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粟骞干脆利落宰了后巷一霸,洪三非但没能讨个公道,还被人捆走了再没音讯,连带那三个跟班都绝了迹。那尊贵的断头羊躺在那,没人管,也没人敢凑过去沾麻烦。

    杉月阁里的人提心吊胆,不过预想中的血雨腥风没来,血腥的场面倒是来了。

    粟骞杀羊用过的那把尖刀,又被粟嫂子捡了起来。这对夫妻,像是商量过似的,一个宰完,另一个来剁,砍成八大块,分装在一对箩筐里,大大方方挑回去了。

    这……胆也太大了吧。

    这边烧火做饭的心思都没了,没一会,那边又过来一个憨春生,站在门槛上大声喊:“我娘说,告诉你婶婶她们:晌午是来不及了,夜里少烧道菜,我给她们送羊肉。”

    仙翁生得美,平日好草好料地喂着,这肉也鲜美。不知那粟嫂子是用的什么料腌制,总之烤得又香又嫩,看着闻着都馋人。这事过去了大半日,不见罚,不见训,可见上头默许了。于是大伙欢欢喜喜啖仇人的肉。

    春生吃得满嘴油,抓着一块肥肥嫩嫩的肉要喂给妹妹吃。

    春秧紧闭着嘴,摇头不肯吃。

    李秀荣弯腰哄:“阿苗乖,吃了它的肉,你马上就好了。”

    春秧再摇头。

    良医正再三保证“不要紧”,“无妨”,李秀荣也心里难安,愁道:“原就不爱长,昨儿还有人问我是不是要满四岁了,这可怎么办呀?”

    粟骞安慰道:“没事,随我,我幼时也这样,后来跟春笋似的,一夜长一茬,没两年就高过了他们。”

    李秀荣又愁上了另一件事:“先前我不知道这羊是那位的,鲁莽了。这下麻烦了,唉,全是我的错,连累了你。”

    “不要紧,有我呢,这事已了,王爷夸我办得好呢。”

    “啊?”

    粟骞从怀里摸出那块白玉,在她面前晃一晃,等她伸手,便给了她。

    王爷随身带的,必不是凡品。李秀荣刚上手就惊呼:“啊这……这比你先前得来的那些更好,这……不好吧?”

    “没事,容大,你信我,捅天大的篓子,我也能圆回来。”

    李秀才年少颠沛流离,吃过不少苦,碰过不少混账,理论不过,常把一句“有容乃大”挂嘴边安慰自己。中年娶妻生女,遂取名李容大,这名字听起来匪气,后来才改的秀荣。

    李秀荣顾不上啐他,只悬着一颗心叮嘱:“我们是这样的出身,从不奢望一步登天,踏踏实实过日子,好过舔刀子捋虎须。鸿飞,我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不求富贵,只求平安。你要记着这些话,不要去冒险。”

    “好,我听娘子的!”

    春秧终于张了嘴,跟道:“我听娘的。”

    春生欢喜叫:“妹妹好了!我也听娘的。”

    李秀荣悄悄擦了泪,把玉挂在女儿脖子上,塞进衣襟里,特地叮嘱儿子:“这是保佑妹妹的大宝贝,不许告诉别人,抢走了就没了。”

    春生点头如捣蒜,抓着肉又要喂。

    春秧再摇头,说:“春生,你吃,我不吃羊肉,以后都不吃了。”

    “哦。”春生听话地塞进自个嘴里,大口嚼咽了。

    粟骞听出点意思,问女儿:“阿苗,你在想什么?”

    春秧垂头,盯着膝盖上那团拍不干净的灰渍,闷闷地答:“我帮不了挨打的哥哥,也护不住猫。”

    她将手伸出来,去接往下掉的泪珠。

    粟骞伸手包住这双小手,安慰道:“春秧的心意是好的,你没做错。尽人事听天命,不能事事求个圆满。”

    春秧抬头,眼睛湿漉漉的,嘴角下弯,看着十分难过。她认真忏悔:“我以为有我在,它能跟别的猫儿一样过得好,我以为它能打得过仙翁。可恰恰是我害了它,我自以为是,乱下承诺,乱做决定。爹,我错了,照顾不了它就不该要它,不该随便给承诺!”

    粟骞很没出息地跟着淌泪。

    李秀荣哭笑不得,悄悄塞张帕子给他,接棒哄女儿:“你爹给它挑了个好地方,安葬了,还栽了花。春秧啊,‘不要钱’为救巷子里的孩子而死,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被坏羊欺负了,所以它是大英雄,死得其所,死得伟大,你该为它高兴呀!”

    啊?那个毒害,不是爹除掉的吗?

    春秧懵了,春生倒是听“明白”了,拍着桌子喊:“‘不要钱’太厉害了!”

