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爹回来了,但洞洞要在王府过完节才能来,方安每日捂在家里学字,锦文乔冬太小了。四个竹马,还剩一个空着。

    春秧瞧见齐椿蹲在石锁旁,大声喊:“哥哥,来跟我们一块玩吧。带轮子的,可好玩了。”

    齐椿转头,愣愣地看向她。

    春秧以为他跟洞洞一样不会玩,脚一跨,骑着竹马溜过来。虽说竹马后边有两个轮,可竿细细的,马头只是个装饰,还得要靠人的两条腿走。不过这样精细的木马,比起齐椿小时候玩过的秃竹竿,已是大不同。

    春秧从“马”上下来,打算让给他。

    齐椿忙道:“多谢,我是大人了,不合适。”

    春秧又骑上去,笑眯眯地说:“哥哥一点也不老。”

    离老还早呢。齐椿失笑,小声劝道:“学武艰难,与其陪着吃苦挨痛,不如多劝劝他,早听父母安排。”

    春秧又摇头,认认真真问:“那你怎么还要学呢?”

    “我……”

    “哥哥能学,我们就学得。哥哥学得好,方才……”她左手拽着竹马,右手比划了几下,又说,“这样这样,又快又有劲。哥哥,你这么厉害,能帮我们打坏蛋吗?”

    啊?

    “快来,快来。哥哥答应帮我们收拾那个坏伯伯啦!”

    春生和乔夏骑着“马”冲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鲁奉祠描成了凶神恶煞的巡海夜叉,末了一齐哀求。

    “哥哥,你帮帮鲁源吧。前儿那坏蛋喝多了酒,又伤了他。我们拍门,那人就是不开,打得鲁源嗷嗷叫。”

    “对,他哭,一直哭,悄悄地哭。”

    春秧语气最重,含着眼泪说:“他快活不下去了。”

    齐椿不上当,问她:“怎么不跟你爹说去?”

    “我爹不会功夫,那个坏伯伯生得很壮,有房子那么高。我爹打不过他,告诉了也没用。”

    不可能,就那步法,怎么可能没学过?齐椿摇头道:“你先告诉你爹,要是你爹同意去收拾,那我陪你过去看看。”

    春生急了,抢着说:“看看不行,不管用。”

    春秧听懂了,点头说好。

    乔夏也急,张嘴就骗:“我们跟她爹说过了,粟先生说‘好,你们就去吧’。”

    春秧拉拉他,认真道歉:“他说的是顽话,我爹娘不知情,一会我就跟他说。谢谢哥哥。”

    “春秧,春秧!”

    徐茂从院门口跑进来,一头的汗顾不上擦,先把双手捂着的纸包塞给她。

    “团圆饼,我知道你不爱吃那样甜的,这里边,我放的是肉。”

    春秧捧着它,笑着点头,真诚地说:“谢谢你,阿毛,你真聪明。你娘怎么肯放你出来了?我们还有件事要办,一会一块玩竹马,好不好?”

    徐茂当面说过不喜欢人叫他呼呼,春秧只好又叫回阿毛。

    徐茂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了,小声说:“我娘去给姥爷送月饼了,晌午就回。”

    春生问:“什么老爷?”

    “啊?”

    齐椿帮着解释:“就是外祖父,他母亲的父亲。”

    春生“哦”一声,又问:“父亲的母亲呢?”

    徐茂急呀,扒开他,飞快地问:“你们要去做什么事?”

    上回他去过的,就是老呼呼,呼个没完,很烦人。乔夏不是很想带他,悄悄拉扯春秧的袖子。

    春秧会错了意,指着西边说:“还是那家的事,我去跟我爹说一声,看看他怎么说。”

    “那你去吧,我看见了,他就在老树下听那些人讲古?。”

    春秧应一声就跑,到了院门口再回头,找齐椿确认:“哥哥,你先别走,在这等等我呀!”

    齐椿点头,怕剩下的孩子又揪着他问这问那,干脆双手各抓一石锁,一上一下地交替提放。

    粟骞在老树下听人天南海北胡扯,一见女儿来,起身朝那些人拱拱手,再朝她走。

    春秧被爹抱起,罩在他耳朵上,把上一回的事和前儿夜里的事,都说了。

    粟骞一听就明白了,两家不是同座院子,但粟家正好和隔壁的鲁家墙贴墙,那边一有动静,他绝对听得到。每回打孩子都是他不在的时候,显然那人并不是真醉,只是个借酒装疯的无耻混蛋。

    “阿苗想怎样教训他?”

    春秧很为难地说:“他生得壮,有两个爹那么大,打孩子肯定很疼。爹,哥哥武功高,我找他帮忙,是不是很过分?”

