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近

    春秧还有很多话想说,可剖完鱼的船娘重新进来了。

    船娘揣着那五两银子,干起活来浑身是劲,这大的小伙随便一掏就是五两,家里指不定藏着金山银山,家境富裕,人生得好,有胆有劲,前程不愁,多好啊!她找来破陶盆,先垫几块新炭垫在下边,从炉子里夹出几块红的,再往上盖两块新炭,用它给他们取暖,好把炉子腾出来炖鱼汤。

    船舱两头都放下了竹帘挡风,方才炭烧得旺,热气捂在里边,暖烘烘的。春秧靠着舱壁发怔,齐椿盯着船娘干活,嘴里小声哼着什么。

    不能去想远去的,只能想着眼下的。

    火光、菜香、亲近的人、温柔的曲调,暖得她昏昏欲睡。她有种错觉,像是又回到了曾经的后巷。

    “阿弟,醒醒。”

    我不是阿弟。

    她正要反驳,一睁眼,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哪,转头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脸。

    是师兄啊!

    她靠在师兄身上瞌睡呢。

    “一会再睡,先喝点鱼汤。”

    船娘将船上带出来的干姜切碎了加在里边,这汤喝了驱寒,又能暖一暖因半夜赶路而空虚的胃。

    他喊的时机很好,汤是暖的,又不烫。

    春秧捧着碗,在热气氤氲的遮掩下,悄悄地掉了两滴泪,察觉师兄看过来,她慌忙说:“好喝,很鲜。”

    “嗯。”

    “我做不好鱼。”没等师兄答话,她又抓紧描补,“新学了炸丸子,还有烧羊肉,还有……”

    她察觉自己的炫耀有些稚气,羞赧地闭了嘴。

    齐椿没笑话,将鱼刺挑出来,放在桌子一角,轻轻地说:“你会的几样,做得特别好,萝卜丝、豆芽儿都很好吃,想必这些新的也个个美味。你不是不会,是希望做到极致了才肯认。”

    春秧抿着嘴笑,伤感又跑没了。

    船娘实在忍不住了,借此插一句:“你们两个不是一家的吧?小哥,你家在哪,父母是做什么的?要是还没定下,要不要看看我家姑娘?我们家惠儿今年十五了,个子比我高,弯眉毛大眼睛,很是机灵。就是瞧不中她,还有……”

    她朝船头努一下嘴,接着说:“他还有几个亲侄女,都是勤快本分的好姑娘,会煮鱼!我们住水边,不单会煮鱼,还有螺啊甲的,都做得香。小哥,别嫌婶子皮黑,那都是跟着他漂在海上晒出来的。我们疼孩子,舍不得姑娘吃苦,只让她留在家里做活。不是我吹,那皮子,嫩豆腐似的……”

    春秧憋笑憋得难受,齐椿看她一眼,无奈地笑笑,看着船头说:“婶子给叔也盛一碗吧,一会就不热乎了。”

    有得吃就不错了,找女婿更要紧。船娘磨磨蹭蹭,大勺在锅里一晃,才舀了个底就拿出来倒,眼睛一直盯着齐椿,等着他给答复。

    齐椿轻咳一声,正打算扯一个借口来挡。

    船娘见两人挨得近,大的将挑过鱼刺的肉全数给了小的,方才又是哄又是靠的,突然想到了某个可能。她瞬间变了脸色,慌慌张张说:“婶子说的是顽话,逗你们开心呢。小兄弟,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弯转得急,春秧讶然,齐椿反倒笑起来,点头说:“不要紧。”

    船娘钻出去之前,又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两兄弟正对视呢,大的抬手帮小的抹开了挨到嘴边的碎头发。两人这么黏糊,还真是“兄弟”?。

    她虽爱财,也爱着家里人,舍不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彻底死心了。

    齐椿听到她出去以后有一声惋叹,猜到了,忍不住笑起来。

    “师兄,你笑什么呢?”

    齐椿摇头,问她:“鱼下巴软糯肥嫩,要不要尝尝?”

