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

    齐椿本想送她去平濑县崔夫人那里。

    春秧不愿意。她想离他近一点,能早点等到他回来。她想离海近一点,兴许能听到一点海上来的消息。她不想再进那种大宅子,那是用规矩和礼教编织的大牢笼,待在里边,喘息都不自在。

    “你在哪上船?我在那附近等你,行吗?”

    齐椿猜到了她的心思,牵了她的手,点头说:“也好。他们在不留渡等我,你到安泙村等我,那里离渡口只有十里地。”

    “好。”

    她想到了一个难处,不知要怎么开口。

    齐椿将她的剑坠拆下来,没动下边大吉和长幸两块印石,只是多串了一个样子古怪的东西上去。

    “你随身带着它,就能收到最近的动向。要是我们估计有误,霙州提早出事,你先出发,有事将信绑在鸽子腿上,让娄鸣羽帮你解决。春秧,我一定会来找你。”

    春秧点头,不知不觉学了他的样,抬手去摸他的脸,碰到才回神,着急忙慌缩回手,垂头躲臊。

    他一直在笑,将油纸包着的舆图给她留下,又翻找出几样药瓶,也留给了她。

    春秧则翻着包袱里的大银票,让他全带上。

    齐椿笑道:“傻孩子,人在海上,带银票只有一个用处。”

    “什么?”

    “方便的时候方便。”

    这话正是她送厕纸时说的,她撇开脸闷笑。

    玩笑过,齐椿说起正经话:“别担心,师兄身上还有银钱,就是没有,想有就能有。再者我只做个出力气的莽夫,别的事,自有他们操心。”

    “才不是!”

    “嗯?”

    “师兄不是莽夫,师兄有勇有谋,又聪明又厉害!”

    齐椿看着她笑,点头说:“还是你说的话最好听!”

    春秧又羞,扭开脸去整理包袱。

    齐椿帮着收拾地上的东西,半抱起她送回车上,朝着安泙村出发。

    安泙村以王姓为主,齐椿帮她找的这户人家就姓王,她借住的木屋原本是分给二子一家住的,可惜王二贵前年出海没回得来,老婆怕吃苦,丢下孩子跑了。

    王二贵和他的船在海里漂了好些天,被潮水冲到了远处,因此一直没找着。齐椿看到他船上的标记,知道是这地方的人,连人带船送了回来。这在王家人眼里是大恩大德,因此他一说要借住,他们全家齐上阵,帮着收拾干净。

    春秧催着齐椿去忙大事,齐椿没急着走,先帮她劈了半屋柴火,把缸和桶都拿出去洗了又洗,灌满了水,米面熏肉干鱼各弄了一堆,又去王家人那反反复复叮嘱。

    “师兄,快去吧,这些事,我自己会调停。我管了两年家,都会的。”

    “嗯。”他应下了,脚上仍然不动。

    春秧主动牵了他的手,拉着一块往外去。

    “早去早回,要是遇上了……好人,帮我问一句有没有瞧见宝船。”

    爹娘离开一个月了,杳无音讯,要不是有师兄在,她要急疯了。

    “好。你别担心,宝船上有官兵,有大炮,海贼不是傻的,不会跑来送死。”

    春秧点点头,松开手,看向草棚,又问一次:“不骑马去吗?”

    齐椿笑道:“不需要,带着麻烦,到渡口就登船了。你留着它,寻常出门赶集采买,更方便。椿哥儿,回去吧!”

    春秧噗嗤一笑,点头说:“椿哥儿,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未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仍是男子装扮,他把自己的名字给了她做化名。

    “齐椿”送走了齐椿,带上最要紧的包袱,骑马去水边看海。

    海面平平静静,一眼望到了天边。

    师兄登船了吗,他们要沿着海岸走多远,要多久才能回?

