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爹一回来,就有忙不完的事,除了王爷跟前的事,还有这个宴请,那个求教。

    春秧不黏他,等“不要钱”的伤养好了,就跟春生一起,带着猫挨家挨户给人看,务必让大家都认识到这个新朋友。

    春生玩蛐蛐,交际范围早超出了同光院,他带着妹妹去了隔壁的燠阳院,才访了一家就听对门传来惨叫。春生不机灵,却牢记要护着妹妹,因此抱住她不动,这样歹人打过来,就不会伤到妹妹了。

    春秧忙道:“春生,我们先跑出去,找大人来帮忙。”

    “对对对。”

    春生拉起妹妹跑出这冷冷清清的燠阳院,到了自家这边,拉大嗓门一喊“救命”,各家跑出来的,没一个大人。

    春秧想起来了,王府要办什么“见见宴”,这院里住着的人,都是替王府办事的,这会子都进府里忙去了,就连她娘,也帮着胖婶去采买东西了。

    倩真姐姐是闺秀,不能打架;玄真身子不好,没力气;洪泽只听他娘的话,不可靠。挑来拣去,只一个六岁的乔夏得用。春秧随口糊弄完其他几人,带上了乔夏,自觉人手不够,又赶紧去隔壁找徐茂。

    徐茂见她和春生牵在一起,左边还贴着一个乔夏,张嘴就道:“男女有别,不同席,不共食,授受不亲……”

    乔夏最烦他了,张嘴就顶了回去:“你们瘦瘦的不亲就不亲,我们胖胖的,不归你管,你来不来,来就闭嘴,不来就回去。”

    徐茂难得碰上个娘不在的日子,能暂且丢开枯燥的书本,心里是想跟着他们一块去玩的,但被怼得好没面子,只得小声安慰自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春秧听不清也听不懂,随口问:“你说什么?”

    乔夏揽了她胳膊,大声道:“别理他,这人读书读疯了,昨儿还对着仙翁说它不懂礼呢。摇头晃脑的,说什么不以礼节之,一二三不得行。”

    “你别乱说,明明是亦不可行也。这羊老打架,老撞人,如此不知礼节,必要惹出大祸。”

    春秧笑,此时惨叫声再起,她心中大愧,抓着不知是谁家落在院子里的扫把就冲过去。几个娃儿跟上来,一起撞那户人家的门。

    “坏蛋,不许行凶。”

    “就是,速速就擒。”

    “打人者犯法,青天白日的,岂能伤人乎?”

    春生不会这些话,只照着妹妹的喊:“坏蛋,不许行凶!”

    他天生力气大,把门拍得嘭嘭大响。里头那人不堪其扰,不得已停了手,跑来开门,见只是几个小鬼头,不耐地轰人:“去去去,老子忙着呢,再来烦,锤死你。”

    春生脑袋一根筋,见他对着妹妹凶,想也不想就一头撞过去。春秧和乔夏都是胆大的,一起帮忙推。徐茂急得跺脚,嘴里念念有词,又怕春秧受伤,心一横,也跟着冲了过去。

    鲁同怀官居末流,奉祠所?很不得王爷心,他们这些当差的,就更入不得眼了。因此他在外行事眼观六路、谨小慎微,他知道眼下王爷跟前有个窜升的红人,这四个小鬼头里,有两个是那家的崽子。

    他不敢还手,强行挣脱了,恨恨地大步躲了出去。

    春秧拉住要追打他的哥哥,一起往屋里去。这家不同别人家,里屋竟盘着炕,炕上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身子一抽一抽的。

    “你……怎样了?”

    春生瞧见那胳膊上的青紫,咬着牙喊:“我打死他,打死那坏蛋!”

    鲁源抬起头,满脸湿漉漉的,颤着身子小声问:“我爹出去了?”

    春秧也气,握紧拳头道:“他把你打伤了,我替你报官去。”

    徐茂认出这是那位奉祠大人的儿子,父为子纲,父亲打儿子,那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忙劝道:“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几个小孩哪里听得懂,乔夏烦他挤在春秧身边,一把推开他,骂道:“呼呼呼,呼你个头,一边呼去。春秧,要怎么做,你说,我听你的。”

    鲁源抹了一把泪,小声说:“谢谢你们,快回去吧,他脾气不好,别连累了你们。我没事,我走路不稳,常摔跤,这是跌出来的,不打紧,过两日就好了。”

    春生憨憨地应:“哦。”

    春秧并不信,娘说不要光听别人怎么说,要看那人的眼睛,眼睛才说真话。她有些难过,可这是别人家,这是别人的事,受害的人不需要他们帮忙,那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她怏怏不乐地出来,徐茂自觉有理有据,便紧紧地跟上,再讲理:“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春秧没听懂,随口回了句:“见义不为,无勇也。”

    她说完就愣了——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春生拉着她,哭道:“阿苗,阿猫不见了。”

