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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五月的夏犹如正值花期的少女。

    尽管日子按部就班又日复一日地,但壁墙上逐渐减少的时间,还是让邬春感到了一丝压迫。

    查阅往年的录取线,六百出头的分报考211还是有些困难,她承受不起滑档的后果。

    邬春自知她成绩只能在都中居高,好在她不偏科,如果再努努力,各课还能再拔尖一点。于是,这周散学后,她决定留下来在教室里打算刷完一套试卷再回去。

    大抵是因为没想到应野去而折返,扭着的头还愣了下。

    应野站在门口,他不像现下一些赶“时髦”的同学都单肩背包,两条细窄的背带束缚着他两侧肩胛骨,散漫里又透着一些规矩。

    他背后,碎金般的霞光延绵,像是从四方闭合的教学楼梯里升腾出一簇烈火。

    邬静的笔尖点在草稿纸上,脑子里断档一秒,忘了自己公式算到了哪一步。

    应野在她恍惚间已经走过来,隔着过道坐在另一侧同桌位置上。

    教室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窗户都仍开着,闷烘烘的风吹得人心都有些燥热。或许平日里两人的做派都是表演,当失了观众,他们对视一眼,眼里都浮起一丝笑意,相互了然的意思。

    有默契地低头,邬春继续算题,应野从书包里拿出已经完工的画,在一边继续纠结着要不要署名。

    邬春填上答案,教室里是寂静的,但窗外的蝉鸣不断。余光里,应野在发呆,就忽地觉得,她和应野间有种逐渐累积起来像是生物学里讲到的合作关系般的好感。

    “你喜欢寄居蟹吗?或者海葵?”她看向下一题,是复合函数。

    “我没有见过。”应野拿了张纸在练习自己的字。

    邬春“喔”了一声,又说,海滩上很多,退潮的时候,能见到。

    瓯江最宜观赏退潮的时间大概在下午两点,届时,许多海里的“宝藏”会被潮水送至海滩。

    应野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认真回她,说好,在离开春水巷之前回去看一下。

    话题突然停顿下来,两人都意识到这无可避免分别一天的到来。

    邬春再一次清晰今天的日期,五月二十六,马上,六月要来,剩下不过月余时间。

    一段简短闲散的对话,一个开放却逼仄的空间,不那么熟悉累积起来一点模糊的映像投影,直接而固定指向的交谈,反而成为了禁忌般。

    天色逐渐昏沉下去,一排白炽灯更显明亮,窗外影影绰绰,失了白日的鲜活。

    邬春看向最后一道附加题,没了心情。

    “那你一定要去。”只这样说。

    然后,一个转折,“海葵很漂亮,但这边浅滩见不到。”

    海葵需要清澈、干净、高溶氧量的海水,还需要温和间接的水流,潮涨潮退,都会将它们搅碎。

    也,生活在海域深处。

    透过中间桌子的人,没有半分失落。应野最终还是决定在这幅画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因为绘画的要求里,书法也是要漂亮的。

    他思忖一秒,只落下一个“野”字。

    接下来的路变得沉默起来。从教室出来,铁门不着力,“哐”地一声撞上锁,应野习惯性地走在邬春后方,前头,错落昏黄的灯光将她身形投出许多条影子在脚下,张牙舞爪地要将她吞噬一般。

    但邬春始终走得很坚定。

    应野错开半步在后面看她,这是一种守望的姿态,他没有意识到。现下,他只是为这种蓬勃的生命力折服。

    邬春与其他的朋友们不同,她总是清晰的,各种意义上。

    “你明天有空吗?”

    他追上去,前方的脚步也因话音而停留。

    邬春脑子里还在算那道附加题,分出心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应该没什么事。

    五六月,做活的淡季,崔家铭自己鞋厂的工人足矣,没有多余的活计来分给他们这些散工。每到这个时候,她能做的,无非是在学习上更费功夫。

    应野“嗯”了声,了然,“那我们明日,一起去寻找寄居蟹吧。”他想了想,又说其实最好应该是当下就去,但今天已经很晚了,隐藏在黑暗里的事物,总是很难找到。

    邬春只想了一下,没有拒绝,她在心里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件加入日程单。

    夏夜是清爽的,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并排走到一起,各自在想着各自的事情。

    邬春喜欢这样的感觉,曾经,她以为交朋友是一种束缚,譬如,班上的女生总是走在一起,像是连体的,吃饭、下课去小卖部买零食、上厕所,都要结伴一起去,她不喜欢这样。

    还要照顾彼此的情绪,邬春不认为自己是个能为他人考虑的人,也不想为任何不亲近的人的情绪买单。

    但和应野相处的时候,没有这种压抑感,他像风一样,轻飘飘地。

    “黄浦江就在上海,但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应野想到这里,又说,如果你来的话,我会请你去赶“海”的。

    这其实不大算一句承诺,更多的似一种虚浮的客套话,邬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是笑了下,什么想法也没有,不对将来没有根据的事情做决定。

    回春水巷的路并不远,越过田埂,住户区逐渐有人声,伴著街道两旁大树肥阔叶片的舞动,夜忧愁的韵致勾勒成形。

    邬春踏进巷子里,那棵枫杨伫立着。

    她问应野,明天几点见。

    应野走在右侧,地势更低一些,于是邬春偏头,能看见他眼脸下的碎光。

    是从玻璃窗里透出来的,暖色调,衬得他很平和。

    应野想了想,不太确定,睡醒我来找你?

