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樱回来复命,林南望摆手打发她下去。

    丫头们提着食盒过来布餐。娇莺用脚踢踢趴在地上的柳芸,不太客气地说:“你家主子金贵,我们毛手毛脚的,恐怕伺候不好。”

    柳芸家的赶紧爬起,这些人不说端盆来梳洗,只管塞给她一碗米汤,再无其它。

    原以为这是给她吃的,谁知上座那位说:“大病之后,客邪新去,胃口方开,宜先进粥饮。这是为她好!”

    那不是病,是毒!

    这话不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柳芸家的觍着脸问娇莺多要了一幅碗勺,倒出一些,先尝一口,再拿去喂。

    她喂了两口,见娇莺瞪视,这才后知后觉地扯谎:“粟姑娘喜冷怕烫,奴婢替她试试。”

    “稀罕,哼!”

    娇莺白了她一眼,走回去伺候林南望。

    打帘的丫头报了一声:“瘦雪姐姐过来了。”

    瘦雪端着一碟子雪白的七宝方糕进来,低眉顺眼说:“太太记挂着姑娘,特地嘱咐送过来。”

    林南望没抬眼,淡淡地说:“放着吧。”

    瘦雪没有多劝,也没有多瞧一眼屋里多出来的人,垂着头退下。

    柳芸害怕的为难之事并没有来,喂完粥水,娇莺引着她去外间,和她们一块吃撤下来的吃食。

    饭菜样式多,长食案摆得满满的,但看得出几乎没动过。柳芸暗忖:这位林小姐吃得只比鸟儿多两口,只怕将来熬不过粟姑娘。

    林小姐胃口不大,脾气很大,才用过饭,不许歇晌,打发那个叫舒柳的丫头念书给粟姑娘听。当然不是好书,全是那些贤良淑德、恭肃敬上的规矩。

    粟姑娘在男人身上使得出手段,到了正房跟前,只知道说赌气话:“你等着,等他来了,我全告诉他。”

    唉,没本事,非要上门自取其辱,连累自个提心吊胆。这也是个靠不上的,柳芸安心吃饭——连日奔波,好不容易正经吃上一顿热饭菜,她胃口大开,顶着丫头们的鄙夷吃了顿饱饭。

    她学武,自然吃得多,这些成日守着屋子不出去的娇滴滴姑娘怎么会懂。

    接下来两日,仍旧是这样,三餐都只给米汤吃,从早到晚地训教,念来念去都是那些小妇之道。这玩意太磨人,娇气的粟姑娘时常哭喊:“我要回去,快叫了他来接我,我要回去,再不来你家了!”

    别说她了,柳芸这个糙人都听得头昏脑胀,一不留神就打起了瞌睡。

    林姑娘铁石心肠,压根不理,照旧折腾。

    这家的太太是个贴心的,一日三餐往这边送点心。林姑娘有时兴起吃上一块,有时完全不碰,由下人们分着吃了。柳芸自小家贫,没吃过这么精致的点心,不经意就吃多了。盯着她的娇莺瞧见后,又是一番鄙夷。柳芸初时有些窘迫,如今倒是想通了,横竖瞧不起咱的,何必纠结?吃饱了才好当差。

    皇上回宫主持大局,经了先前那场病,大彻大悟,念及骨肉亲情,在中秋之前下旨赦免,顺带召回了受牵连的嗣孙 。

    西北的罪人成了庶民,迁居塱州,永世不得录用。富贵不再来,活罪可免受,听说个个跪地不起,高呼万岁圣德。

    褚懂正经做了皇太孙,前边只有一个“重病不起”的太子,瞬间成了大红人。

    皇上跟前要侍疾听训,太后那边要按时去吃个闭门羹,过后要跟着新上任的太傅学史,还要挑着接见一些示好的官员,忙得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空来看她,见面就被啐一口,接着是大骂。

    “好你个负心汉,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实则满口谎话。亏你还有脸来,怎么不留在那当你的好爹爹去?呸,险些忘了道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祝你妻妾合欢、儿孙满堂。”

    褚懂两腿发软,想着她必定是听来的闲言,没有实证,于是板正脸色糊弄:“什么爹爹儿孙的,全是没影的事,你别听那些闲人胡说八道……”

    她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先剐了他,再越过他去割后边的妇人。

    原来是这杂碎泄的密!

