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他已经能够沉稳的处理朝政,并且方式周全妥帖,让他这个做父皇的都挑不出理来。

    建平帝陷入一种持续的沉默,沉默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么长的时间,足以用来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殿内一只九鼎熏桂香炉里有袅袅青烟升起,淡淡的瑞脑香气弥散开来,令人心神清明。

    “行儿,南省水患三年,户部每年都花大把银钱赈灾救民。可那些银子一从国库里出来,就变得不当银子使了。户部官员叫苦连连,百姓们也流离失所,苦不堪言。你说这是为什么?”

    温行跪伏在地上,神色恭谨,认真思忖。他顿了顿,道,

    “儿臣愚见。朝廷的银钱,不是直接封好了送到百姓手里。由上往下,各级官员,难免层层盘剥。如果贪腐一时不能尽除,那么与其花钱赈灾,不如花钱筑堤,工人们便从南省的百姓里征用。一来,壮丁们既有事做,便少些争盐抢米的事端。二来,有了每日都能拿到手的酬劳,人心便会安宁。不论贫苦,只要安宁,百姓们就不会惹是生非。一旦长堤筑成,自然可保百姓不受水患之灾。年年赈灾救济,不如一劳永逸。”

    窗外已有春鸟啼鸣,花花草草独自在殿外热闹。青年冷冽的嗓音在大殿之中响起,好似碎玉落在地面。

    “只要安宁。安宁呐。”

    建平帝似乎是在反复体会这两个字,他一只都以为,是他给户部拨的银钱太少了。所以百姓才会诸多怨言,难道是他想错了?

    杏仁茶里的糖酪冷掉了,建平帝将它放在桌案上。青花瓷的小碗,好像一方镇纸,压着下面的一张牡丹花鸟图。

    “可若是贪腐不除,筑堤之事怕是事与愿违。那些蠹虫,贪了赈灾的钱款,百姓的细米就会变成粗糠,三碗会变成两碗。可若是他们贪了筑堤的钱款,一旦遇到雨水连绵,怕是要有覆城之灾。那不是让百姓受饿,那是要他们的命!”

    建平帝起身,他略微佝偻的脊背,在殿内昏黄光影里显得有几分寂寥。鬓边白发也让他看着不再年轻。

    但他语气之中的愁苦不似作假,那种沉痛伤感,让温行觉得他的父皇,还和当年一般,尽心为民。

    “所以,要对督建长堤的官员有所辖制。”温行犹豫了一瞬,而后还是从怀中掏出了厚厚的一沓纸,恭敬地举过头顶,恳切地喊了一声,“父皇。”

    建平帝愣了一下,然后缓步走了过来。那是一沓旧纸,每一页纸张都带着一种被反复抚摸过的破旧痕迹,纸张的边缘不再规整,厚度也和新纸不同。

    温行一直高举着手臂,建平帝抬手,将那沓旧纸拿了过来。

    上面密密麻麻,有图有字。建平帝看着看着,眼中便泛起了泪光。

    那是一副南省周度河的走向與图,每一张上面都仔细描绘了周度河的走向,分支,所经州郡的地理环境。

    每一处都详细写明了相应的整治方案,甚至还有百姓人口数量,以及万一情急之时,要将百姓转移的地点,都被一一圈点标明。

    “行儿。”建平帝声音颤抖,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一种真切的感动。此刻的他好像遇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认真,执着。对某一件事有一种近乎雕琢的郑重心思。

    “行儿。快起来。”建平帝含泪将温行扶了起来。

    温行顺势站起了身,他对着建平帝郑重行礼,道,

    “父皇,周度河自昆仑流向幽州焉陵关,绵延三千里。若是整治得当,一定能够造福百姓。自古以来,百姓们多的是临河而居,哪有像如今这般凶险过。水利之事,向来如乱麻抽丝,我们须得静下心来,仔细治理。天底下百姓兴亡,都在我们一念之间,万不能有丝毫松懈侥幸。”

    建平帝扶着自己儿子的肩膀,浑浊双眼里虽有泪光,但却盈满笑意。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温行的肩膀,点头道,

    “我儿如此,天下江山后继有人。我也算对得起我大晋朝的列祖列宗了。”

    此言一出,连一直在角落随侍的刘公公都抬了一下眼。

    太子刚刚被废,储君之位空悬,圣人此话,太重了。

    温行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却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这样捧上赤诚的自己,他也是剑走偏锋,赌上了所有。

    若建平帝再无半点当日初心,那么他此举,便是存了越俎代庖的僭越之心。到时候,怕是得连累阿芷和她一起共赴黄泉。不过他半点也不后悔,当日他写下休书,本就是试探,若她真的想逃,他怕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对她放手。

    假若真的此举事敗,那么他们便来世再做夫妻。

    可若是建平帝还存有半点旧时心性,温行便自信自己可以赢得此局。因为他知道,没有什么比一个君王的羡慕之情更能让人安稳。

    此刻温行觉得自己赢了。他感觉到了建平帝的羡慕和认同。他知道,此刻他的父皇正在羡慕他的自由与快乐。羡慕他可以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付出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温行面上依旧恭谨,甚至带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意气风发。建平帝看得入了神。直到温行再次行礼问道,

    “父皇意下如何?”

    “什么?”建平帝方才回神,心中已将诸事理顺想明。

    温行道,“儿臣说,父皇先回内殿小憩片刻。待会儿儿臣再与父皇商议筑堤之事。父皇从昨夜到现在都不曾合眼。儿臣不放心。”

    建平帝轻轻点了点头,道,“难为你一片孝心。”

    建平帝说完,刘公公便走上前来,打算扶建平帝去内殿歇息。

    建平帝扶着刘喜的手臂,走了没两步,忽然回头道,

    “还剩几本奏折,不出意外,应该是齐州州府贺寿的折子和翼州黑尾山起了贼寇的事情。你看着酌情批示便可。”

    一旁的刘喜默默将头低了低,从昨日梁王回宫,便在清仪殿内和圣上讨论政事,晚间起,因为怕圣人熬坏了眼睛。梁王殿下主动提出了为圣上代笔。圣上不仅没有拒绝,还笑着要了一碗杏仁茶。

    梁王每批复一个折子,便会请圣上过目。虽然气氛和谐松懈,但也都算合乎礼数。可如今以皇子之身,行天子之事,着实有些不合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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