    春秧为难地说:“我不喜欢吃鱼头,我……害怕看它的眼睛。咦,它的……”

    不单眼珠子没了,前半边都没有。

    “我喜欢吃鱼嘴,就将它夹走吃掉了。”

    他很早以前就留意到:她家晒的鱼干都被掐了脑袋,碰上吃大鱼,一杀完,鱼头就送去了乔家。

    春秧高兴地接了那个半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早起我吃不下,这会正好饿了,平常不吃这么多的。”

    “嗯,今儿不一样。春秧啊,我吃的多,要快点吃才行。”

    “好。”

    比脸还大的碗,师兄连菜带汤吃了四碗半,她才吃一碗,真不算什么。

    官衙的禁令要过了十二才止,他们必须在西海沿子比较偏僻隐蔽的地方上岸。船夫将船停靠在村子附近,闺女照例在岸上等着。船娘急得不行,远远地挥手让她回去,欲盖弥彰地喊:“风大,快回去。”

    齐椿要付租船的钱,船夫是个老实人,摆着手说:“给过了,庞少爷给过了。这……我们出去不得,不能送。小兄弟,往这走上三里半,就到了官道上。那边有驴车,只要花上十几二十个钱,就能送你们到城门外。”

    齐椿将银子放进他的鱼篓里,拱手致谢,随即撇向后方,朝春秧伸去。春秧像小时候跨门槛那样,将手贴了上去,一挨到那明显高于自己的热度才想到这样不好——我们不是小孩了。

    师兄抬脚开走,她只好假装没发现,紧紧跟着,心里默念:这是我哥,这是我哥。

    “师兄,你几时要走?我把东西藏在那宅子里,爹让我回来时再去拿。你放心,那……那是个可靠的人家。”

    “好。我跟你走。”

    这话是答前边的,还是后边的?

    天冷,外出的人不多,走出去一段路,远离菜地之后,渐渐听不到人声。

    面前这个,是亲近的兄长,没什么不能对他说的。春秧忍着羞怯,悄悄地说了自己和褚懂的事。

    “师兄,我们是不是很傻?”

    齐椿很平静地答:“不,知慕少艾,人之常情,你们只是在长大。”

    “开心过,也难受过,师兄,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后悔?”

    “不需要后悔。春秧,还遗憾吗?”

    春秧沉默了一会才答:“先前有一点,经了方才的事,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师兄,我心里空落落的,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

    “不要胡思乱想,那一回,我和粟先生去集市上买鸡鸭,他向我致歉,说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偏爱着你,让我不要介怀。”

    爹确实时时刻刻偏心于她,春秧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齐椿也笑,逗趣道:“其实说起来,我羡慕过的。你爹从外边回来,将你放在脖子上骑着哄你开心。你淘气,你爹舍不得打骂,只纵着。还有你娘,总是笑,愿意陪你们胡闹。”

    他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说:“春秧,你有世上最好的爹娘,你是他们的心肝宝贝,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尽早赶回来守着你。你能照顾好自己,就是他们最大的期望。”

    师兄的娘生得美,但心地一点都不美,他也没有爹疼爱。春秧用闲着的右手抱了抱他胳膊,轻轻柔柔地说:“师兄,等爹娘回来了,让他们也做你的爹娘,好不好?”

    这傻孩子怕是不知道这话里的意思。

    齐椿大笑道:“好。累不累,要不要背?骑脖子也行。”

    “师兄不要小看我!”

    春秧单手解下腰间系带,松开牵在一起的左手,将系带撕成两半,再扎一起。她将长索甩出去,勾在高处的树枝上,在它松动前,迅速借力荡出去一段。

    温泉山庄落水之后,她每日抽空在家里的房梁上荡来荡去,练得多了,不用打结也好使。

    齐椿高高跃起,单脚蹬在旁边的树上,飞快地跳向下一棵。春秧听着后边的声,接着往前冲,两人你追我赶,很快就到了官道口。

    前边果然有人停着驴车在等。

    春秧手忙脚乱收布索改回腰带,齐椿的官兵服太打眼,在船上时翻了个面,灰布里子看起来普普通通,就是个平民打扮。他走在前边,挡了赶驴人往这看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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