    粟骞吸吸鼻子,趁机道:“我想给它刻个牌,这名字,配不上它。阿苗,你好好想想,这样的英雄,该用个什么名号。”

    春秧被带偏,果然开始纠结名号。

    春生灵光一现,大声答:“不要命!”

    粟骞难得地夸他:“不错不错。”

    春生扬着脸高兴,春秧抓住哥哥的手,靠向他,朝爹点头。

    经了这样的大悲事,春秧整日恹恹的。粟骞为难道:“王爷让我带她进去,他给舞剑除除邪祟,那会我想得不周全,应下了。”

    李秀荣也愁。夫君捞钱快,家底越来越丰厚,她只盼着他能早日从王府退出来,哪里愿意让女儿去里边露脸。

    春秧只问:“春生能去吗?”

    粟骞摇头。

    春秧小小地叹一声,哀求道:“爹,我去。爹,你借我几个钱,我要买小马驹,呼呼有,春生没有。”

    徐茂多学了两篇文章,整日乎来乎去。乔夏悄悄给他取了个诨名,还特地广而告之。

    “买,走,爹带你去买,今儿还来得及。”

    “春生春生!”

    春生怕爹,但听妹妹的话,远远地跟着。

    春秧一直扭头看,粟骞没法子,空着的手往后一招,催道:“春生,来吧。”

    这是第一次被爹抱,春生激动得不行,隔着一个头,连声喊妹妹。

    粟骞一气抱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有些壮实的春生,巷子里的人都追着瞧。

    粟骞笑着打招呼,主动说:“早些年下过地,力气还在。”

    难怪!

    粟先生得赏多,兜里时常沉甸甸的。前些时日避暑没出来,今日难得带孩子逛市,吃食大包大包买,还牵回三匹小矮马,只因女儿说乔夏也想要。

    李秀荣不知道他们要去买马,一见就骂:“他们不想事,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跟着胡来?这么多的马,养在哪?前儿嫌人家的驴臭,今儿自己养起马来了,臊不臊啊你?”

    一大两下站在廊下老实听训,再等着她拿主意。

    整条巷子都住满了人,没有空院子,唯有养到外头去。春生急着要找乔夏来挑马,李秀荣将小的打发了,示意粟骞跟她进屋。

    “前儿你拿那么多钱回来,我想啊,放着可惜还招贼,存了又太打眼,就盘算着置些房舍田地。原打算慢慢挑,现如今你招这么大个麻烦回来,只怕得早些决出个好赖才行。”

    粟骞笑道:“好娘子,赏我们一座带院子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买下了?”

    “娘子英明,娘子料事如神。”

    “你呀你!”

    李秀荣进里屋,开了锁,再开一道锁,摸出几张契,拿给他看——果然有座带院子的小宅子,就在禾香街,离这不远,来去都方便。

    “先说好,是他们要的马,那他们自个来养。别指望我,家里的事我还忙不过来呢。”

    “是是是,娘子,买两房人吧,你只动动嘴,活让他们来干。”

    李秀荣摇头道:“财不外露,不要给孩子们招祸,再说了,买了人,往哪放呀!”

    粟骞趁机道:“马往那儿放,没人守着,招人惦记,宅子让人霸了都不知道。”

    “那买个小子,平常给你跑跑腿,夜里歇那边去。”

    “好!”

    家里添了新人,还叫松秋。

    春秧春生待他客客气气,太太是个热心肠的爽利人,爷斯斯文文。好命碰上了慈善人家,松秋感激不已,从来不躲懒,成日跟着春秧春生跑。

    这日才出院门,春生拉拉妹妹的手,提醒他:“狗洞躲在树后面。”

    松秋听不懂,春秧懂,绕到老树另一面,伸着脖子喊:“上回你怎么跑了?”

    胖墩从树后出来,见她没有一丝脾气,便哈哈笑道:“你们傻,不知道跑,我聪明,自然要跑。”

    春秧盯着他头顶,认真问:“你头上有这么多毛虫,不痒吗?这树上有很多虫,它们最爱皮子白嫩的人,我们从不在这爬树。”

    胖墩将脖子一缩,喝道:“你胡说!”

    春秧扭头问春生:“你看见了吗?”

    春生没看见,但妹妹说有,那就一定有。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忠心耿耿的松秋也跟着点头,还说:“有不少呢,啊呀,那条动了,动了,怎么那么多只脚,咦……”

    松秋一哆嗦,胖墩急了,又不敢上手摸,不停地跺脚甩脑袋,哭着跑远了。

    春秧垂头,看着日影,感叹道:“有的人,影子都比别人粗。要是摔倒了,砸出来的坑也要大一些吧?”

    松秋觉得好笑,晌午过后被叫去晒书,他忍不住说起了这事。

    粟骞将手里的书合上,正色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是一样的理。松秋,下回再见到那胖孩子,你把春秧哄开,别让他们一块玩。”

    “粟爷认识那孩子?”

    “嗯,不合适。”

    “好,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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