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六夫人匆匆赶来,进门便跪下请罪。

    老夫人丝毫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屏退左右,亲自将人请起,柔声劝道:“那孩子有些来历,他看重些,事出有因,你莫往心里去。二则不随身带着,恐童言无忌,坏了大事。你是个好的,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将来……你只管放心,自有我替你做主。”

    夫人搀着她落座,笑道:“母亲多虑了,我与六爷夫妻十载,断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叶。孩子间玩闹,不知分寸,险些沾上祸事,连累伊清,母亲大度不怪罪,清蓉亦惭愧难当。嘉尔?不懂事,是我疏于教导,往后……”

    老夫人将手搭上来轻点两下,夫人知趣地止了话,只问身体安康,再不提那外来的孩子,也不提如何管教养在膝下的庶女。

    两人密语一阵,夫人退下。

    才过影壁,便有贴身伺候的人上前来报。

    “爷去了那边。那狐狸精,一早就在院里等着,一见了爷就扑上去。”

    “不妨事,慎言。”

    “夫人,您为了这好日子,不惜吃那逆行的药?,若是……”

    “好了!我心里有数。回去吧,嘉尔人呢?”

    “在花厅等着,哭得可怜,奶母哄不住,一声声叫娘,不肯走。”

    这娘,叫的是她,六夫人却丝毫不动容,轻哼一声,冷笑道:“真把自个当千金万金了?不过是个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去,让人备些她爱吃的点心,打发她走。我去佛堂一趟,你们不用跟着。”

    “是!”

    佛堂里供着三尊菩萨,六夫人独自进去,挨个跪拜过,又走回堂中,看着子孙娘娘?幽叹,她眨眼嗤笑,拿起佛前供着的清茶,一饮而尽。

    她扬眉看向菩萨,轻笑道:“菩萨慈悲,借您神力,助我如愿。”

    菩萨垂眸不语,不见责怪。她便从袖中抽出一尊碧霞元君?,按下元君脚底机关,底板松动,弹出一枚赭色丹药。

    六夫人捏着它,端详片刻,而后送入口中。

    六房只一个小妾两个通房,都安置在西厢。东厢闲置,夫君奔波在外,六夫人在家挂念,吃斋念佛,求各路菩萨保佑他平安,便将佛堂设在了东厢。特地挑的最小间,又劈做内外两室,只占了内室,说是不宜铺张浪费,如此贤惠勤俭,得了不少美誉。

    六夫人从佛堂出来,院里的灯照规矩已熄了大半。昏昏暗暗中,洪妈妈疾走而来,跪在廊下请罪。张妈妈劝道:“她是主子,你是奴才,只有听命的份。夫人明理,并不见怪,早打发你下去歇着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洪妈妈伏地不起,低声哀道:“夫人,那面见刀见血,险些作下孽来,是大过。主子慈悲,不怪罪,可奴婢这心,到底安不下来。”

    六夫人冷声道:“既如此,到菩萨跟前跪着吧。”

    “是!”

    要挨罚,洪妈妈却似得了大赦,跪行进去。

    六夫人抬眼,和西厢廊下站着的六爷对上了,忙福身,垂首道:“是我管教不严,请六爷恕罪。”

    六爷走到院中,伸手轻托了一把,柔声道:“清蓉,我不在家,诸事皆由你操劳,辛苦了。早前来去匆匆,来不及细说,清蓉不要见怪。”

    六夫人笑道:“不敢不敢。六爷,嘉禾?可是歇下了?”

    六爷不答,默然往正房走,六夫人紧跟在后,又道:“姑娘在外,吃了不少苦,我这个做娘的,看着心疼。先前不知身形尺寸,不好预备。今早一见,约摸有了数,打发人裁剪了四季衣裳,正加紧缝制。我那还有些好料子,六爷若是得空,能否帮着掌掌眼?”