    “他答应了吗?”

    “哥哥说可以,不过应该先跟爹说一声,要大人允许才可以。”

    “是个好孩子。这事爹去办,你们放心。”

    “爹,不行,他很凶的,我也要去。爹,你再等等,人多了才好。”

    是个疼爹的小乖乖!

    粟骞小声说:“那行,你去把他们都叫上,我在这守着,省得他悄悄溜了。”

    “爹,要小心呀!”

    “好嘞。”

    春秧一落地,立刻跑回自家院里,挥着双手招呼他们:“快走快走,我爹打前阵去了。”

    齐椿放下石锁,拍拍手,在汗巾子上擦了擦,大步跟上来。

    一行八人站门外,其中还有个笑面虎粟马屁。鲁同怀惊了一跳,刚要行礼客气一番。粟骞抢先道:“奉祠大人是官,应当熟读《大闳律》,粟某特来请教,延闳?增令第九十一条,做何解?”

    鲁同怀日夜浸酒缸,只记得一条律令:杀人偿命。粟马屁嘴上称他是官,话里却无一丝敬意,那眼神,分明是蔑视。

    他心中不忿,面上却只能客客气气道:“这……一时半会难说清楚,家眷尚未进门,无人收拾,乱得不成样子,不便招待,实在是……”

    “凌虐子女者,伤而不死,杖刑不等。杀子孙晚辈者,杖八十,充军。”

    鲁同怀面不改色,打孩子这事,只要鲁源不认,管它律不律的,谁也奈何不了他。

    粟骞也不急,笑一声,靠近了,沉声说道:“凡盗大祀神祇御用祭器等物,及盗飨荐玉帛牲牢馔具之属者,多寡不论,皆斩!”

    鲁同怀瞪着眼珠子接连后退了三步,突然捂住额头,半垂着头说:“对不住,昨儿夜里忘了关窗,着了些凉,改日再上门……请教。”

    春秧隐隐猜出爹使了什么好招数,为了验一验是不是有用,她扒着爹的袖子,对屋里喊:“鲁源,鲁源,跟我们一块玩去,我们少个伴,就差你了。”

    粟骞扭头,给了女儿一个赞许的目光,笑道:“常一处玩吧,有个大的看着,我们也放心。”

    鲁同怀便知:往后就算想悄悄收拾,也不行了。

    他脸色越不好,孩子们就越高兴。等鲁源垂着头从西间出来,春秧上前,拉了他的手,一块往外走。

    “我爹买了鸠车,这是新的,可好玩了。春生,对不对?”

    “对!”

    乔夏最有眼色,早早地占了她空着的那只手,悄悄告诉她:“我那个怕死鬼师兄,刚才溜了。”

    春秧四下看看,那个哥哥果然不在了,可她不觉得他是胆小鬼,一点都不像!

    “因为人多了太挤,他才走的吧。”

    徐茂盯着他们,想说“授受不亲”,又怕他们不喜,只能暗自着急:粟先生啊,你快管一管呀!

    可惜岳父大人也是个不规矩的,落在最后和那人又说了两句悄悄话,丝毫不在意女儿被男孩牵手。

    世风日下啊!

    鲁源比他们大三四岁,自打他娘没了,家里的活都归他,早没了童心童趣,可他知道这些人对他好,这样难得的悠闲也倍加珍贵。

    春秧给他绳子,他就牵起鸠车跟着他们跑。竹马鸠车,都有两个轮,虽说轮子一大一小,但全靠玩的人用两条腿带着跑,也算一类。

    五人在院子里穿来跑去,洪莺隔着窗子骂:“没王法的穷花子,一天到晚尽吵吵,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值夜的下人不少,王府里有座小院子专供她们歇息,只是大通铺哪有家里舒服。她才得了一两多的赏钱,下了工就跑回来上交。她娘夸了一句好,赶在上工前,朝她叭叭了一会各家的“罪状”。这会她趁大人们都不在,立时要出了这邪火。

    春秧客客气气说:“吵着姐姐休息了,对不住。我们进屋里玩吧,爹给我们带了花图,可好看了,我们一块描去。”

    “好孩子,这家人不讲礼,别理她。”

    高婆急跑出来,护着孩子们往里去。

    乔夏扭头朝那边做一鬼脸,洪莺并没瞧见。她见春秧道歉,得了意,愈发轻狂,一手撑起窗,一手拿叉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底下的框,接着骂:“黑了心的王八羔子,有人生没人养,臭老鼠攒一窝,脏脏臭臭……啊!”

