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衣人听到号令,已有个别人跃跃欲试。提剑腾跃,朝着建平帝的方向杀去。

    亲龙卫虽然身姿矫健,但实在抵不过黑衣人人数众多。并且黑衣人招数狠厉,个个带着亡命之徒般的决绝。而亲龙卫则要在出手时尽量保全建平帝和一些亲信大臣们的安全,所以行动之间难免掣肘。

    眼看着亲龙卫慢慢倒下,建平帝身边的屏障越来越薄弱。众人的慌乱瞬间便到了极致。

    黑衣人中有一人,身高八尺,姿态挺拔,手上动作行云流水。亲龙卫一众训练有素的兵士,在他手底下仍如砍瓜切菜般被迅速击杀。

    眼瞧着此人逐渐向最中央的高台迫近,刀光剑影几乎要晃花了建平帝的眼睛。建平帝身边的内侍,尖着嗓子大喊救命。

    那黑衣人一个袖箭飞出去,只将脸色煞白的内侍定在了其身后的石盘上。功力之深,令人咋舌。

    建平帝在刀光闪现的瞬间闭上了眼睛,今日祭祖大典,他命丧于此,难道是祖宗责罚他近年来昏聩无道?

    建平帝思绪万千,只想求列祖列宗给个明示,也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刀锋切过皮肉的声响他已经听到了,脖颈处的疼痛提醒着他死亡已经来临。

    他甚至什么都没想,这天下江山,会落到何人手中,在此刻,他竟然不再在乎了。

    从他少年登基,到如今近三十年风霜。在那个位置之上,他从来没有如今日此刻这般,真正的卸下帝王的担子。

    真轻松啊。

    他甚至忽然想起来,自己登基之前,只是一个喜爱丹青画笔的寻常皇子。

    那时候,多快活啊。

    建平帝带着不为人知的期盼心情,紧紧抿住了双唇。希望死亡能够给他一个重新轮回的机会。

    可是疼痛却没有想象中剧烈,那黑衣人连胳膊带剑都被人一脚踢开。

    建平帝睁开眼,便看见一人,粗布葛衫,布巾遮面。身姿挺拔俊秀,还隐约有些眼熟。

    那人背上一捆干柴,手里一根枯枝。

    身法利落娴熟,在这般生死关头,刀光剑影中,依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黑衣人见有人来,形势一顿。发现对方形单影只后,又立马围攻上来。那人只做不觉,仅在对方进攻时,适时出手,只敲得那黑衣人心烦意乱,却久攻不下。

    眼看着伤亡惨重,有亲龙卫冲着天空射出一箭,利箭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而后散发出黄色的烟雾,那烟雾夹杂着尖利的哨音一同撕破新年的天空。

    黑衣人见状,立马召集同伙,道,“快撤!”

    有黑衣人前去温洵身边,试图带走他。温洵却固执的不肯挪动。他在坚守着自己无人相信的清白。

    黑衣人边杀边退,转眼消失在人们视野当中。

    就当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时,那樵夫却转身便走。

    建平帝连忙下旨,命令道,“将他拦下!”

    那樵夫身手敏捷,所有亲龙卫合力缠斗了两盏茶的时间,方才将人制服。

    那樵夫被人压着,行至建平帝面前。一个亲龙卫膝盖用力,直接将那樵夫顶到跪了下来。

    那樵夫却是不服,只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建平帝一步一步走下高台,轻轻抬手,便将那樵夫遮面的布巾扯了下来。

    布巾从脸上滑落的瞬间,温行便将头低下去。不让建平帝看到。

    可是纵然躲闪,建平帝也仍然认出了这个一直让他颇为头疼的儿子。

    “行儿?”建平帝忍不住喊了出来。

    温行见状,对着建平帝磕头,道,“草民温行,见过圣上。”

    方才历经生死,凶险一线。温行救驾有功,建平帝心中起了波澜。可此刻建平帝心中稍稍升出来的那一点温情,被温行的语气瞬间消磨干净。

    那一日在清仪殿,为了迎佛骨的事情,他的三子温行,公然指责他这个做君父的劳民伤财,不是仁君之范。全然不顾及他为父为君的脸面。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和自己叫板。

    去岁河堤修建,前岁北地军粮。更久之前的桩桩件件,他的行儿,似乎比他更像一个君王。

    他甚至隐约听过,梁王将来一定是一代明君的传闻。

    他还健在,且春秋正盛。怎么便被自己的儿子给盖过了风头去。

    建平帝在温行逐渐表现出的文韬武略中,不知不觉间起了杀意。那次迎佛骨之事的争端,若不是郑贵妃死死哀求,又道恰逢年关,不宜见血。他早就决意让这狂妄竖子去死。

    谁是天,谁是蝼蚁。他必须让天下人看清楚。

    可是没想到,当初的一时仁慈。反而在今日救了自己性命。

    其间似乎有一种冥冥注定的玄妙感觉,让建平帝忽然生出几分兴趣。

    他略微弯下身子,望着跪在地上的温行。语气是不可遮掩的趾高气昂。

    “怎么样,行儿。你可认错?”

    他应该认错的,怎么可以顶撞自己的君父。这是三岁幼儿便知的道理。

    今日他救驾有功,若是他当着众人的面,向自己忏悔求饶,那么他便可以放下这一捆干柴,脱去粗葛布衫。再次做回那个金尊玉贵的梁王爷。

    只要他肯认错。自己从来不是一位没有容人之量的皇帝。

    建平帝这样想,他甚至用了一种略带激励的目光望着温行。

    温行虽然跪着,但是脊背挺直,带着一种松柏一般的挺拔与俊秀。

    “草民上山砍柴,碰到圣人有难。出手相助,何错之有?”温行被贬谪不过数日,面庞已经有些消瘦,这般仰头望着建平帝,平白多出几分孩童之感。

    有那么一瞬,建平帝甚至想起来。在他这么多的子女之中,他曾经最喜爱的便是老三温行和老六温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失去那种纯粹的父子之情。开始一言一行,相互猜忌?

    不,或许不是。

    建平帝看着温行澄澈的双眼,忽然觉得,或许不是相互猜忌。只是他,在单方面的猜忌他的孩儿。

    或许,他的孩儿,还是那般的仰慕着他。

    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的君父是一个听得去劝谏的人,所以才会口无顾忌。

    建平帝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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