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积雪冰寒，临安街上一个小孩子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手里拿着一只旧瓷坛，慌慌张张的朝着城北跑去。

    小孩子跑的飞快，一路上也有不少人都朝着城北跑去，大多数都是一身旧棉袄，一脸苦菜色。

    有人边跑边喊同伴，声音落在风雪里，带了几分急促，“跑快些，跑快些，梁王府施粥，用的都是好米，去晚了，怕是就没有了！”

    同伴紧了紧腰间的旧布条裤带，一边追上一边道，“放心吧，梁王妃说了，这粥要连着施上三日呢。昨日里我也是这个时辰去，得了好大一甕呢。”

    “要说这梁王妃，可真是个活菩萨。不仅人长得美，还总爱积德行善。去岁里，要不是她施粥，也不知道这京郊要饿死多少人。”

    “嘘，可别胡说，小心被人听了去，官府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当今圣上治下，那是你我能议论的？不要命了你！”

    “哎呀，有什么不能说，这梁王有才学，如今又娶了一个这般美貌仁善的王妃。倒是可惜了。”

    “不可惜，兴许将来太子也贤德呢！”

    “那我情愿相信我明天能吃上白面馍馍。”

    “哈哈哈，不饿死就是好的！”

    “赶紧走吧！”

    小男孩儿家里还有弟弟妹妹，所以跑的非常快，想着能够早点儿把粥带回家。结果却一不小心，被飞驰而过的骏马溅了一身的泥水。

    骏马飞驰而过，小男孩儿看了看身上的污泥水点，气的跳起来，指着那已经看不见踪影的骏马骂道，

    “跑那么快，是上赶着去投胎吗！”

    小男孩儿用手将被溅湿的地方拧了拧，顾不上那一处皱皱巴巴的，便继续往前跑。

    而马背上的杜白，却顾不了那么多。他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方挺的额角已经沁出薄薄细汗。

    杜白又赶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棚帐前停下。他利落翻身下马，抓着一个杂役便问道，

    “王妃呢？”

    那杂役抬手指了指，道，“王妃在后面呢。”

    杜白松了人，顾不上礼节。挑开后面的帘子，见到姜芷，便跪了下来。

    彼时姜芷正在看此次施粥州的账目，想着要不要再做一些别的东西一起发给百姓。却忽然看到杜白跪在了眼前，不禁一惊。

    姜芷抬手将手里的账目册子递给一旁的红檀，站起身道，“出了什么事了？”

    姜芷穿了一身海棠红罗裙，系了同色狐狸毛披风。乌发如云，簪金戴玉，便是站在那里，就足以令人晃神。

    杜白顾不上行礼，道，“王妃快点回去吧 。宫里传来消息，王爷因为佛骨的事在清仪殿顶撞圣上，圣上大怒，掌……掌掴了王爷。”

    “怎么会！”姜芷听闻，也难免吃惊。温行一向谨言，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姜芷情急，不禁问道，“王爷如今还在宫里？”

    杜白点头应是。

    姜芷在狭小的棚帐内踱步，暗自喃喃，“那事情就还有转机。”

    姜芷顿住脚步，看着杜白吩咐道，“给我备辆马车，我去一趟威远侯府。”

    杜白立马起身，道，“属下这就去办。”

    杜白悬了一路的心忽然落了地，他们王妃虽然身姿纤细，看着弱不禁风，但却是个处变不惊的人物。

    府里上上下下都佩服这位王妃的很。

    只要王妃有事要办，那这事就还可以转圜。

    不消片刻，杜白就找好了马车。姜芷早就做好了准备，让粥棚继续施粥，自己带着红檀转身上了马车。

    小厮听姜芷吩咐，将马车驾的飞快，朝着威远侯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姜芷和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沈如嫣是自幼交好的姐妹，如今她嫁给梁王，沈如嫣嫁给了威远侯的独子。两人比从前在闺中时更加要好，前几日还一同去了永翠楼看首饰。

    姜芷还记得，那一日二人同时看上了一支如意嵌宝的簪子。后来姜芷忍痛，将那簪子让给了沈如嫣。

    如今梁王府骤然落难，要说谁去求情合适，自然是在朝中颇有清名的威远侯最合适。

    但是能不能请的动这位老臣，还得看自己这位手帕交能尽多大力了。

    马车一路疾驰，姜芷想了很多说辞。但是后来她都一一放弃。

    惹得天子掌掴，这是多么令人骇人听闻的事情。圣心难测，在此之前，圣上明明还称赞过梁王，说他有自己先时风骨。

    那日当晚，便有老臣来府上拜访。

    可这一巴掌之后呢？

    朝中势力，本来就错综复杂。他们隐藏在暗处，用心观察着圣心圣意。这一巴掌下去，估计那些默默站在梁王身后的老臣们，也都会起了动摇之心。

    若是一朝落败，太子再起了赶尽杀绝之意。那么她和温行，大概也就剩下这几日的光景了。

    连姜芷自己，都拿不准梁王府明日里到底会是怎样一种情形。何况别的世族大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她能理解别人做出的任何选择。

