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能从一众幕僚中独得秦公看重,靠的是叔叔,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叔叔谦让。在娄鸣羽心里,这个叔叔比地底下的爹更要紧。他要给叔叔封赏,可惜叔叔对当亲王公爵没一点兴致,在他登基之前就悄悄地走了。

    “仲父”什么都不要,战乱之后第一要紧的事是抚民,最缺的就是钱,娄家众人想沾的光,暂且撇一边去。

    新皇这样无私,名声又上一台阶。

    离京的一家三口,早在战乱时就把身家都捐了,他们拒绝了所有赏赐,兜里只留有吃饭钱。这不要紧,回程顺路接镖接护送,为了躲避战乱临时离家的富豪多着呢,一听他报名号,雇主咧着嘴,赶紧安排。

    虽然镖师看着少,还带着个吃奶的娃,但这必须是天下第一安稳镖。

    来一队劫镖的,就能多攒一点家当:留一口气,先搜刮了他们身上的钱财,再捆成一串,就近送到官府领赏金。

    春秧在成亲以后,更会精打细算了,忍不住说:“再多来几个就好了。”

    马车里的雇主也掀起帘子探出脑袋,遗憾地说:“是啊,解解闷也好。”

    能亲眼见“断肠春”出手,这比戏台上的文演武斗精彩多了,这几天的经历,够他将来吹一辈子。

    这银子花得太值,送到了地方,雇主主动加了钱,再依依不舍地送别,还哭着请求他们要是再出来接活,务必要传个信给他——还想跟他们出门呢,上哪都行。

    等走远了,春秧忍不住哈哈笑。

    齐椿也笑,告诉她:“义礼项的宅子里还藏了些玉器,眼下卖不出价,过两年再拿出来兑钱。”

    她随意点头,而后对着女儿摇摆脑袋,说起了俏皮话:“好。你别担心,我们回家吃父母的饭去。琭琭,我们找外祖要钱钱花,好不好?”

    霙州所有宅子里都藏了金银,就算没有,她爹总有法子弄到钱,她一点都不担心会饿肚子。

    小瑛琭咧着嘴乐,蹬着爹的膝盖蹦跶,高兴地喊:“啊!”

    爹将她举高了,带她“飞”。

    娘也扒上来,爹背上背一个,手里抱一个,轻松带着她们兜圈圈。

    回到家,心彻底安了下来。

    李秀荣从前总是懒懒的,见了乖孙,跟换了个人似的,一刻不停地操心。

    家里有女儿在,有外孙女在,门外有四方守着。粟骞很放心,把女婿叫走,一块出门捡钱去。

    春秧坐在门槛上,看到一脸慈爱的娘露出了久违的笑,一时恍惚,把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话说了出来。

    “娘,你原谅他了吗?”

    李秀荣没有立刻答,先用帕子帮外孙女擦了口水,放下帕子,将小娃儿横抱了,轻轻拍打。她小声说:“我先同你说件事,都过去了,你可不许伤心。”

    春秧点头,起身走到她脚边蹲下,伸了食指给女儿抓,仰头望着娘,柔声说:“娘,你说吧,我长大了,什么事都扛得起。”

    李秀荣停了拍打,摸摸女儿的额头,笑道:“胡说,娘在一日,你就是孩子,有事爹娘扛,等爹娘不行了,再……”

    “娘!”

    怀里的娃儿轻哼了一声,李秀荣收回手,继续拍,嘴里哼唱。等娃儿乖乖地睡着了,她才说:“不过,眼下第一要紧的,是我家小乖乖,你可别吃醋。”

    春秧破涕为笑,额头抵在她膝盖上,娇娇地喊了一声“娘”。

    “这海无边无际,路途太远,还没到地方我就不行了。路上经了一次大风浪,船虽大,照样晃得厉害。我烧得糊涂了,竟然听见了我娘在窗边唠叨,我爹在嘟囔‘有容乃大,有容乃大,不与匹夫论短长’。你爹着急,出去找大夫了,门外虽有个四方,可我不愿意叫他。我就要死了,可能会等不到他。那时我想:这样也好,等到了,又能说些什么呢?说什么都是错。他骗了我,我也骗骗他,就当我的最后一口气也是怨着他的吧。脑子里白茫茫的,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那些时日,我问过自己百遍,恨是恨过的,但倘若再来一世,兴许还是会走到墙角下,凶巴巴地讨那个‘公道’。”

    “别哭啊,都过去了,我好好地在这呢。他找了几个大夫来,有大夫说预备吧,有大夫说放血或许能一治。”

    李秀荣笑一笑,接着说:“后来才知道这西医也是胡闹的,什么病都只管给你放放血?。那会死马当成活马医,真放了,刀一割,把我给疼醒了。第一眼就瞧见你爹跪在床边,一边抹泪一边交代四方。这天杀的蠢贼,竟是存了一块死的心思。我的女儿没了娘,再没了爹,要是被人欺负了,谁替她出头?我不放心啊,就算阎王爷来拽腿了也得蹬掉他,就这样,我又活了下来。人也想通了,恨也好,不恨也好,往后的日子,都是要跟他捆着过的,何苦自寻烦恼。闲时想一想,倘若我是他,又能如何呢?我恨的是欺瞒,可他有诸多不得已。我痛的是那个蓉字,可天下同名同姓的那么多,何况我们只重了一个字。他若是心里有她,断不至于多年不肯回,我那时那么信他,他随口就能糊弄我。认一个妾室的娘做母亲,是耻是辱,但他当时就惩治了她替我报仇。你外祖读书多,重规矩,那会我坚持要替老货守孝。你爹不让,说她是嫁出去的,就不算是粟家人,他哄着我吃肉,带我走远了去听戏。唉,细数从前,再想计较也计较不起来了。”

    春秧半边脸贴着女儿的腿,半边脸压在母亲膝头。她蹭了蹭最亲最爱的两人,带着哭意说:“是啊,从前是从前,往后我们好好地过。”

    “嗯,别跟你爹说这些话,我们也瞒几年再告诉他。”

    春秧破涕为笑,脆声应:“好!”