    难怪春秧在马车上就知道了他和林家的事!

    杀千刀的玩意。

    他转身,一记窝心脚将人踹远了,怒骂:“该死的混账,还不快滚出去!”

    柳芸知道主子这是迁怒,没法辩解,赶忙爬了出去。

    春秧认定了他荒淫无度、卑鄙无耻,不再信他,他一靠近,她就吐口水。他不嫌脏,就是怕她恼到听不进话,又要绝情绝义。

    他不敢强来,只好离得远远的,朝另一面的南望使眼色。

    南望也没给他好脸色,讥讽道:“你的事,老往我这推,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人还没嫁过去,就当黄牛使,哪来的道理?”

    褚懂朝她作揖,客客气气说:“里边常召我进去伴驾,向京那位?进了宫,老往皇上跟前凑。姐姐知道的,这会不敢有一丝疏忽,只好劳动你操心。”

    “哼!”林南望拿起桌上的册子,慢条斯理地翻着,淡淡地说,“那些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有什么好上心的?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千瞒万骗的,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春秧妹妹,这样的事,将来少不了。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你早些懂得这个才好。”

    “姐姐好性儿,我却不服。他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我,姐姐……姐姐这就算了,好好的,又冒出个孩子来,你让我怎么信他?姐姐愿意做个便宜娘,我可不想。姐姐快打发他走,我看见他就烦。”

    褚懂愁得什么似的,暗地里把做下荒唐事的自己骂了八百回,眼见瞒不过去了,迅速拿定主意,走到她面前跪下哀求:“都怪我,我不该瞒你,只是……我真不是诚心要骗你。那是被人灌多了酒,一时糊涂做下的错事。绝对没有什么爹啊娘的,那样水性杨花的人,鬼知道那是谁的种,我是不认的。早就要打发走,一时忙忘了,你放心,我这会全想起来了,马上送出去,即刻就办。”

    他急出一脑门子的汗,林南望还要落井下石,插一句:“那郝妖精呢?”

    “好啊,原来还有她!”

    春秧咬牙切齿,抬起勉强能动的手指,将几上的茶碗推了出去。

    这声“啪嚓”惊得他魂都没了,慌忙说:“不不不,我把她弄来,是留着给你出气用的,不是……不是那样……”

    这个真不是他要来的,太后硬塞给他“负责”,那会他处境艰难,不敢得罪猛了,只好收下。

    她又啐了一大口,扭头不肯再看她一眼。

    看戏的林南望以书盖脸,大笑不止。

    褚懂算是明白了,这位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大度,从粉轿子到方才这些话,明摆着这是要借春秧的手,把宫里那几个除了。

    他不怒反喜,她愿意和南望合谋,姐妹同心,这是好事。那些女人真算不得什么,虽说初为人父,舍不得那粉嫩嫩的娃儿,但做人要懂得取舍。先养在外边,得闲了过去看看,往后借个好时机提一提,到时再接回来。

    “既你不喜,那立刻送走,统统送走。”

    春秧恼得厉害,赌气说:“谁信你的鬼话,赶紧走,我只想打死你。”

    林南望放下书,在盘子里拈了一片点心,刚要放到嘴边,见她气呼呼的模样怪惹人怜的,起身走过去,边喂边哄:“好了好了,男人嘛,就这德性,能迷途知返的,已是难得。他这个身份,自有那不要脸的挖空心思往上贴。这些魑魅魍魉,赶紧打发走是正经,他要敢再哄弄,我替你出气!”

    “正是正是,你放心,有南望姐姐在,我再不敢胡来。往后,我只守着你……们。”

    这个“们”说的极其小声,照样换来她一记横眼。

    这醋劲,实在是……

    他不敢笑出来,觍着脸伏低做小再认错,可惜没换来她好脸色。她看着南望,咽下那口点心,撅嘴说气话:“姐姐立时把他打走,我才解恨!”