    闲来无事,她用手刨着脚边的沙,有人远远地高声提醒:“小心毒物,不能用手扒。”

    春秧赶忙停手,站起来,无措地拍着手上的沙,大声道谢。

    女孩拎着鱼篓靠近,将手里的竹夹递过来给她看。

    “你要找什么,得用这个。我听家里人说,从前有人用手扒新沙子,被里边藏着的东西蛰了,后来死了。”

    春秧点头,仔细看了下夹子,但是没接,再次道谢。

    “你是哪家的?我从来没见过,你拣的旧衣衫怪好的,没有补丁。”

    女孩抚了抚手肘叠了几层的补丁,羡慕地说:“我娘也不给我做衣裳,弟弟淘气,上身没一会就磨坏了,他老是糟蹋衣衫,劝不听。”

    “你……”

    这姑娘话多人热情,自来熟地贴着她坐下,用冰凉的手指拨了拨她的耳垂,笑着说:“你的耳洞打得很好,我的有一边歪了点。”

    她将脑袋伸到前边,侧转头部,好让春秧看清插着茶叶梗的耳洞。

    春秧学她那样轻碰了一下,小声问:“你知道我是女孩?”

    姑娘笑起来,说:“男孩哪有这么白嫩的!不填上耳洞,要不了多久就会堵上,还得受一次苦,可千万别忘了。”

    “谢谢,我叫……齐椿,你呢?”

    “小雨,下雨那天生的。我弟弟叫王小海,他生的那天我爹出海了。你是春天生的吧?”

    春秧含含糊糊应了。

    小雨摸摸肚子,起身道别:“得回去煮饭了。”

    她拎起鱼篓,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出来晚了,运势不好,没捡着什么,只能送这个了。”

    她掏出来一个粉粉白白的空壳,送到春秧手上。

    “这是什么?好看。”

    “海贝呀!你没见过吗?很常见的,你别嫌弃,我……”

    “我很喜欢,等等。”

    来而不往非礼也。春秧将包袱解下来,摸出来一个小盒子,找出一对银丁香?,拉住小雨的手,塞给她。

    银丁香小小的,但是沉沉的,这么新亮的颜色,小雨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银子做的。

    “这个贵,我不能收,你快拿回去,以后不要随便给人。要是你家里人知道了,铁定要生气的。”

    春秧很喜欢她,笑眯眯地说:“不会,我家里人都特别疼我。”

    她垂头看一眼身上的衫子,接着说:“出来玩,扮男孩更方便,不是他们舍不得给我做裙子。小雨,我不大会做活,火生得不好,你能帮我生火吗?我就住那里。”

    她回头指了指坡上的木屋,小雨见银宝贝退不回,这会正不安,巴不得多替她做点事呢,忙不迭点头。

    两个女孩结伴回去,一起蒸了米饭和干鱼。在春秧的极力挽留下,小雨在她这吃了一碗饭,虽然只吃了个半饱,却怎么也不肯再添一口。她自觉占了这位“小姐”的便宜,把收拾的活给揽了,将原就干净的地又扫了一遍,又蹲下来帮春秧清理短靴上沾到的海沙。

    春秧让她把剩饭菜带回去。

    “我不吃剩饭,你不带走,我就得拿出去倒掉,平白多出来一件事。”

    原来真是个千金小姐。春秧太热情,小雨推脱不掉,端着碗跑回去,没一会又跑来还碗。她带了半碗干虾,还带了小半篮子野菜。

    “我家就在那边,那棵海桐树后边。”

    春秧注意到了,她的耳洞里还是黑乎乎的茶叶梗,小声问她:“为什么不戴那个新的?”

    小雨有些局促地答:“我娘看见了,说是帮我收着,等出嫁了再戴。小春,谢谢你!”

    早该猜到的。春秧暗叹了一声,知道给了好东西也留不住,又翻出一支绒花和一对细细的珍珠耳钉给她。

    这两样没法直接兑钱,不会再抢走了吧。

    春秧很想留住这个小姐妹,不顾她反对,非要给她戴上。她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闲工夫玩,就说:“你回去问问你娘,就说我想雇你替我做活,一日……二十个钱,或是给几斤米也使得。”

    小雨眼睛一亮,点完头立马往家跑,没一会,她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要钱,她说……说给钱好。小春,家里的活我都会做,我会挖野菜,要是涨大潮,我还能捡些鲜货回来。”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你晚上也要在这陪我,行吗?”