    “不必!”六爷亲自打起帘子,等着她上前,再一同进去,见她面上不自在,又道,“不合适。”

    六夫人愧道:“是我思虑不周,一时情急,只想着要把好的、要紧的都给她,竟忘了……”

    “无妨。”

    张妈妈候在门外请示:“老爷夫人,还有一刻便入定?了。”

    六爷往门外瞧一眼,沉声道:“安歇吧。”

    六夫人扬手,下人们端盆提桶进来,她上前,亲自伺候他更衣梳洗。

    六爷拉起衣摆细瞧,笑问:“这么细致,是你做的吧?伺候的人这么多,让她们做去。往后不必如此,针线伤眼。”

    六夫人娇声道:“爷不在家,我闲功夫多,做来打发时间。六爷放心,这些活并不赶,一旬也做不完一件。只这么点消遣,六爷行行好,允了我吧?”

    六爷抓了她的手,歉然道:“是我对不住你。清蓉,这事不是一日两日,不该连累你苦等,不若……”

    “文宁,我心甘情愿。为了你,多久我都能等,只要……只要你心里还记着我,多苦都值得。”

    这话换来六爷一笑,随即又道:“清蓉误会了,我是说我想向那边请罪,不做这事了。虽说大局为重,可仔细想来,丢下妻儿老母,只身在外,到底没什么意思。”

    六夫人脸色一变,急道:“六爷,有我在呢,你只管安心去做。大事要紧,太爷遗命,怎能辜负?”

    她见六爷似乎不为所动,软了语气,再劝:“六爷要是想家了,总能找着机会的。六爷,就算不为别的,多想想母亲的难处吧。”

    六爷默然,良久才叹道:“夜深了,睡吧。”

    “好!”

    张妈妈送上茶,六夫人快饮一口,摆手示意她们都退下。

    药效起了,六夫人面色如春,心口起伏加剧,恍惚间听到他喊了一声“蓉儿”,她便畅快地笑起来。

    生儿子好,还是生女儿好呢?爷有了庶子,但那是个痴呆根,将来必定是个无用之才,生儿子是她的立身之本。只是……婆母说那儿还有宗天大的好处,野丫头年岁不合适,便是能进去,也不会有大出息。长福宫?进了那么多年轻康健的美人,宫里又松了口,请了神仙?来做法。那这两三年,必定有好消息。她生的女儿,自然是要做大事的,到那时,好处就不止这宅子里的三瓜两枣。

    呵,那便要个女儿吧。

    菩萨,元君,收了我的孝敬,该给回报了!

    半夜,院里喧哗,六爷翻身而起,六夫人压下头疼,跟着起身,劝道:“爷舟车劳顿,正经该好生歇一歇,我去看看便是了。”

    六爷充耳不闻,来不及套外衫,疾步出去,拉开门便喊:“白梅,阿苗怎样了?”

    在院中闹的是妾不是通房,白梅远远地站在廊下观战,听到召唤,连忙上前。

    “回爷的话,姑娘睡得极好。”

    六爷摆手示意她退下,对院中跪着的几人喝道:“大半夜的,这又是闹哪一出?”

    张妈妈和李妈妈松了手,丫头同喜慢了一步,刘细娥的尖指甲刮刀似的划过她脸,惹得她痛呼。

    六爷拧眉,沉声骂道:“泼妇闹街,好体面不是!”

    刘细娥讪讪地收回手,一耸一耸地抽泣,哀哀切切道:“六爷,我身子不好,求她们通融,替我传一声。这些狗奴才,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巴不得我疼死。六爷,我也是不得已啊!六爷,我的好六爷,这两年,我时时刻刻念着您,想着您,想得头疼,心口疼,肝肺也不爽利。我知道自个出身卑贱,这条命不值钱,我不求点什么,只想多看您一眼,便……”

    六夫人站在灯笼下,似笑非笑地看她。

    刘细娥咬着嘴,再不吐一字,只可怜巴巴地望着六爷。

    “既是身子不好,下回早些来报。妹妹勿见怪,她们也是心疼爷,不敢打扰。爷,醒都醒了,你过去看看吧。”

    六爷扭头看她,良久,点头道:“也好,清蓉回去歇着,明早在这摆饭,我有些事要同你商量。”

    六夫人笑着福身,回屋取了六爷的外衫,一直送到西厢门口,为六爷披好,这才转身离开。

    刘细娥是妾,占着西厢北边两间,六爷并不往这儿去,留在廊下,同白梅细声交代了两句。

    白梅领命走开,他仍不动,抬头望月。

    刘细娥贴过来,娇娇柔柔地往他身上靠。

    六爷侧身,后退半步,低声斥责:“两三年不见,还是没长进。刘细娥,你的规矩,学到哪去了?”

