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长街静谧。

    夜更深时，静得更加可怕。

    然而当空乌云退散，露出那一轮崭新的明月时，长街上陡然亮如白昼。

    巨大的牌坊下，一缕缕鬼魂有序地从此进入太平街。

    “啊！鬼市终于开门啦！”

    它们均都这样感慨道。

    自从槐林街荒废后，鬼市搬了新地方再没有打开过，其来往地府的鬼魂均都是被鬼差引路从地下秘道穿行。

    如今鬼市恢复营业，又不似从前，见见处处做了安全升级，让它们感觉好新鲜，不由到处闲逛起来。

    随着夜更深时，鬼市逗留的鬼魂已经达到饱和状态，只能出一进一，便见附近的墓山上鬼影绰绰。这很符合这方地理环境。

    这可苦了墓园门卫守夜的阿叔，他已经在广场中间的香炉烧了几箱的香烛钱纸，只求别再让他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而每每鬼市大开的时候，街中众修猫都会退避出街，或蹲躲在闭门谢客的动物医院里。

    也不知那专治动物的医院，怎就招了那些病鬼的稀罕，一个个缺胳膊断腿的鬼上门求医。

    本是不用理会的，可那一个个家伙赖在门口凄惨哀嚎，一个说自己的脑子不见了，彷徨又无助。一个说自己手和腿接错了，情状变态又古怪。又一个说自己的头发离家出走，扯着头皮嚎得那叫一个万分恐怖。

    这些情形让室内修猫都惊乍了全身，那个小心脏啊‘卟卟卟’地狂跳不止。

    陶心让净净去大门多加一层静音结界，但是净净来到门前见拥挤在门外的那群家伙越来越多，怕是静音也无用，便操起门边大扫帚，‘呼呼呼’往外招呼。

    众鬼惊见这个人形恶猫如此粗暴，纷纷害怕地退散开去。

    净净得逞，不免得意一笑，刚要转身，余光撇见地上还有一坨黑东西。

    本以为是什么鬼，却没想到，只低头看了一眼，她整个人顿时僵住了身体。

    突然她又蹲下身，灵敏的鼻子不停翕动。

    虽然这个男鬼是趴在地上，但是身上散发着一种令她非常熟悉的感觉。

    似乎已经想起了什么，净净双眼之中是满眼不可置信，但双手迟迟没有将男鬼翻动来以证样貌。

    飘逸的绿色裙摆缓缓飘至眼前。

    净净抬头，见是渌水飘然而至。

    渌水迟疑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这名男鬼的身上。

    终于，是渌水伸手将男鬼翻动。

    当见到男鬼那熟悉的样貌时，虽早已做了心理准备，可是净净还是忍不住以手掩口，似以掩盖激动的内心。

    只见那男鬼幽幽睁了睁眼睛，看似神魂衰弱，但见到渌水，他勉强露出了笑容，“渌水，我终于见到你了。”

    不知渌水当时是何反应，倒是净净就像做贼心虚了一样，慌张地往房顶上跳，一跃之间又从人形变回猫身。

    一身如雪的毛发，四足像墨一样黑，最大的特点是它一双眼睛，玉石一样碧绿。

    它就这样幽怨地盯着对面的玉器店。

    玉器店里，男鬼女鬼出双入对，相敬如宾的场面真羡煞旁人。

    陶心和老亨一左一右坐在净净身边。

    二人一猫如此坐于二楼房间阳台的栏杆上，均都瞧着对面店铺，那名昨晚突如其来的神秘男鬼。

    陶心问：“你也认识他，对吗？”

    老亨也说：“你别老皱个眉，和我们说说，也许我们能给你支个招。”

    净净小猫用后足踢了踢自己的耳朵，又甩了甩头，这才慢悠悠说起那一段过往。

    时间相隔许久，但足以让它刻骨铭心。

    那正是民国七年，‘香江’是当时全国最繁华的国际化大都市。

    那个时代的年青人接触西洋文化，他们人人倡导平等，自由之风盛行。

    当时，开银行的顾家乃是当地社会名流，声名显赫。

    而顾家的三少爷顾岂峯，在如此富有朝气的时代，却只能常年在顾家一方天地间活动。

    他从小就得了咳疾，就连普通的感冒都能要了他半条命，所以他只能常年待在家中调养身体。

    时常会有私教出入顾家，与他一对一授课。

    他的父母兄弟各有事业要忙，平时也只有两个佣人陪同。两个佣人对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有逾矩的行为，这让他感觉生活沉闷而枯燥。

    他想有个朋友。

    于是它出现在他十岁那年。

    顾岂峯不知道这只脏兮兮的白猫是从哪里来，只知道它现在比他自己还要虚弱。是同情，是怜悯，也是感同身受，他将小猫抱回了房间。给它吃给它喝，还给它清理了身体。

    这下终于看清了，这小猫并不是全白，只是身体雪白，四足墨黑。四个小脚丫一个不漏，像穿了靴子一样。

    看它的双眼碧绿得这样干净澄澈，他想也不想就给它起好了名字，“以后你就叫‘净净’吧。”

