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面

    齐稚已经消失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我沉浸在单方面的失恋之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从一个充满怨气的打工人变成了一个感谢还有工作的乐观主义者。

    就这点来看,齐稚对我产生的影响不算太坏,但他还是十恶不赦。

    事情要从四个月前说起,当时我正处在疯狂想辞职的时期,焦虑过度,理智离家出走,在某个加班结束的晚上,我直奔便利店买了一瓶酒精度数为十三的葡萄味烧酒。

    虽然只有半瓶啤酒的经验,但由于爸妈的酒量不错,让我对自己的酒量有了错误的估计,再加上那酒的葡萄味和某品牌的葡萄汁一样,我就更加掉以轻心了。

    结果是猛地一口下去,卡在喉咙口不敢咽,脸痛苦地皱成一团,我挣扎着弹开眼睛,便利店的玻璃上映着另一个人的脸,我们在玻璃里对视。

    我不仅没注意到自己被工作吸干了精气的丑样,还被那张脸闹得心痒痒,因此不得不维持体面得将酒咽下。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顶着什么样的表情,稍稍将脸偏过一些,做作地捂嘴轻咳,余光却时刻关注着玻璃上的人像。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可以毫不费力就浪漫的时刻,我却煞风景地拿着烧酒对瓶吹!

    酒精烧到了喉咙,我不受控制咳嗽,等缓过神来,那人已经不见了。

    脸丢了,面颊上两块地方烫了烫,我昂首挺胸,死死盯着地砖离开了便利店。

    烦死了!还不想回家!

    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影子,飘着长发的女人,手里拎着个酒瓶,我的影子把我吓了一跳。

    我只好拧紧瓶盖,把这讨厌的东西塞进包包,不敢再盯着脚底下。

    平视前方,路灯还挺亮。

    月亮隐在云后面,小风横冲直撞,霓虹灯描摹江市的条条框框,灯光之下的阴影更加浓重了。

    天气转热,路上散步的人多起来。我决定加入他们,让人潮收留我一会儿。

    可我穿了双小高跟的皮鞋,没走几步就感受到双脚脚掌隐隐作痛。

    今早出门时,我穿着它在镜子前反复出现,不断问自己怎么会这么漂亮啊?仿佛是恶毒后妈的进阶形态,不必镜子回答就已经自我肯定。

    我愿意为漂亮付出代价,选择忍着痛走了三公里,不过人潮抛弃了我,谁让漂亮限制了我的速度。

    到达边江大桥时已经夜里九点了,稀稀拉拉不剩几个人。

    脚好痛啊。

    我忽然委屈,酸了眼睛,四处张望想找到一个能坐的地方,最终决定顺着台阶到桥下去看看。

    底下是意料中的空荡,好在石头足够大,完美符合预期。

    忍着痛爬到上面坐下,慢慢把双脚从鞋子里放出来,脚掌上长了两片大大的白色水泡,我不自觉抿了抿嘴角,用力把鞋子甩到地下,“恶毒后妈的脚难道就该长水泡吗?”

    我正觉得胸口一松,一声若有若无地轻笑却忽然钻进了耳朵,让我整个人都麻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声音来自下方,窸窸窣窣又一阵。

    “谁啊?”我强装镇定开口试探。

    “是谁啊,只是个捡到后妈水晶鞋的幸运星啊。”

    这声音丝毫不掩饰他从我的痛苦中得到了多少快乐,语调之雀跃让我火大,气愤盖过了恐惧。

    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那家伙藏在石头缝里,手里拎着我的高跟鞋带子,吊儿郎当地甩着。

    “放下!”我本能发怒,看清他的脸之后却有点后悔,不可察觉地往后吸回半口气。

    又是这家伙,他怎么从玻璃里走出来了!

    “后妈?看来会丢鞋不一定是灰姑娘哦。”他站起来,把鞋子排在靠近我脚边的石头旁。

    这人长得挺高,站直的时候挡掉了大片路灯的光,我在恐惧幻想的同时关注着他精致的皮囊。

    脸部阴影错落,按照某书上面的说法面部折叠度挺高的,虽然没什么光源照在脸上,那双眼睛却黑得有点反光,我更害怕了。

    前段时间沉迷悬疑小说,此时此刻各种作案手法都生动形象地在我脑海里来回重播,我不知怎么在他眼里看到了被抛尸荒野的我自己。

    顿时打了个寒颤,往石头高处挪了挪,低头盯着鞋子,“后妈丢出来的才不是水晶鞋,是毒苹果炸弹”。

    我嘴硬接话,自以为毫不示弱。

    “呼”,那人庆幸似的吐了口气,“试验过了,我还活着,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有毛病吧,我又气又怕又好笑,不知道该怎么办。

    面前的阴影撤离了,我感受到路灯的光晕波及到眼前,抬头时正瞧见桥洞与马路的交界处有一个亮着红点的摄像头。

    这可不是作案的最佳地点,我一边舒了口气,一边又十分变态地觉得遗憾。

    “说不定毒苹果药效还没发作,炸弹也有定时呢?”