    那窗子居然碎了,窗棂窗纸碎渣落了满身满脸。她这一叫,嘴里也有,连呸了好几下才干净,想骂人,又不知道该从谁骂起——几个小鬼头早早地跑了西北角,这会都进屋了,离她这,隔着三四丈,且这窗子碎成这样,绝不可能是他们做的。

    管他们有错没错,先出了气再说,她刚骂出一个“下作的”,就见斜对面的乔家走出来一个英武后生,又有一个嘴巴利如刃的粟骞从院门口往家走。

    都不好惹!她只能憋憋屈屈躲进里屋收拾去了。

    粟骞扭头,和乔家门口的齐椿对视一眼,点头。

    齐椿放下石锁,主动说:“在下齐椿,乔师傅有事出去了,托我交代一声:请粟先生收留乔夏半日,夜里再来道谢。”

    粟骞笑道:“好。齐椿,要不要来家里坐坐?”

    齐椿拱拱手,恭恭敬敬道:“多谢先生好意,母亲在家等着,不敢让她担忧,椿先告辞了。”

    粟骞笑着点头。

    齐椿刚走,孩子们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说刚才的事。

    春秧拉着有些慌的鲁源,小声感慨:“爹,那个哥哥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一抬手,隔着那么远,就把那窗子打坏了。这是神仙托生的吧?”

    粟骞哈哈笑,摸摸她震惊的小脸颊,又在鲁源肩上拍一拍,哄道:“不是不是,哪有那样的事?我看呐,必定是她家窗子老旧,经不住敲,这就碎了。出汗了吧,走,进屋吃梨去。高婆,劳烦切几个梨,再洗两串葡萄来。”

    高婆笑着说:“早预备下了,粟先生,茶在桌上,您自便。”

    她说罢,拿着巾子挨个帮孩子们擦汗,又舀了水替他们洗手。

    徐茂担心娘回来了,着急要走。

    春生拉住他,春秧说:“这梨可好吃了,水泱泱的,甜滋滋的。你先吃两块,再给你娘带一个回去,她就不会生气了。”

    这要是以前,他娘确实高兴,可自打粟先生宰杀了仙翁,他娘就把从前的叮嘱“你对春秧好一些,将来怎样怎样”全给忘了,耳提面命娶妻娶贤,春秧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粟家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上回那羊肉,一口也不许他吃,说是有毒。别人吃得香,独他家的不能吃,好没道理的事。

    他赌着这口气,留下来吃了玩了,再抱着大梨子家去。

    章金花比他早一步到家,放下东西就要来寻人,迎面撞上,一见他怀里的梨子和那心虚的眼神,哪有不明白的。

    她一把抢过来,朝地上用力一砸,掐着他肩膀,往屋里又拽又推,压着声骂:“你聋了啊,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回,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这么死心眼!这天下的女孩那样多,独她家的不一样啊?”

    徐茂用力挣开,捡起摔坏的梨,看着它默默掉泪。

    章金花怕他钻牛角尖,换了口气哄:“茂哥儿,你那不争气的兄长,伤透了爹娘的心,娘这辈子,只剩你这一个指望了。娘都是为你好啊,我的儿,那日你也看见了,她爹是那样的黑心肠。你要是再同她往来,将来……一个不留神,得罪了煞星,那命都没了。”

    “是你说春秧生得好,春秧机灵,她爹娘疼她,将来嫁妆怎样怎样,是你叫我去找她玩,是你叫我和她好的。”

    章金花哑然,张嘴又闭上,为难了半晌,这才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娘又不是大罗金仙,哪里知道底头的事。万幸老天有眼,有仙翁为鉴,咱们再不能上当。茂哥儿,如今你读了书,懂那些道理的。先生回回说你灵光,是那文曲下界,要不了几年就能高中状元,到那时,多的是好人家随咱们挑。你放心,娘必定给你选个最好的,保管比她好上千倍万倍。”

    “娘,粟先生是好人,仙翁是坏蛋,他那是为民除害。人人都说他杀得好,怎么就是煞星了?况且那不过是只畜生,杀鸡宰羊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会杀人?”

    “你!”

    章金花瞧不上粟家这事,早生了根,那粟骞虽然得了王爷青眼,却只是没品没阶的门客而已,闲人嘴里的千马万屁。将来儿子为官做宰,要是被人知道岳家是这样的出身,还不笑话死?

    虽然惦记他家有王爷赏赐,到底不如想得长远些。儿子听不进,那就只有一个法子管教。她从衣柜里翻出铜尺,虎着脸喊:“过来!”

    徐茂难受极了,可他读的每一本书,都有一个沉甸甸的孝字压着他,不得不乖乖走到她面前,乖乖地伸出左手,只是右手始终紧紧地扣着那个坏梨子,将它护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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