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粟骞到初九这日天擦黑才回来,进门先去看了一眼李秀荣,出来就叫春秧去书房。

    “隔壁有人搬来吗?”

    春秧摇头,父女俩都听到了外边有些许响动,一齐看向了案上的纸笔。

    春秧磨墨,粟骞等不及墨汁匀称,蘸笔写道:爹寻到了神医踪迹,我们带你娘去看病,今晚就走。

    春秧:差事。

    粟骞:入府回过话。

    春秧点头,又写:春生。

    粟骞:他自有人照看,小丫头留给乔家,现银笨重,留给他们,别的东西都不要管,只带贴身的换洗,别的路上买。

    春秧不明白他处理银钱是怕放在家里招贼惦记,还是她方才想到的那个。

    春秧:以后。

    粟骞:再说。

    他把这些用过的纸全数点着,丢进炭盆里。先前书房没人,没烧炭,他盯着它们烧尽了才放心。

    春秧走近了,小声问:“爹知道了他的事?”

    粟骞想到即将要起的风浪,带着些不忍告诉她:“嗯,我知道,和那位一起走的。春秧,不要惦记他了。”

    这是爹第一次这么明确地说“不要”,春秧愣了愣,随即点头——横竖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忘了那一段。

    粟骞把那两样要紧的东西找出来,让她收好,再是银票、房契、地契,也全交给了她。

    粟骞回到房里,把李秀荣叫醒,和她说清楚缘故。

    春秧领着燕子去乔家。燕子有些不安,眼巴巴地看着。她一直跟着春秧睡一个屋,春秧把这间的钥匙给了她,小声叮嘱:“柜子上那些衣裳,都留给你,这些都是布的,你也能穿。柜子里的,将来……以后再说。”

    衣裳最下边是她的卖身契和盖了章的解契书,倘若燕子想走,随时能恢复自由身。

    乔二嫂听到他们要出门的消息,只惊讶了一瞬,随即点头说:“安心去找大夫,横竖我不出门,我给你们看家。”

    春秧把抱着的罐子放在桌上。

    “婶婶,这些东西沉甸甸的,不方便带着走,请婶婶帮忙收着。这一包,是为燕子预备的,她的工钱是每月半两。”

    直接说把银子留给她们,以婶婶的性子,是绝不肯收的。

    三春扶着桌子站在那,一眼不错地望着她。

    春秧弯腰抱抱她,把装着金锞子的小荷包送给了她。

    乔夏不时地使眼色,春秧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他。

    “这是给白芨姐姐的,若有机会,你帮我递一下。”

    乔夏听懂了,喜形于色,高声说:“你就放心吧。”

    一切都打点好了,春秧将师兄给的东西打出一个包袱,和那些要紧的细软一起挎上,背上背着装一家三口贴身衣物的包袱。粟骞背上背着李秀荣,还夹抱了两件厚披风,春秧将它们拿过来,一层层盖在母亲身上。

    粟骞直白说了是带家人去看病,巷口守卫不好阻拦,皱眉提醒:“这就要宵禁了,小心些。”

    粟骞道了谢,春秧紧跟着他,没敢问要怎么离开。

    走到巷子拐角,粟骞吹了一声哨,有人牵着马靠近。马车上挂着两盏昏黄的灯,车夫离灯远,又背对着它们,光照不到他前边。春秧看不清他的脸,只隐隐感觉有点熟悉,粟骞小声提醒:“是旧人!”

    等走近了,春秧认出来了,这是小时候见过的四方。

    粟骞把李秀荣放好,嘱咐春秧:“城门要关了,你们先走,我去交代一声,即刻就到。”

    春秧点头。

    四方手里有牌子,他们轻松出了城,四方继续不快不慢地赶车,粟骞很快赶来。

    春秧十分肯定:爹没有骑马。

    夜深了,官道上空旷幽静,春秧见娘已经睡沉,小声问:“爹,你会武功?”

    “嗯。春秧,对不起,爹不该瞒你。”

    “我们不会回来了,对吗?”

    “爹捅了马蜂窝。”

    春秧大惊,蹭地坐直了,焦急地问:“会不会连累……”

    粟骞摇头,抚了抚怀里的李秀荣,小声答:“不要紧的,不过,将来……”

    他停了一瞬,随即说:“将来要是有什么,我们尽力帮一帮。”

    春秧喜欢听这话,后巷是她的故乡,就算是只有点头之交的邻人,她也希望他们能过得平安顺畅。

    “好!”