    春秧不忍他再难过,忙道:“这儿就这么大,我们找找就回来了。”

    乔夏拍着胸脯说:“对,包在我身上。”

    徐茂刚学不久,找不出句子反驳,闷闷地跟着一块找猫。猫没找着,在对面棂星苑的狗洞那,找着了一个孩子。

    这样的狗洞,这条街的院子都有,对春秧他们来说,钻来爬去,十分利索。这男孩太壮实,圆滚滚的身子卡在狗洞那,进退两难,难得不哭不闹不喊。

    乔夏头一个评价:“这是条汉子!跟我们混吧。”

    春生一回只能着紧一件事,急急地问:“你见着阿猫了吗?脚这样的。”

    他学“不要钱”一跛一跛,那胖墩捶地大笑。

    春秧说:“我们一块拉他出来吧。”

    春生最听妹妹话,蹲下来拽住胖墩左胳膊,乔夏拽右胳膊,春秧抱住他的腰,一块用力。

    徐茂忍不住又喊“授受不亲”,乔夏一面用力一面骂:“我们胖胖队,又来了一个,你别在这瘦瘦瘦了,尽拉后腿。”

    徐茂不想被排斥,只好抱住春生的腰,也来帮忙。

    胖墩的肉很软弹,将自个卡成个葫芦,拔出难度很大。春秧热出一身汗,忍不住喊:“你憋气,收收肚子。”

    胖墩身上到处疼得很,听话照做,果然被拉了出来。

    他一爬起来,乔夏忍不住上手拍一拍那凸肚,大笑道:“好软,好玩。”

    春生上手拍,春秧也忍不住,伸了手指去戳。

    胖墩肚子大,里面能撑船,丝毫不介意被冒犯,笑眯眯地说:“你们要去玩什么?带上我呀。”

    春生老老实实答:“找阿猫。”

    找猫多没意思!胖墩随手一指,糊弄他:“我看见了,瘸着腿,翻墙往那边去了。”

    街这边的院子都贴着王府的后墙,大人们无数次教训:不得靠近。

    春生急哭了,春秧脑筋转得快,忙说:“我们不过去,就站墙这边喊它,它很乖的,保管会爬过来跟我们家去。”

    王府院墙高,几人都是矮冬瓜,仰头都看不到什么。春生和乔夏回去抬梯子,梯子大,两人特别机灵地将脑袋套进去,又扛又举地搬过来了。

    梯子也不够高,春生将妹妹扛在脖子上,再爬梯子上去,让她去叫猫。

    这边窸窸窣窣,那边院子里的人及时用大木桶挡住沾湿了衣衫的半个身子,抬头看向院墙。

    娘说男女有别,洗漱是私密事,不能窥视。这个哥哥在冲凉,自觉失礼的春秧赶紧好言挽回:“哥哥,打扰了,哥哥,你好白呀!”

    光膀子冲凉,竟被个小娃儿打趣。齐椿哭笑不得地后退,单手扯了衣衫罩上。

    春秧笑眯眯地问:“哥哥,你有没有见到一只猫?它腿脚不便利,但是特别可爱,特别乖。”

    齐椿没答,用没拿桶的手指向斜前方的梧桐。

    春秧扭头往那儿看,果然看到了那条一晃一晃的毛尾巴。

    “谢谢哥哥,叨扰了!”

    春秧扒着墙,往下方喊:“春生,找着了,没在这院里,跑去那边树上了。”

    春生扛着她往下爬,一个不慎,差点踩空,幸亏胖墩眼疾手快,及时用双手顶住了他的背。

    这就是自己人了。

    几人把猫叫了下来,天这么热,没什么别的消遣,乔夏出了个好主意:“这猫好凶,带它去跟仙翁打一架吧,看谁才是后巷一霸。”

    徐茂反应慢,被仙翁偷袭过好几回,对这个主意很是赞同,但爹娘还有先生总将个“斯文”往他身上套,他说不出赞同的话,只能巴巴地看向春秧。

    春秧咬着手指为难。

    胖墩拱火:“猫跟老虎是一个样的,厉害得很。对了,这仙翁是谁,多大年纪?”

    乔夏激动得不得了,双手比划,抢先答了:“是只羊,有这么大。”

    胖墩将手一背,大人似的踱了两步,故作高深说:“区区小羊,不足为惧。我们有小老虎,老虎可是百兽之王,怕它做什么?”

    乔夏拊掌附和:“对对对,这小老虎可厉害了,外头的狗见了它,扭头就跑。”

    仙翁欺负过杉月阁的孩子,也吓唬过同光院的,总之,谁去了那边,它就杠谁,脾气十分躁。养他的洪大厨手艺好,很得典膳大人看重,典膳大人会办事,很得王妃看重。有这样的后台,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谁也不敢拿它怎么样。

    这个仇,是该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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