,从三岁养到了十三岁,他曾经也是个很务实的人,沾了赌后,便“死”了四年,如今,她已经十七岁了。有时候,她真的想一走了之,可那十年养育之恩又将她给困住了,是她可怜的良心让她在这个家支撑到现在。

    明日她就要嫁人了,明日之后,他们便恩断义绝。

    *

    天还未亮,沈路遥被喜娘叫起来梳妆,她坐在镜前,没有半点喜色。

    少女怀春,她也曾在佛前祈愿:不求婆家富贵,但求夫君对她一心一意,永不离弃。可现在,她却连大红的嫁衣都穿不得,身为妾室,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作粉衣,即便如此,这也是她穿过最好的衣裳。

    喜娘再三催促,沈路遥知道不得不动身了。

    “阿遥。”张姨将一两银子交在沈路遥手中,说道,“你爹没脸见你,所以交代我来看你出嫁。这是你爹留的,到了夫家,别让人看轻了。”

    沈路遥摸着温热的银子,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爹跪在她面前时她都没哭,可这一两银子,却让她心头发酸。

    那个人哪里会留钱给她,分明是张姨自己给的!张姨是个寡妇,膝下没有子女,平日里给人打杂混口饭吃,这一两银子放在谢家,连打赏下人都不够,可张姨却要攒好多年。

    “张姨,您是最疼我的人,但这钱我不能要。”沈路遥将银子塞回张姨的手中,说道,“莫要再为我担心了,拿着这钱好好过日子,我若是在李家出人头地,定会回来接您。”

    “好,张姨信你。”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生得也好看,本以为长大了便会苦尽甘来,可她爹却把她的前程给毁了。她身份低微,没有厉害的娘家,又是嫁给侍郎府做妾,夫君偏偏还是个没出息的,过门无异于进了龙潭虎穴,那些深宅大院争宠的手段,指不定哪天就能让她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别哭了,若是不小心把妆给哭花,会叫人看了笑话。”张姨帮沈路遥理了理头发,自己的眼里也满是泪花。

    “好。”

    见她们耽搁太久,喜娘不耐烦地催促道:“沈姑娘,侍郎府的迎亲队伍一直在门外候着。”

    沈路遥苦笑着将盖头重新盖上,跟着喜娘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里人不多,领头的是侍郎府小公子身边的侍卫,沈路遥没有陪嫁的侍女,也没有体面的嫁妆,甚至连送亲的人都没有,在京城中,她定是最寒碜的新嫁娘了。

    虽然一切都很简洁,但好在唢呐齐鸣没落下。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跟着花轿一路前行,虽说李家摆的排场是小了些,但胜在官家纳妾的场景不多见,图个热闹也是好的。

    沈路遥心如死灰地坐在轿子里发愣,她不想嫁,却又无可奈何,以后的路她根本不知道会怎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一会儿,唢呐声停了,紧接着,花轿也停了,沈路遥侧身,悄悄掀开一角侧帘向外看,怎么还没到侍郎府,迎亲队伍就停了?

    “发生什么事了?”

    “侍郎府好像要退婚,我叫人前去打探,现在还没回来报信,你且再等等。”喜娘急得焦头烂额,来回踱步,她并不是为沈路遥的婚事担心,而是怕自己的工钱没有着落。

    站在路上看热闹的人见迎亲队伍停了,便忍不住开始胡乱猜测。人言可畏不无道理,若是说的人,兴许觉得有趣,可被说的人,却如芒刺背。

    此时,喜娘敲了敲窗子。

    “沈姑娘,新郎官跟一个醉欢楼的妓子跑了,侍郎府实在寻不到人,便作废了婚约,工钱已经结过了,这轿子要抬回铺子里,你看能否行个方便?”

    荒唐!在迎亲途中,新娘子坐上了轿子之后是不可以下花轿的,哪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退婚!

    沈路遥心中满是怒气,却别无他法,退婚的是侍郎府,她还能去告他们不成?罢了,成亲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是她命贱,配不上高枝。

    沈路遥下来后,迎亲队伍抬着空花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低着头往下看,一双双靴子从她身边经过,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这姑娘真是够可怜的,还没过门,夫君就跟另一个女人跑了,还是个妓子。”

    “醉欢楼的美人哪里是我们能琢磨的,床上功夫都厉害得紧,这新郎官啊,指不定就是给勾跑了。”

    “但沈路遥的相貌和身段可是一等一啊,要我说,就该两个全要了,然后品品哪个更有滋味。”

    这话引得旁听的人哄堂大笑。

    沈路遥倍感难堪,就这一瞬间,她便成了众矢之至,像鱼肉一样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她想走,可是所有人都把她堵在中间,让她无路可走。

    沈路遥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她将头埋在臂间,仿佛这样就能听不见那些刺伤她的言语。

    她真的累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群带刀侍卫井然有序地将街上的行人赶至两旁,原先拥挤的大道瞬间就空了下来,露出一辆简约而不失典雅的马车。

    “永康王殿下驾到,尔等还不速速跪拜相迎!”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永康王?那个才高八斗、貌比潘安、十岁封王却深居简出的永康王?

    马车的帘子被缓缓拉起,一双玉手将一柄上好的油纸伞打开,侍卫小心翼翼地将马车内的人扶下来。

    温时玉的墨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虽只用一条白色发带轻轻束着,却尽显慵懒与高雅,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锦袍,除了腰间那块上好的和田玉外,再无任何点缀。

    骄阳下,沈路遥看着他向她走来,连飞舞的彩蝶都忍不住扑倒在他跟前,原来,他是这般美好的人。

    温时玉将伞递给身旁的侍卫,他抬腿几步上前,俯身用双手托起她的臂,然后凑在她耳边说道:“他弃你不顾,那我娶你可好?”

    什么?永康王要抢亲?

    沈路遥错愕地抬起头,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在她身后,人群也像沸水般地炸开了。

    沈路遥生得好看,却不是京中最美,比她清丽的人比比皆是,多少高门贵女为嫁永康王,及笄多年还待字闺中,可这天之骄子怎么突然失了神志,自降身份来娶一个被退婚的蝼蚁。

    “殿下身份尊贵,怕是认错人了。”沈路遥酸涩地说道。

    “没认错,我就是为你来的,沈路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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