    “你几点醒?”她反问。

    “也不太能确定。”应野笑了下,“我的作息很乱,也不大睡得着。”

    那你是要带我看两点的江岸吗?邬春夸张地比画一下,将手合到一起垫在下巴处,歪着头看他,嘴里在说,我起床气很大的,把我吵醒的话。

    应野被她逗笑起来。

    “你总是这样吗?什么时间点都要明确地做某些事情。”他忍不住问。

    邬春踢开一块小石子,咕噜噜滚到积水潭里,“也不是罢,偷懒的时候被我删除掉了,或者假装「偷懒」这就是被安排在事件里的。”

    应野慢吞吞地“喔”了一声,带着明显的笑意。

    从住户家里透出的灯光兀自晕晕地亮着,无垠的银色月光里,老橘猫安静地趴在水泥墙上头,一双幽绿的竖瞳窥视着一切。

    邬春在小院门口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正对着应野,手不自觉勾着书包肩带,像往常一样和他说再见。在她推门走进去之前,有非常短暂的一瞬间,她捕捉到了他抬眸探过来的一眼。

    应野被发现了,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一下,目光移到她落在门栓上的手腕上,道了一声“晚安。”

    隔院,老橘猫跳下墙头,细细的“喵”了一声。邬春的回应刚好被猫叫声掩盖了,她不知道应野听见没有,铁门合上前的最后一秒,他仍站着,没有离开。

    邬春的心此刻犹如一张漂浮着的、随时能被风吹走的碎纸,她落好门栓,瞪一眼那只不着调的老橘猫,然后偏过头,看见母亲静静地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妈妈。”那张纸被吹走了,邬春踩着步子走到母亲身边,内心有些忐忑。

    她打量邬静一眼,以为她会问些什么,意外地,对方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喊她进屋吃饭。邬静的手掌有些凉,邬春牵着她的手,主动交代明天下午要出门的事情。

    桌上两荤一素,是新杀的鸡和鱼,邬春有些微讶母亲今天怎么做这么丰盛,抬头一看,正巧对上她温和的目光。

    邬静情绪稳定的时候,真的是再好不过的母亲。她会做针线,邬春穿的大部分棉裙都是邬静一手裁绣的,很小的时候,她还会牵着她的手,沿着江岸线走。

    “去玩吧,是该多交些朋友。”邬静笑着说,没有过多的问话。

    邬春咬了一口鱼肉,鲜嫩的汤汁溢在舌尖,应付的腹稿在这一片融化掉了,她避开母亲温和的目光,讪讪地应了句“好”。

    饭后,邬春将剩下的菜端进冰箱,邬静弯着腰在厨房里洗碗。出租房实在逼仄,邬春说让她来,但邬静不肯出来,她无法进去,只能靠在门边,看母亲驾轻就熟地洗碗、叠碗。

    岁月从不败美人,这话放在邬静身上实在恰当。原先学到韦庄的“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时,邬春脑子里就能浮现邬静的样子,因著她不大出门,肤色总是渗着一股病态的白,纤细的手腕上,青红的血管清晰可见。

    最后一只碗被叠在上方,邬静将污水倒掉,侧头,见邬春还站在那,似在发呆的样子。

    “春儿?”她擦了擦手,走到门边,喊了一声。

    邬春回过神,母亲已经卸下围裙坐到了桌边,一只手在轻轻锤着背。邬静并不高,因此坐下来的时候她能很清楚地看清母亲的发顶,邬春眼尖,瞥见了几根藏在乌黑的银丝。

    这些年,邬静一直蜗居在这一方出租房里,整个人沉沉闷闷的,清醒的时候是她的母亲,不清醒的时候陷在过往的梦境里,没有一刻是属于她自己的。

    邬春后知后觉,原来今天,是母亲日记本上写的,和她名义上的父亲初遇的时间。

    她静静地站在邬静的身后,帮她锤起背,不轻不重地,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日记本里,记载着曾经的邬静,字里行间,她是那么鲜活的、善良的。

    曾经,邬春孤傲地认为自己是一簇埋于深海的海葵,但此刻,她却又觉得自己才是那只寄养在邬静坚硬躯壳下的软蟹,十几年来不断汲取着她的养分。

    昏昏暗暗的灯光晃悠着,蚊虫不知死活地往灯泡上冲撞。

    邬春听见邬静笑着在和她说谢谢,夸她长大了,懂得体恤妈妈了。

    霎时,重重“滋滋”两声,灯泡“啪”地一声响,然后熄灭了,整间房子陷入黑暗里。

    邬春的手还落在母亲的背后。她忽然意识到,十几年,自己甚至没有向邬静明确地表达过感谢,以及哪怕是一句“我爱你”。

    随着年轻的增长,反而愈来愈说不出什么担心或者想念的话,现实里面对面总是禁不起太过厚重的表达。

    但此刻,在如此深的黑夜里,凭着那一点肌肤间温热的触碰,温暖的彼此触及,那一瞬间,像全世界的尘埃都落地。

    安静。

    邬春的唇张了又闭,最后,想说的话,还是无声地消弭在了静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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