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开花

    京城百姓都没想到,一年之内他们能看到两次大热闹。

    虽然哪怕上次的热闹里掺和进了白莲教刺王杀驾,导致之后京城四门关闭三日,全城缉拿,到处草木皆兵,百姓大受牵连。

    毕竟,人们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而且不同于上一次的端午龙舟宴是权贵们的狂欢,这一次的举子宴,才当真与市井百姓息息相关,是平民老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鲤鱼跃龙门。

    因为这些举子们许多人在秋闱之前还是他们的邻居、朋友、子侄,是他们能拍着肩膀,摸着脑袋,唤一声好儿郎的人。

    且或许是申屠景当真要与民同乐,此次举子宴派发出许多帖子,除了给举子们的,三教九流里但凡有些脸面或手段的人都弄到了请帖。

    也因此,当今日众人同往福丘隰原行去时,才发现道路两边卫戍森严,几乎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程度。从出城门开始,人们便要经过重重盘查,闲杂人等皆不可通行。

    但是哪怕如此,赴宴人群彼此的车马竟也堵住了路途。还有骑牛车、骡车、驴车来的。而牛骡驴这三个宝贝儿,可不像马儿那么经调、教,总是随地便溺。马嘶驴叫,于是好好一条大道,气味中便混杂了女子的脂粉香气,男子的油汗和动物的排泄物,登时变得十分精彩。

    所幸官道上的秩序依旧井然。

    远远地,好大一幅仪帐如红云卷来,浩浩荡荡铺排出三里地外。却是荣亲王申屠承佑来了。只是这红云里,除去申屠承佑的车驾,后面还跟了许多小马车,里面坐的什么人就不为人知了。

    望见他这排场的林啸不由苦了脸。

    五城兵马司和禁卫营联合负责此次宴会巡防拱卫工作,而禁卫营主要要负责会场内部秩序,五城兵马司则负责核验进场人员身份,维持外围秩序。

    可怜林啸昨儿大半夜被人薅起来,叮嘱他一定要认真检查,尤其不能放过申屠承佑的随行人员。

    林啸:???

    但是想想申屠承佑素来行事放荡无羁,也确实有可能携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员赴宴,万一惹出祸事……

    虽然心里已有计较,可是看见申屠承佑一行浩大的队伍,林啸还是难免头疼,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堵在申屠承佑进入福丘隰原的必经之路上。不过林啸到底有些小心机,他专等申屠承佑的车驾过去后,才上前拦路,要求一一核验随行人员。

    申屠承佑自然没想到有人敢驳他荣亲王的面子,自个儿潇潇洒洒地先过去了。

    其余人等,从他的长史官开始,全被人拦在了后面,要求一个个拿出身份令牌等。

    长史官大怒,质问,“林将军什么意思?莫非怀疑我们亲王队伍里有奸人?”

    “本将军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例行查验,还望长史官配合。”林啸一板一眼回答。

    长史官哪里肯依,跳着脚道:“本官怎么不见你核查旁人的队伍?若是后面有女眷被冲撞了,又该怎么办?”

    林啸刚要回答,荣亲王府没有女眷,何来冲撞?身边一个副将突然插话道:“哦,末将倒是十分好奇,那女眷是谁?”

    林啸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那长史官却盯住了副将,咄咄逼人地道:“怎么?堂堂荣亲王的私事还要与你一小小将官报备?擅自打听亲王之事,你又怀了什么居心?”

    副将急忙求助地看向林啸,林啸却无动于衷。副将也知他唐突了,急忙赔罪。

    长史官愈发不依不饶,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在两边闹得极难看的时候,官道旁边却有一辆骡车缓缓驶过。

    赶车的是一匹老骡子,看神态十分疲乏,要不是官道平坦,似乎它已无法再前行。而那骡车上坐着一位衣着朴素的瞎眼老妇人。老妇人十分拘谨,虽然看不见却时不时动手抻一抻衣上的褶皱,似乎怕久坐让衣服出了压痕。

    论理说这样一个老妇人是没有资格走在官道上的。只因那赶车的人,看穿着竟是今科举子。

    那举子模样生得倒不错,可惜驾车动作十分不熟练,还要不时回头对老妇人嘘寒问暖,愈发显得狼狈。

    然而听那举子说话语气,竟丝毫不恼,反倒颇为温柔,不停向母亲介绍路边风景,还总是询问母亲是否饥渴劳累,要不要停下歇歇?

