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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邬春其实很讨厌别人叫她“春儿”。

    因为这让她想起来的,总是电视机里那个令她觉得很猥琐的男明星。鹿鼎记火的那一年,大概是陈小春的演技太好,明知道演员和角色是分割的,可她实在对于花心的男人犯恶心,连带的,连同演员和沾着这个称呼都格外讨厌。

    她喜欢待在学校的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别人都喊她全名,或者:班长。

    恰如此刻。班主任喊她,邬春。然后说,带新同学去领一份教材。

    邬春应声“好”,从办公桌上移开视线。她走出去,回头望一眼应野,示意他跟上。

    心里却在想着,原来是“野”,不是之乎者“也”。

    想这些时,应野已经走到她身侧,高出一个头,她只能看到他下巴,少年还不太明显的喉结,以及冒了点苗头的胡茬。

    春水巷是没有秘密的,应野来后没几天,关于他的流言几乎传遍。

    邬春留意到了,应野穿的仍是那件雾蓝色的夹克,但芯子里却像是换了个人,那股锐气像是被流言挫得一干二净。

    都中的图书馆在教学楼正对面,要穿过一条鹅卵石小径,两边种满了松树,针尖凝了细细的雨珠。

    谁也没有说话,两人从中穿过,拂过松针,都被浸湿了半边肩膀。

    邬春找管理员拿了钥匙,让他自己抱一套书。“拿高三的。”毫无帮忙的意思,只好心提示一嘴进度。然后她听见应野低低地一声“嗯”,还有一句“谢谢”。

    崭新的被剩下的教材潦草堆在墙角,应野只能弯下腰去捡。邬静靠在门边没动,见他走走停停,将捡起的书直接抱在臂弯里,丝毫不在意教材上落的灰会蹭到衣服上。

    二人原路返程。班主任将应野安排成邬春的同桌。最后一组中间的位置,邬春喜欢靠窗,坐里面,应野将书堆到课桌上,手落在座椅上,想拉开让邬春先进去。

    兀的,横空一只手出来,摁住应野的座椅。

    教室里顷刻安静了,林林总总窥视的目光都凝聚过来。

    邬春被拦在课桌外,有些不高兴,喊拦人的名字:游沅。

    “班长。”游沅应了,人却没动,目光不避不退,扬眉盯着应野,挑衅地朝他吹了个口哨。

    邬春蹙起眉,忍不住去看应野。

    他仍静静站着,上眼皮耷拉下来,视若无睹般,却显得既优越又傲慢。

    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这一方寸里的剑拔弩张,周遭的几人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然后,某人转身走了,身影消弭在一众视线里。

    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再度响起。游沅把座椅往后一拉,毫不掩饰地一声嗤笑,嘲意分明:“我说是什么金凤凰,落到咱们这,不也得是只拔了毛的土鸡?”

    几人附和哄堂大笑起来。

    游沅嘴角的笑意还未消散,不紧不慢偏头:“班长,你不会多管闲事的吧?”尾调上扬,问句,又似肯定的语气。

    邬春从桌椅间矮窄的缝隙间穿过,平静地走到窗边坐下来,抽出数学课本,恍若未闻。

    是必修五,要预习第三章节,即将学到的不等式。

    邬静翻到对应的页码,最上面的章节导读写——

    “现实世界和日常生活中,既有相等关系,又存在着大量的不等关系。”

