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洵轻笑了一声，在这昏暗的地牢里，一切都显得悲戚起来。

    他挺直了脊背，良久沉默以后，道，“去求梁王吧。除了他，没有人能真正保我平安。包括我的母妃。”

    “洵儿，你……”姜如海不知该如何询问，但是看温洵的反应，他早就知晓一切。姜如海只试探道，“是贵妃娘娘告诉你的？”

    “你这声“洵儿”有多逾越，还用得着母妃告诉我？我早有猜测，不过是今日你来，恰好证实而已。”

    温洵眼角带着一种天生的哀伤，他转过身，脸上挂了莫名的笑意，道，“你该不会到现在，都以为只有我能猜测出我和你的关系吧。”

    姜如海一惊，当初和郑杳做下这换子的惊天大事，本以为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怎么可能还会有别人知晓？

    他这么多年一直暗中努力，帮着郑杳。助她一步步登上贵妃之位。

    他们二人在朝中多方经营，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儿，能够有一天成为人上人。

    可是若是这件事还有别人知晓，那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郑杳怎会疏忽至此？

    姜如海一时怔楞在原地，不知如何言语。

    温洵却好似云淡风轻，从头到尾，他都只是被卷入这些阴谋和争斗中的一个人。

    那些心力不是他所出，所以他并不觉得疲累。但偶尔，他却会觉得悲哀。

    悲哀自己这生来不由自己的命运。悲哀自己贵为王爷，却还不如蝼蚁安宁。

    有一种微妙的报复心思忽然涌了上来，温洵走近一步，隔着粗粝的实木栏杆，道，“姜大人。你猜猜，梁王为什么会求娶贵府千金？”

    姜如海回神，当初梁王求娶姜芷，在圣上下旨礼部操办之后，梁王仍然用的是普通百姓人家的章程，做足了一个男子求娶女子时的诚心诚意。

    彼时他不觉，只当姜芷容颜娇媚，品性高洁。像极了她的生父那般受人喜爱。

    所以他才没有多想，如今想来，姜芷养在深闺，并且郑杳为了避人耳目，连同意姜芷进宫的机会都不多。到底又是什么原因，让风头正盛的梁王爷执意求娶，还给足了姜家面子。

    “难道他……”姜如海心跳如擂鼓，“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那么你母妃又怎么会助他而不助你？你是她亲手带大的，她将来做了太后，岂不是永享富贵荣华！如果他知道，你母妃肯定早就设法除掉了他！”

    温洵冷笑一声，道，“你真当觉得我是那做皇帝的料？也当真觉得凭借我母妃的手段，能够对付的了梁王？”

    温洵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可怜你被权势迷住了眼睛，我母妃都知晓，我不是梁王的对手。所以退而求其次。我虽做不了皇帝，但是应该也死不了。我母妃也一定答应了梁王爷的条件。”

    “你怎么不是做帝王的料？”姜如海大言不惭，将自己亲子送上皇位，是他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温洵自己打了退堂鼓，让他如何愿意认下。

    “当日祭祖大典，你想想谁是最后受益之人。”

    温洵望向姜如海，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情，他近乎嘲讽的说道，“你的心智，连我都不如。还妄想一步登天？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那庶出的儿子。不想满门落罪，我劝你见好就收！”

    已是富贵满堂，却还不知满足。世人之心，大多如此贪婪虚妄。

    姜如海似乎不能理解，既然温洵已经知道，他才是他的亲生父亲，为何会对他这般冷淡。重要的是为何与他意愿完全相悖。

    他是父，温洵是子。他难道不该对自己恭顺孝敬吗？

    还有郑杳，努力那么多年，怎么不争一争，就甘心放弃？

    姜如海怔楞许久，却还是张口，道，“若真的是你母妃已经知晓此事，想必一定会为你谋划周全。这么多年，她对你也绝对是尽心尽力。如此，我便也没有必要去见梁王爷了。”

    “我是会安然无恙，可是你必须去见梁王爷。”

    温洵转身负过手去，声音冷淡，

    “他既然知你死穴，你就放心这样任凭他知晓？我如今这牢狱之灾，便是梁王给你的警醒。你去给梁王一个他想要的承诺。我自然安然无恙。如果你不去，我有疼爱我的母妃，暂时也会安然无恙。可是你呢？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姜如海闻言，忽然卸了力气。是啊，他都忘了。那可是名冠京都的梁王爷。他做下这滔天祸事，又怎么会被白白放过。

    姜如海沉默着闭上了眼，来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他要来告诉自己的孩子，别怕，一切有他。

    可到如今看来，他才是那个笑话。多年经营，还不如一个年轻人。

    不。姜如海又睁开了眼。他不甘心。他不会就这样轻易认输。不止他，还有那么多，站在了他身后的官员。

    温洵可以不争，但他已经不得不争了。

    姜如海睁开眼，低声道，

    “端王爷姑且在这待着，圣上本来说的只是在您宫里禁足，却连夜将您提至此处，一定有什么东西呈去了他眼前。您不要惊慌，这里我打点过了，您不会受什么皮肉之苦，但您一定要答应……答应微臣，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寻那些短见。未来之事，谁说的好呢？”

    温洵皱眉，知道姜如海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劝。他虽然觉得无力，但还是决定一笑置之。他自己还如浮萍蝼蚁，哪里还顾得了别人死活。

    姜如海离开后，辗转难眠一整夜。在第二日一早，便令人前去打探梁王下落。

    等到第三日，姜如海终于在明恩寺的一处佛堂里，见到了正在饮茶的温行。

    姜如海见了温行，依旧按制行礼，温行悠然受着。

    直到姜如海在一旁躬身久了，温行才淡淡道，“姜大人，坐吧。”

    温行亲自为姜如海斟茶，惊得姜如海连连推辞。

    温行手上动作不停，笑道，“说起来，本王该唤姜大人一声岳父呢。喝本王一杯茶，有何不可。”

    他一身布衣，却自称本王。这对自己所谋之事该是何等的自信。

    姜如海不禁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这位贵婿，他一直以来，把太多精力放在了自己孩儿身上。如今换了另外一种心境来看眼前之人。连他自己也不禁感慨，人中龙凤，说的合该便是眼前这种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事在人为，他姜如海，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