    这个小雨能做主,赶忙点头。

    春秧找出一颗银珠,领着小雨先去王大爷家,托王大娘做个中人,再一起去小雨家付工钱。

    这样就不怕小雨的娘贪钱不认账了。

    王大娘知道她是女孩,跟小雨的娘细说了几句,这事就这么成了。

    春秧给自己找了个玩伴,每日跟着小雨去海边翻找宝贝,去坡上挖野菜,还跟她学做鞋。

    那鸽子依旧是四五天来一趟,春秧说是哥哥养了传家书的,小雨信了。她不识字,春秧读信时,从不往边上凑,拿着扫子到处清灰。

    想是师兄有交代,这纸条告诉她现下人到了南边,还要些时日才能回转。

    鸽子还留在屋檐下吃米粒,春秧简单回了个“安好”,把小纸片系在鸽子脚上,再把它送走。

    第一双布鞋做好了,他还没回来,按新纸条上的消息,是到向京那一带了。横竖闲工夫多,春秧跟着小雨赶了一次集,带回来一些干蒲草和蓑草,做了一长一短两对芒鞋。

    黄昏时吹大风,小雨拿锄头清理了门前的水沟,一入夜,果然下起了大雨。

    小雨翻身起来,焦急地说:“那会刮大风,不知道茅草动没动。小春,我回去看看,一会就来。”

    “你打着灯走。”

    门一开,风雨都想往里钻。春秧听着呜呜的风声,想着她比自己还小呢,急忙喊住她:“等等,我跟你一块去。”

    小雨的娘,纵着十一岁的儿子什么都不干,自己带着两个小的,什么也干不了。春秧她们过去的时候,房顶果然在漏雨,屋里到处是水。小雨想去借梯子,春秧拦了,让她先去给小妹妹换衣裳——她娘搂着小儿子来回哄,任小女儿趴在湿漉漉的地上哭。

    春秧把新茅草夹在左腋下,手里抓着的铁行灯正好掩在下方,右手借力攀上屋顶。她没住过茅草屋,更不知道怎么修补,只能照亮前边还算完好的地方看一看,照着样子铺草。

    小雨忙完里边的活,提心吊胆地站在下边等着,一见她下来,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怪我,连累了你。”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里边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声。春秧知道她还有事要忙,劝道:“你留家里照看吧,明早再过去。我先回去了,这灯……”

    “你带回去,路上要用呢。”

    要是留在家,兴许又会被娘拿去换钱。

    春秧点头,提起灯照照她的脸,特意大声说:“赶紧换衣裳,你要是着了凉,那我找别人去。”

    小雨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抿着嘴偷偷笑。

    三月底了,又下着大雨,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这点微弱的灯光照亮。提灯上头有罩子,但中间还空着一大截,风和雨不停歇地攻来,终于合伙熄灭了它。

    春秧凭着记忆往木屋那走,不时地抹一把淋湿的脸。眼看就要到了,前方一个黑影惊到了她——无声无息的,她完全没听到!

    但很快,惊就变成了喜。

    “阿苗!”

    “师兄!”

    她一高兴,甩掉手里沉甸甸的提灯,朝着那边飞跑。

    齐椿也往这边快走,单臂接住扑过来的她,高高抱起,空着的手摘下头顶的斗笠,给她戴上。

    师兄穿着蓑衣,师兄戴着斗笠,本来没湿的。春秧想说横竖我已经透湿了,可是张嘴却是忍不住咧嘴笑。

    她举起斗笠,靠近了,和他头挨头,再将斗笠戴回来,宽大的斗笠正好遮住两人。

    “师兄!”

    “嗯,我在。地上到处是泥水,太脏,别落地了。”

    春秧笑得更大声了,扒着蓑衣听他细说几时到了,为何耽误到这么晚。

    等他停了,她就接上。

    “我帮小雨补屋顶去了,她是个小姑娘,比我小一岁。她家在那边,我请她过来做活,和我做个伴。”

    “很好。”

    齐椿步子大,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木屋门口。他松开手,春秧落地,赶忙掏钥匙开锁,一推开门,迫不及待冲去拿柜子顶上的芒鞋。

    先拿大的。

    “师兄,我给你做的。”

    再拿小的。

    “这是我给自己做的。等天热起来了,穿这个舒服。你快看看。”

    齐椿没急着看鞋,将床边的烛台拿过来,先牵了她的手翻看,沉声说:“胡闹,伤了手怎么办?”

    春秧抬起头,眼圈红了。

    齐椿懊悔不已,摩挲着她的手指,软了口气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凶你。鞋做得很好,只是……做这些东西伤手,以后不要做了。”

    春秧咬着嘴不肯说话——还是委屈!

    齐椿悄悄地叹了一声,牵着她去翻柜子,找出来一套干净的衣衫,放在床上,柔声说:“你先换好了,一会再生气,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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