    从此，在顾家，有顾岂峯的地方，就有净净小猫。

    他把这小猫照顾得像个小孩，宠着厉害。

    小猫虽淘，但其也有可爱的一面给人类以心灵慰藉。

    顾岂峯看起来生活无忧，但亦有自己的烦恼，这些他都会和小猫倾诉。他知道小猫不懂这些，但只要说出来，他也就舒心许多。

    他不知道，其实净净小猫早就是一只开了窍通了人性的修猫，它在外流浪闯荡已将近百年。上次因仇家追杀，才会误入了顾岂峯的院子。

    在养好了伤，再享了几年清福，净净实在是按耐不住要外出的心思。毕竟它没有师父带，修行是需要际遇助长修为的。

    但是顾岂峯于它有恩，它得先报了恩才能安心离开。

    它知道顾岂峯很孤独，想要个朋友。它便开始张罗着给他找朋友。

    它想，自己一只猫都能成为他的朋友，那么站在墙头嚣叫的这只小鸟也可以跟他做朋友，而且它还这样能说会道。

    当他将小鸟叼到他面前时，他却说，小鸟是属于天空的，于是就这样将小鸟放飞了。

    小鸟飞走前还不望回头吱吱叫了一会儿，似兽语话意，“我特么谢谢你啦！”

    净净喵喵两声，“不客气！”

    它又想起了院子里的花圃里藏着一条小蛇，已经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它。看来这小蛇是能和他共处一室的。

    可是它将小蛇甩到顾岂峯脚边的时候，它第一次看到这位向来淡定的人类脸上，竟可以露出这样惊恐到扭曲的表情来。

    后来，净净观察到，每每有顾岂峯的亲人来到看望他时，他都特别开心，他们走后他又如此失落。这让它明白，他需要的应该是一位人类朋友。

    于是，它时常从小院外出，但活动范围还是在顾家。只见这个小猫时不时会倒在某个来往人类脚下，疑似碰瓷行为。

    而这个时候，人们都会认出它是顾岂峯的宠物，便会抱着它去探访顾岂峯的住处。

    于是顾岂峯的小院逐渐热闹起来。

    有一天，顾岂峯的大哥亲自将猫抱来归还。因回家匆匆，身上携带的物品还没有放下，顾岂峯便就看到了大哥所带的一幅山水画。

    据大哥所说，这是他早上才从一个画展上买下的。

    顾岂峯看着那山水画，频频称赞，不知他是真的觉得画师画技出众，还是眼羡画里那山那水那天空辽阔。

    大哥观他面色与状态，似顽疾略有好转，不再咳嗽，提议可带他去画展逛逛。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外出。

    炎热的夏天，别人都是薄衫轻袖，唯独长病如他，还要携带一件厚厚的外套。

    这个画展已经举办了五天，前几天倒是挺热闹的，现在因许多好画被卖了出去，热度稍减，但现有画作都还是不错的，这让顾岂峯在画廊里流连忘返。

    大哥豪气地表示帮他买画，问他看上了哪一幅。

    顾岂峯盯着那幅名叫‘山雨’的水墨画已经许久。

    在广阔的黑白水墨山水之间，他恍惚能看到碧水青山。朦朦细雨之间，他又好似能听到风雨河流。凉亭里面虽未见其人面貌，却观画中人露出那接雨水的手，他竟也奇妙地能感受到手指的湿润。

    因为易病体质，每每在翻风下雨时，以免风寒他总是门窗紧闭，就连雨停过后的凉风都是对他身体的威胁。他从来都没有怎么感受过大自然的魅力。

    这幅画就是让他深感奇特，从而对于作者的好奇。

    那是一位在西城开字画店铺的女老板，画作留名‘渌水’。

    起初他以为那只是名号。

    由于作者不在展会，曾授权于展会负责人将此画用于义卖。

    顾岂峯将画买回，挂于房中，日夜欣赏，便萌生了拜访作者意图。

    顾家富庶，出门皆有小汽车接送，只那西城区并不是发达之地，以至于有路段是车子驶不过去。

    顾岂峯才下得车来，步行找寻渌水店铺，费了一番周折，所幸找到了，可是渌水并不在店，他只能打道回府，并向伙计留言，说等明天再来。

    二天上午他再到店铺，依然得知老板不在店，他坐等到下午，仍不见老板归来。再留言说等次日再来。

    第三次造访，一如前二回，只是这次他有心等候，终于在黄昏时分见到了画作‘山雨’的作者渌水。

    渌水见他心诚，领他观摩了一些自己收藏画作。

    兴志相投，二人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