    院门口的翁婿对视一眼,无声笑了。

    夫君藏了几匣子宝贝,爹挖了罪臣的窖,他们出去一趟又一趟,院子里的木箱越堆越多。

    这动静一大,隔壁那家的婶子又来串门了。

    春秧大大方方说:“老家的地让恶霸给占了,赢了官司,那家耍赖,不赔银子,只拿些瓶罐碗碟来抵账。乡下卖不出去,又因得罪了小人不敢留,把家当都搬了来,打算过两日到集市上卖一卖,换点米粮。”

    这小娘子是个吝啬的,从来没有要给邻里好处的意思,明说了要拿去换米粮,怕是不会送了。这乡下都卖不出去的东西,要花钱买的话,自家也看不上。

    这婶子看占不到什么便宜,悻悻地走了。

    她家没什么产业,靠男人挑担贩点零碎玩意过活,这两年卖不动,坐吃山空,撑不下去了。霙州没了福王府,经商的人都要跑,往后也不会有多大起色,盘算来盘算去,还是卖宅子回老家靠谱。

    春秧怕她漫天要价,托松秋来买,自己还是那个穷酸邻里,在人搬走时,抠抠索索地拣了两个小瓦罐送她。房子一到手,他们立刻去接了云姨和小弟弟来。云姨起初不肯麻烦他们,听她说是鲁源置办的宅子,且过阵子就会回来陪她们,忙不迭答应了,当即就走。

    卖房的价钱给得公道,西边这户也追着问要不要再买一处,再后来,陆续又有人问。

    春秧萌生出一个念头,和家里人商量:“横竖不差钱,我想都买下来。从前后巷里住着的那些街坊,老家怕是没有田地,日子不好过。这些屋子空在那可惜,要是他们肯来安置,不如借给他们住。”

    齐椿第一个点头,李秀荣犹豫了片刻,说:“这么些年了,枣子该长好了,可这生意还没成器。你们到外头去看看,做这个活计行不行得通?光有房子住还不行,总得有个营生。”

    粟骞笑道:“这个不妨事,我心里有些主意,保管叫他们衣食无忧。”

    春秧愁道:“天南海北的,我们只熟那几个,别的,又该上哪找人?”

    粟骞刚一抬手,齐椿就将纸笔送到了他面前。

    翁婿如此默契,娘女两个实在好奇。粟骞忙着写字,齐椿帮着解释:“爹查过他们的底细,记下了。”

    确实是这个一家之主会做的事,于是母女俩只剩了操心名单一事。

    “徐家,不找徐家,章金花就是粒老鼠屎,我可不愿意再看见她!”

    就冲她家议亲时回回要踩春秧这事,李秀荣能恨她一辈子。

    粟骞应:“好!”

    春秧想起旧事,咬牙说:“还有童家,我讨厌他们的为人。”

    齐椿应:“好,跟她家交好的魏家一并除掉。对了,徐茂岳家被人洗劫一空,如今窝在溯州,靠着亲戚接济。”

    三人一齐看向他,他笑笑,解释道:“那时闲来无事,我也顺道探了探。还有刘家,这刘翠霞……”

    母女两个齐声喊:“不要!”

    “好。”

    菜油巷渐渐变得热闹,从前开在巷口的杂货铺支起来了,松秋一家搬过来,挨着杂货铺开店,既卖竹椅竹帘竹篮,也卖风筝糖画。

    巷子里这些人,分作几派做起了生意:一队跟着鲁源收枣卖枣,一队听粟骞调派卖洋货,一队手持通关文书,往鹭南做粮食买卖。留在家里的妇人照粟家给出来的古法炒制茶叶,也是一个进项。孩子们免费上学堂,洪泽胆小,做不了官,中举之后,特意找来,在这做个教书先生。他娘的嘴变干净了,说话也和气,总算有人愿意上门给他做媒了。江秀才从北边赶来,管着学堂诸事,还兼了看病开方的活。

    董家、唐家隐姓埋名,一直没音讯,只能作罢。

    霙州经济颓败了几年,渐渐有了起色。

    齐椿还有几州没走完,家人都支持他继续探路。娃儿还小,春秧把她托付给几乎不出门的爹娘,要跟着夫君去。

    齐椿有些歉疚,想劝她留在家。

    “我会常回来看看的。”

    她不肯,凶道:“说好了一步不离的!你想背着我出去逍遥?”

    齐椿笑着认错:“不敢不敢!”

    风筝侠两人一体,走一个地方,跑回来看看爹娘女儿,过了节再出发。这比他独自出行脚程要慢很多,但更有意思。

    夫妻二人立志要走遍天下,除奸佞杀匪贼。等娃儿大一点了,再将她也带上。

    国泰山河俊,民安大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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