    -

    应野消失了一整个上午。

    直到放学前最后一节课,他才回到座位上。

    散乱的书和被划烂的作业本堆着。邬静从倒映的窗上,看见应野一本本将它们又叠整齐,淡定自若,不见一丝生气。

    窗外暮霭沉沉,淅淅沥沥,又下起小雨。

    下课铃敲响,邬春将作业收拾好,侧过头,应野刚好从书堆里睡醒,眼神涣散,似还没从梦中抽离。

    好一会,他目光才凝聚到一起,说了声抱歉,站起来,让邬春出去。

    放学人走得快,教室里现在不剩几个人,邬春走出来,与守在教室后门的游沅对视了一眼,几个小弟跟在他身边,其心昭昭。

    “班长。”玩笑的。

    “邬春!”担忧的。

    一道近在耳侧,一道远在拐角楼梯处。

    邬想单肩背包,小跑过来,认出游沅,眉不自觉皱了一下,去拉邬春的手,想带她赶紧离开这里。

    邬春刚好走了一步,与游沅擦肩而过,错开半步。她双手插在兜里,左边的钱币被她捏出了皱褶,掌心沁出一点汗意,因为是新钞,还有些硌着疼。

    邬想走上前,顺着邬春回过头的目光看去,见到正在收拾东西的应野,他认出来,是那天门外令邬昌如卑躬屈膝讨好的“小崔总”。

    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窗帘都被拉上,只有一排白炽灯,有些昏暗,他站着,没有弯腰,只略微垂头,显得很落拓,又有些孤立无援的破败感。

    “邬春姐。”邬想再度伸手,握住了邬春的手腕,眸光深深,“回家了。”

    邬春回过头,被邬想带着走,脚步踉跄。听见后边游沅的一声轻笑,还有一句“班长再见”。

    -

    应野第一次知道,会有这样一个地方,接连一周都是下雨的。

    上海的春二月,很少下雨,也不潮湿。他也没见过这么脏乱的巷子,没有垃圾桶,碎纸屑混着雨水往地处漂,也没有路灯,昏暗不堪,一个不小心,就会踩到泥水潭。

    这就是他母亲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麽,怪不得从来不带他回这里。

    应野很难将优雅端庄的崔诗韵和春水巷联系到一起,他母亲的名字都与这里格格不入,还有市侩的舅舅,除去那三分相像眉眼,他们再找不出任何相似的地方。

    这是他来到春水巷的第十天。崔家铭对他的态度,从关怀备至到不闻不问,晚上那会,他从学校回来,浑身湿透,像一只落水狗,敲响门铃,崔家铭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还好,起码没有落井下石。有人苦中取乐,莫名扯出一抹笑,从床头的塑料袋里,拿出碘附给自己擦拭伤口。

    手腕处被磕破了,额头肿了一块,破了皮,微小的血珠不断渗出来,酒精擦上去的时候,细细密密地疼。

    窗外春雨未歇。

    应野再度失眠。房间里寂静非常,雨声便格外清晰。他听见雨水打落树叶的声音,“嗒嗒嗒嗒”,节律而平缓。

    他兀地想起那个于雨中折返的少女。

    邬春找到他的时候,游沅那一群人已经走了。

    应野一身湿透,懒得起来,就那样散散地坐在水堆里,任由雨水洗刷。

    不知坐了多久,一双干净的小白鞋伫停在他眼前。

    雾眼朦胧,雨水悬坠在睫毛上,将落未落,看不清来人神情。

    但应野知道她是谁,声音清脆津甜,喊他名字:应野。

    应野。

    应野翻了个身,扯到膝盖上的伤口,丝丝疼意。

    邬春。他无声地念了一遍。

    脑海里浮现出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她家门口分别的那一刻,应野躲在伞下,又隔着雨幕珠帘,见她明眸深处,像是藏着一团蓄势待燃的烈火。

    乌耳的邬。这真是一个好姓氏。

    他想,不然那个“春”字,怎么冠,都要沾几分俗气。

    这一“邬”字甚好,不轻不重,不落窠臼。

    -

    邬想知道,当邬春开始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这段同行的路就走到了尽头。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邬春听见少年闷闷地问话。

    雨势渐大,砸在伞面,啪嗒啪嗒,声音一深一浅,似她不上不下的心。他们挨得近,邬春不用侧头,也能看见邬想不情不愿的脸色。

    “之前你从来不管别人的事的。”邬想停下脚步,邬春,没外人在的时候,他只喊她的名字。

    邬春低了低头,随着他站定。脚下的小白鞋昨日才擦干净,此刻走了一路,又被脏水浸染。

    她知道在春水巷春日雨季里穿白鞋是不明智的,但今天开学,不用穿校服。邬春抵着脚尖,用鞋尖在浑水里搅和。

    暮色四合,影影绰绰,织成一张厚重沉沉的网。

    为什么。邬想又问,你也跟邬昌如一样麽?