    “爷,我家小门小户的,没那个闲钱请人教,自然比不得六夫人尊贵。可我爱爷的心,比金子还真啊!爷疼疼我,不要计较这些莽莽撞撞。我时常做错事,该罚的,老夫人和夫人早罚过了,我都认。可我管不住自个,我想着,今晚要是见不到您,我就要死了,就像那戏里唱的:相思磨煞个人……”

    “行了!”

    刘细娥见他眉间满是不耐,忙换了招数,流着泪哀求:“为了爷的大事,我没了娘,没了孩子,只剩爷了,求您怜惜怜惜。”

    六爷不为所动,她便高声哭诉:“我苦命的娘啊,被带去那……李秀……”

    “好了!”

    六爷一把拽住她,生拉进屋里。胳膊生疼,刘细娥并不恼,含笑解发除衣。六爷皱眉,明明是厌恶的,身上却起了反应,无法自控。他恼得一拳砸在墙上,见了血,那念头仍压不下去,似野兽出笼一般 ,反倒更烈了。他一把将她拉扯过来,尽快完事。

    刘细娥爱极了这样的男子气概,赤着身子过来替他清理。他一把掀开她,扶着床柱干呕。

    “爷,这是怎么了?”

    六爷压了声答:“席上大油大荤,不克化。你早些歇着,我出去散散。细娥,粗俗无礼人人厌,我出海在外,夫人要弄你,谁也护不住。规矩那些,从前没学过,往后好好学。低声细语,缓步慢行,再高呼大叫,自行掌嘴。”

    刘细娥感动得泪眼汪汪,跪着应道:“知道了。爷,明儿夜里,您……”

    六爷一言不发,扯了布巾子反复擦过,将中衣系好,趿拉着鞋匆匆离去。

    白梅一直贴墙听着,见机会来了,便早早地出来守着。六爷在外站了许久,果然往她屋里来。她暗喜,匆忙抱起孩子,要往榻上送。

    六爷拦了道,把孩子抱走,在屋角的躺椅上坐下,靠好了,再帮熟睡的孩子调好手脚,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他胸腹上。

    白梅在他脚边跪下,含着泪问:“爷,可是我哪儿做得不好?”

    六爷将手盖在孩子耳朵上,讥笑道:“怎么,想要我把命交代在这?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倒要来谋我性命,可笑!”

    白梅哭泣,六爷丝毫不为所动。白梅只得放弃,起身拿来布巾,替阿苗擦了擦后脖子上的汗渍。

    六爷的火气好似散了,温言道:“四哥只待几日便要南下收布,白雄要是乐意出门,那我便留信,让四哥带上他。出了门机灵点,多少学一学,将来放出去,找着门路,正经有个营生,你们这一家子,何愁没有着落。”

    白梅大喜,跪地道谢。

    六爷闭目养神,白梅悄悄退出去,钻进隔壁。

    两人整日相对,不必出声也认得出。芍药讥笑:“瞧,你也不过如此。”

    白梅懒得搭理这病秧子,毫不客气地将人往里推,自个躺上来。

    芍药又哭:“他都不来看看我,八百多天了,我日日数着,盼着……”

    白梅嫌她聒噪,忍不住刺她:“别太把自个当回事,他那样美皙如玉的人,哪里瞧得上咱们?隔壁那个,虽上不得台面,但生成那样,花魁也做得,且一心一意爱着他。在他眼里,那也不过是条呼来撵去的狗,何况你我?夫人要个贤名,这才抬举了咱们,你想讨恩宠,找她要去。”

    芍药听不进去,痴痴地望着账顶绣着的那朵红药,伸手要去碰。

    白梅怕她半夜凉了,会害自个沾上晦气,叹道:“好了,明早我扶你到窗边,你远远地看一眼吧。”

    “好。多谢。”

    “好生歇着,到时坐不稳,看不到人,那就怪不得我咯。”

    总算安分了。

    白梅背过身去,无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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