    林南望亲昵地搂着她,抿嘴窃笑,很快脸色大变,双手去抱她,疾声唤人:“快来人,快去叫大夫来,快快快。”

    她隔在两人之间,挡得严实。褚懂心慌不已,凑上来一看,立刻被她手里的帕子骇到。

    “哪来的血?哪来的……”

    “滚开些,别碍事。”

    褚懂挤上来抢人,林南望擦掉春秧嘴角的血渍,退开,跑去门口催:“再去几个人,要快要快,抬过来。”

    她冲回到屋里,停在褚懂面前,怅然道:“是我喂的点心,治病要紧,过后我再领罪。”

    他们这样的人,听话不能听字面上的意思。褚懂着急忙慌往春秧嘴里塞一粒解毒丸,咬牙问:“东西是谁送来的?”

    屋里的人都不敢吭声。林南望再说一次:“怪我,若有事,我来偿命。”

    她转身走去桌边,一次抓两块,直往嘴里塞,离得最近的舒柳扑过来拦了。

    怀里的人浑身软塌塌,连脑袋都耷拉了,嘴角还有一点残留的血渍。

    褚懂心痛如绞,恨声骂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们家那几个怎么想的,不就是算准了我不能在这时候翻脸,要趁机替你除掉她!哼,实话告诉你们,没了她,我也不想活了,她要是有什么,那就鱼死网破,你们林家上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林南望,别说那些废话,你不告诉我,我找谁要解药去?”

    林南望伏在舒柳肩头闷声哭。

    跪在墙外的柳芸察觉是时候立功了,大声嚷道:“主子爷,这点心都是太太送来的,这家的太太!”

    南望不敢说,自然是顾忌为人子女的道义。

    这就对上了。

    褚懂抱着人往里间送,大吼道:“立刻去要解药,谁挡杀谁!”

    她的头重重地垂在他胳膊后,发髻不知为何突然崩散,乌发一倾而下,这是不好的征兆。褚懂的手是抖的,心是颤的,脸是湿的。失而复得是人生大喜,大喜过后再来大悲,是他不能承受的结果。

    他将人放下,小心翼翼将头发拢回来,堆砌在方枕旁。

    “春秧,春秧,是我错了,我不该下药,不该掳你,不该送你来这……所有的事,都是我错了,你快起来骂我,不不不,还是打吧,用点力。我……我错了!”

    他哭得大声,想去追讨解药,又怕走开再出什么不测,只能怒吼:“来人啊!都死哪去了?”

    侍卫隔着墙答:“属下等人在!”

    “快去帮忙。”

    跟出来的暗卫都去了,很快扛过来一个大夫,大夫手里攥一个瓷瓶,随后柳芸用刀架着一个丫头的脖子送进来。

    这不过是个替罪羊,褚懂懒得发问,一脚送她去见了阎王。

    侍卫毫不怜惜地拎起一条腿,将尸身当死狗一般拖出去。屋里的人面如死灰,一片死寂。

    林阁老叫人传了几次信相请,褚懂一动不动,牢牢地守在床边。

    林夫人亲自揪着庶女来请罪。

    “殿下明鉴,这点心我常打发人送来,是给女儿吃的。她是我的骨肉,又是我们林家最尊贵的人,我再糊涂,也不至于下毒谋害她。方才我也惊出了一身汗,立刻叫人来审问,查出来了,是这贱人收买下人,往云片糕里掺了些巴豆。”

    林南壄跪下,哭哭啼啼解释她是想着姐姐有赐婚,而她婚事难定。姐姐珠玉在前,会掩了自己光辉,一时想岔了,就下点巴豆,想让姐姐去不成后日的花宴。

    “真的只有这个,我不知道怎么会……”

    林夫人帮着描补:“当真只有这个,牵扯的人都挨了打,她那屋子也搜过了,只有这味药。方才拿给官爷的药,是拿黄连黄柏等药制出来的,应当……”

    寻常人吃了巴豆都会腹泻腹痛不止,春秧中毒在先,身子虚弱,自然受不住。那东西确实是南望临时起意拿去哄她的,可道理归道理,他这怒火依旧难消。

    床上的人发出轻微的□□,褚懂不再理会这些蠢货,贴过去听她说,可惜什么都听不清。

    虽说这是个意外,但他不敢再掉以轻心,将人抱起,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带着自己的人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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