    姜芷收了收心神，想着一切等见到了沈如嫣再说。如果实在不行，一定不能让如嫣为难才好。

    马车神骏，不多时便到了威远侯府门前。姜芷亲自去叩门。下人们见了姜芷，知道她身份，便直接让人进了门。

    姜芷领着红檀往里走，前面有小厮飞跑着去给沈如嫣报信。没多久，沈如嫣便带着丫鬟从院子里迎了出来。

    姜芷跟沈如嫣行了对礼，沈如嫣却没有要往里走的意思。

    姜芷见状也停了下来，直接道，“嫣儿，不知老侯爷可曾在家？”

    沈如嫣看着姜芷，许久后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姜芷一顿，觉得沈如嫣的神情和语气都不似寻常。姜芷也不和她绕弯子，只也收了笑意，道，“可是觉得为难？”

    沈如嫣却道，“不为难。”

    姜芷神色一松，刚想说话，便被沈如嫣给噎了回去。

    沈如嫣挺了挺身子，道，“不为难，但是我不愿意。”

    姜芷只觉得耳中轰然一声长鸣，她预想了老侯爷不愿意纡尊降贵，趟这皇子之争的浑水，但却没料到好友只想冷眼旁观。

    “嫣儿。”姜芷甚至是本能的唤她。想知道她为何不愿意施以援手。

    “你别叫我嫣儿，你凭什么叫我嫣儿！别装出一副温柔和婉的样子！”沈如嫣神色骤变，说着姜芷几乎要听不懂的话。

    “姜芷，从小到大，我哪样不如你？但我大凡和你在一处，人们总是都喜欢你，都夸你！还有你自己，真当自己是菩萨么，为什么所有事情，好像你只要站在那里，你就是对的。他们怎么都向着你！”

    沈如嫣莫名落了泪，她抬起白皙的手指将眼泪轻轻抹去。

    然后笑了一下，道，“如今好了。我们家收到的消息，梁王爷这次命都保不住。梁王府将有灭顶之灾。看以后你还有什么可炫耀的！”

    姜芷心中一痛忽然惊如擂鼓，来不及想一向亲密的沈如嫣为何会与她生分至此，还生出这般荒唐想法。她只能快速离开，盘算着如今还有谁能为梁王府的将来用上一点力。

    “站住！”沈如嫣见姜芷要走，却不依不饶。

    她伸手将一旁的丫鬟拽了过来。那小丫鬟年纪不大，平日里也没戴过金贵首饰。此刻被沈如嫣一抓一带，本能的伸手去扶头上的那支簪子。

    姜芷方才没有留意，如今细看，才发觉昨日她们二人一同看上的那只如意嵌宝簪子正戴在那小丫鬟头上。

    沈如嫣抬手，从那小丫鬟头上将那支簪子取了下来。顺手簪在姜芷鬓间，道，

    “我的丫鬟不喜欢这支簪子，颜色老了些。就送给梁王妃吧。”

    姜芷叹了口气，抬手将那簪子取下，轻轻戴在沈如嫣发间。

    姜芷神色平静的说道，“你的丫鬟不喜欢，但是你喜欢。不是吗？”

    姜芷说完，扭头便走。剩下沈如嫣气到跺脚。

    她咬着唇将那支簪子取下来，举手要扔，却又紧紧握住。不知想些什么。

    姜芷上了马车，吩咐小厮，“调头。赶回姜府。我去找父亲。”

    姜如海在朝中盘亘多年，也是人人敬仰的人物。

    如今担着大都护的官职，家中庶弟前几日又刚领了京畿巡卫的差。

    他们姜家一门，也不是寻常高门大户可比的。事到如今，姜芷也顾不得避嫌。总得先看看自家夫君在宫里是个什么情形再说。

    到了姜府门前，不等姜芷上前，便有小厮迎了出来。

    “阿九，爹爹在家吗？”姜芷一边下车一边对着迎来的小厮问。

    “大小姐。”阿九神色为难，看着姜芷不敢说别的。

    姜芷往里面走，没有察觉阿九的异常。

    大门推开，正碰上钟氏领着丫鬟往外走。姜芷心中一喜。连忙迎了上去，喊道，

    “母亲。”

    姜芷看到钟氏，心里面忽然有些动容。钟氏一贯严肃，和姜芷虽然是亲母女但却并不亲密。

    是以姜芷自幼便不如别的女儿家那般爱撒娇。

    但此刻梁王府出了事，自己的母亲看来还是早早便等在此处了。

    钟氏牵着姜芷的手，将人往门外带，边走边道，

    “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紧着些金银财物，不行就送出去。事情过了再收。梁王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