    那人笑出声,“一起死吧,也挺好的。”

    神经病!

    我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没头没脑接话,可我又舍不得离开。

    “呵。”只能表示无语。

    他没笑,耸了耸肩膀,目光落在我拉不上拉链的小包,烧酒瓶盖露出来一截,“酒还没喝完?”

    小皮包被酒瓶撑得变形,我扯出瓶子晃了晃,“留给有缘人吧。”

    眼睛抬了抬,引诱是女性的天赋,我朝他暗示。

    “放你那存着。”这家伙侧脸看我,微微勾了勾嘴角。

    “那可不能死了,酒没喝完很可惜。”我垂头把酒收好,没注意到他眼神愣了一瞬。

    他不说话,我随意地开启话题,“自我介绍一下?”

    “怎么,后妈和阎王爷一样需要知道将死者的基本资料吗?”

    “是啊,我有一本死亡笔记,需要登记姓名!”胡言乱语。

    他笑,“齐稚。齐天大圣的齐,幼稚的稚。”

    我作势在手机上打下名字,好像真的有本死亡笔记。

    “后妈,你叫什么?”

    “别问,你可不需要知道。”我挑衅看他,后脑勺有点沉,显得我更高傲了。

    那家伙无奈挑眉,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方形的纸盒,“你会抽烟吗,要不要来一根?”

    “当然。”我说得斩钉截铁,但其实是虚张声势。

    他在地上坐下,抬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抽。”

    “太不绅士了,怎么能让女士调整座位呢?”我小声抱怨,但已经很听话地从石头上滑了下来。

    他又笑,“你都要取走我的命了,我对你不绅士一点也很正常吧。”

    我撇嘴,十分淑女地把裙子掖进膝盖窝里,小心坐下,看着自己光|裸的脚趾很不适应,仿佛最了不起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了一样。

    于是很自然地将双脚往裙子里收拢,做好这些才伸手,“给我吧。”

    他看着我摊开的手掌,余光却好像扫着我的脚趾,“姿势挺特别。”这人笑了笑,递烟过来。

    拜托,我早就知道自己肯定演不像,反正我想让他知道我前后矛盾,且笨拙单纯。算不上说谎,只不过强化一下我不会抽的事实罢了。

    “其实我不太会。”

    “看得出来。”他扣动扳机,打火机“噌”的起火,“我也不是真的想请你抽。”

    我无语,翻了个白眼,“那你叫我过来?”

    “总得看看清楚掌握着我生死的家伙长什么样啊。”

    这人按着火苗把打火机挪到我们之间,我透过火光和他对视,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说“检测到引诱者出现。”

    引诱者成为引诱者的完成形态。

    “别老提死不死的,好像你只关注这个话题而已,现在它和你无关了。”

    火光闪了一下,继而灭掉。

    我从他手里抢过打火机,点燃他的烟,“抽吧。”

    以前看电视剧常有烈焰红唇的女性角色给人点烟的场面,那叫一个媚眼如丝,我点完烟,这画面忽然在眼前跳了跳。

    齐稚一脸波澜不惊,甚至像是带着嘲讽地挑眉。

    无名火起,我气得想打他。诱惑撒娇这种东西,怎么能没有人接招!

    “你离我远一点。”他轻飘飘来了一句。

    要爆炸了。

    “当心烟灰落到裙子上。”

    熄火。

    “你不能用那只手抽吗?”裙摆和他的鞋子之间大约有两个拳头的距离,齐稚的手腕放在膝上,点燃的烟似有似无的威胁着白裙子。

    我看向他的眼睛,“竟然要女士换两次位置,不合适吧?”

    他笑,换了只手拿烟,“不合适。”

    我仿佛占了上风,正要得意一笑,却听见那家伙说,“想想还是得给你烫一个印,不然下次可见不着了,毕竟,很难遇见啊。”

    “贪心。”我盯着浮起的烟雾,轻轻吐了两字。可裙子似乎比我更渴望一个印记,“开始只想看清楚谁要你的命,现在又想留记号,年轻人,贪心不好。”

    “真好,我还能贪心。”

    该死,怎么突然一本正经!我头脑里不合时宜地冒出“小可怜”三个字,恍惚间看见眼前人梨花带雨,而下一秒似乎就该上前抱住他的肩膀,进行温柔而粗暴地安抚了。

    他偏过一些角度吐出一口烟,东南风起,短暂地朦胧了我的眼,正常的呼吸被打扰,我垂头咳嗽。

    “后妈,你想睡觉吗?”

    警铃大作。我等烟雾散去,再确认他的长相。

    “你有毛病吗?”

    齐稚笑,“我有啊,所以你想吗?”

    “我们还算不上认识。”他盯着我的眼睛,我轻描淡写。

    “你想吗?”他继续问。

    “我明天要上班。”眨了下眼。

    “所以想不想?”

    “太随便了,我不是随便的人。”我说话打结。

    他挪开视线,微笑陈述,“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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