    尖锐的、刻薄的,毫不掩饰的恶意。邬想说完就开始后悔,他本意不是这样的,但也许是继承了那个人恶劣的基因,有些话总是在某个瞬间,化作刀子刺伤最亲近的人。

    邬春兀自把自己的伞撑开,从他伞下走出去,仓促却坚定了决定,整个人像是被撕下来。

    “崔家铭之前让我照顾一下他。”她这样解释,但很苍白。

    崔家铭自己都不管他了。邬想冷漠地想,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他是被遗弃在这里的。”

    邬春从伞下抬眸,望向这个陪伴了她十六年的少年。他们同姓邬,尽管毫无血缘关系,但她一直将他视作亲弟弟,在这条春水巷里,邬想是除了邬静外她最亲近的人了。

    可现在,仅一个寒假过去,邬春却发现,自己看不懂面前站着的人了。

    她也瞬间明白,邬想是不会理解她此刻的想法的。

    邬春转过身跑了,与他背道而驰。

    细雨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变成暴雨的,急骤而猛烈。邬想僵硬地站在雨里,只能看到邬春决绝的背影,他静静地站了会,侧过头,看见自己被淋湿的半边胳膊,慢慢地、慢慢地从喉间溢出一丝嘲弄的低笑。

    有些人与人之间,只需要一眼就能确定往后是否有交集。

    邬想看到应野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他会是自己很讨厌的一类人。

    你看,果不其然。

    邬春往从春水巷跑回都中,没能在教室里找到应野。

    她跑得急,半身湿透,走一步能听见一声被雨水鼓包的脚步声。

    应野会被游沅针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早就预料地,也本来打算不管的。

    邬春冷极了,凉飕飕的晚风时刻在挑战她的极限,在跑遍都中的垃圾堆也没能找到人后,这点焦躁的心情演化成后悔。

    她从图书馆绕出来,乍然听见几声低低的咳嗽。

    邬春顺着声音走,在拐角看见靠在墙边的应野。他跌坐在雨水里,狼狈不堪,脸色惨白,额头一点殷红的血印子,此刻成了最绚丽的色彩。

    以至于邬春愣了一下,莫名想到冬日皑皑白雪里一枝凌霜绽放的红梅。

    她停在他面前,将伞移过去半分。

    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坐在雨里的人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邬春看见自己刘海拧在一起,凝出一滴雨珠滴落。她忽地问:“还手了么?”

    你还手了么。

    雨声潇潇,她的声音稍显轻细。

    应野还是听见了。他抬起头,懒懒散散的目光,对视一秒,在她静默的目光里,他微微点了点头。

    邬春“哦”了下,没什么情绪,喊他起来。

    应野摊了摊手,理所当然:“站不起来。”

    撑伞的人眉心微蹙,垂着眼皮,伸出一只手。

    她是生得好看的。应野抬眸,伞面遮挡了大部分好颜色,只窥见她薄薄的唇,不点而朱。

    薄唇的人大都是很无情的。他很突兀地想到这些。

    应野搭上这只手,借力站起来。邬春,除去巫山不是云的巫?

    略微沙哑声音,不复她之前听见如珠如玉的温润。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来,她也没有问为什么不问她为什么来。

    邬春不着痕迹抽回被迫浸湿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很认真回:“乌耳的邬。”

    少女比他矮,此刻他站起来,她举伞的姿态略有吃力。

    “我来吧。”应野说,接过她从善如流地递来的伞。

    邬春踩着步子:“你不生气吗?”见他神色淡淡的,看着孤寂又宁静。

    应野是真的不在意,语气分外平静:“不是一路人。”

    注定只会有短暂的交集,能相安无事最好,不能也没关系,他总归是要回到上海的。

    这些社会的渣滓,于他而言不过是漫长人生道路上一块微不可计的砾石,连考验都算不上。

    天色暗沉,冬风呜呜咽咽吹过树林,校园昏黄的路灯里,两道被拉长的身影映在斑驳的水面,搅碎的、交错的。

    邬春没说话了。

    都中大门“嘎吱”合上。街市上有匆匆过路的行人、叫卖的小贩,春水巷不变的厚沉天际,不知何时被穿过的飞机扯破一条白带,生硬地划出一条长长的道子,恰似绝处逢生。

    应野将伞倾斜一些,无端发问:“是春天的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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