    “歇一会吧,离天亮还早,你坐过来,靠着爹。”

    爹在娘在,娘愿意抛开前嫌,由着爹亲近,一家三口挤在这小小的天地里,莫名地温馨。春秧在马车一晃一晃的哒哒声里睡着了,粟骞将上面那层披风撩起来,帮女儿也盖好。

    “春生春生……”

    粟骞叹一声,腾出一只手轻拍了几下,过一会,又听女儿攥紧袖子在梦里抽泣,低喊了一声那个名字。他心疼不已,轻唤两声安抚她。

    春秧就这样半梦半醒地离开了霙州。

    赶了一天一夜,四方累得嗓子都哑了,提醒道:“爷,这里是羊鸹镇,我们在这歇脚。”

    “好。”

    粟骞留下春秧照看李秀荣,自己和四方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两个大包袱,里边都是不打眼的布衣。春秧没问为什么,李秀荣也没说什么,两人都换掉绸袄,换上细布棉袄。

    李秀荣路上昏睡多,这会不困,喘着气说:“你将我送到神医那,就抓紧带春秧回去。”

    粟骞摇头,坚定地说:“一家人要在一起。”

    李秀荣急道:“那孩子留了信,等他的事定下来,就立刻来接春秧。”

    春秧朝爹摇头,粟骞怕李秀荣牵挂着这事养不好,干脆说了实话:“我想带你去海外看这个病,这里的大夫,怕……治得太慢了。”

    春秧心里一咯噔,知道他这说法另有隐词,因此抢着说:“好。我只在书上看过,说世界大得很,海之外,另有许多的国,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些外国人,生得怪好看的,我正想见识一下。”

    她心里难受,要舍下她熟悉的一切,要丢下春生师兄,还有……

    可是为了娘,她愿意抛开这一切,只是她还牵挂着一件事:师兄攒下的银钱在她身上。这一路都是往南走,她忍不住问:“爹,我们会经过师兄在的地方吗?有些东西要还给他,是要紧的东西。要是顺路,能捎给他吗?”

    粟骞点头,说:“好,先去见马丁大夫,过后我们走一趟。”

    春秧彻底安心了,帮着劝:“娘,人说海和天一样大,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吧。横竖能去就能回,等你好起来了,我们又坐船回来,只当是尊古训,遨游四方。娘,还记得你同我说过的大鱼吗?我听说真有那样的事,海里的大鱼,嘴比房子还要大,要是能亲眼见一见,那才有意思呢。”

    李秀荣一听后边这句,又慌了,焦急地问:“那它吃不吃人?”

    粟骞笑着哄:“海上行的宝船有三四十丈长,七八丈宽。这鱼再大,也大不过船去。它是个聪明的,海里多的是鱼,饿不上肚子,没必要碰硬茬彼此难受,因此一遇上,总是远远地避开了。”

    这话有理。

    “那一去一回要多久?”

    粟骞知道她操心的是什么,随口答:“两三年。”

    到那时,女儿也只有十五六岁,不会耽误婚事。李秀荣舒了一口气,点头说:“那也好,只是水上不好通信,会让家里人担心。”

    春秧忙说:“都安顿好了,娘放心。”

    给乔夏的信封里,除了一张写给白芨的纸,还有两封留给春生和师兄的信,倘若他们找去,也不怕见不到人干着急。

    李秀荣安心歇下,粟骞柔声哄道:“你陪她吧,我去旁边。”

    春秧点头,想起一事,叫住他:“爹,师兄给了我一套新的功法,我练了几日。你帮我看看吧。”

    《鹓鸾》一共七张纸,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字。粟骞拿了烛台过来,坐下仔细看过一遍,又看一遍。

    “春秧,你师兄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这样的东西,没人提过,只怕是他自创的。这不同寻常,要练成这个,也必须是天分极高的人。倘若感觉力不从心,就要听他的,及时止步。”

    春秧点头,正是因为感觉艰难,她才拿来问爹。

    粟骞不舍地放下,感叹道:“实话告诉你,这个宝贝,爹也学不了。”

    温泉山庄遭劫,爹从山上赶来救她,几乎是飘下来的。爹那么厉害,对上《鹓鸾》,竟然说出了这句话。

    春秧有些沮丧地想:想来我也是学不会的,白辜负了师兄一片心意。

    粟骞劝道:“先收着吧,有空就看看,将来……说不得就悟了。”

    春秧点头,将它仔细收好,柔声说:“爹,一路辛苦了,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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