    听见二人对话,路人这才纷纷恍悟,原来这举子当真把那多余的名帖给了自己的母亲,甘之如饴带母亲来参加这样的盛会。

    可是看他二人形容打扮,家境当实在贫寒,这举子却没有将价值千金的名帖卖出去或是做了人情,只一心一意惦念母亲,实在是难得的孝顺!

    沿途许多看见的人都不由对这举子心生敬意,也佩服这瞎眼老妇人教导出一个好儿子。

    林啸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样一对母子,且并没有因他二人行为十分令人敬佩就匆匆放过,而是挥手令另一队侍卫去仔细核验了二人的名帖与身份。

    侍卫们拦住母子二人。瞎眼老妇人不知发生何事,只听见侍卫盘问声音,十分紧张,攀住举子衣袖,连声说:“阿景阿景怎么了?可是人家不让娘亲去?那你就把娘亲丢下,你可一定不要与人争执。”

    被换做阿景的举子连忙拍拍母亲的手,扬声冲侍卫们道:“在下乃今科举子孟景,此乃我母亲陈氏。这是我二人的请帖和户籍名帖,还请侍卫大哥验看。”

    林啸带兵素来严格,侍卫们也敬佩老妇人品格,飞快演过二人身份,确认无误后立刻放行。

    感受着骡车再度行驶,老妇人终于露出安心神色。赶车的孟景目不斜视,越过了长史官一行人。

    眼见着因为长史官一行堵在了官道正中,后面的队伍都再难寸进。林啸彻底黑了脸,掉头就走,留下副将与长史官对峙。

    长史官见状更生气了,却并不能拿林啸怎么样。

    倒是那副将此刻又颇为识相了,似乎要弥补之前过错,上前对长史官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好一通溜须拍马,终于哄得长史官松口允许他们检查。

    果然,申屠承佑的队伍里很有几个身份不清不楚的男女。长史官只辩称他们都是荣亲王新近结识的朋友,至于这些朋友们是干什么的,总不是杀人越货的恶徒,其余就让副将自己想去。

    如此副将自然要将这些人扣押下来。两边便又争执起来。

    后面都察院、大理寺并刑部等六部的大员们,不知为何都被堵在了路上,纷纷派了管事、小吏等人上前询问。

    众人见此情况,均直言让副将带了人去旁边掰扯,他们要先过去。

    正闹哄哄之间,赵璃带人来了。

    长史官没想到会引来赵璃,气势登时落了下去,还仿佛有些心虚,眼神不自然地往那些男女身上瞟过去。

    赵璃将他神态全看进眼里,却不多言,只问道:“这些人可都是良民?有无正经户籍?”

    “自、自然有的。”长史官摸着鼻子道。

    “既如此便拿出来,核验无误后放他们进去。只是没有请帖,无法参与宴会,先安置他们到旁边小院里歇息,不可怠慢荣亲王贵客。”赵璃决定道,还特地对身后人嘱咐了最后一句话。

    赵璃带来人马心领神会,二话不说就要执行。

    而赵璃如此安排,不可谓不通情达理了。

    长史官也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更唯恐赵璃再多看这些男女几眼便会认出他们似的,急忙答应。

    如此官道总算又恢复了畅通。

    后面都察院、大理寺等队伍,虽然也是人员众多,却都还愿意配合检查。

    赵璃更是不知为何,竟然不进去,反是亲力亲为,就站在那副将旁边,仿佛是在给副将撑腰,就为了让他的检查进行得更顺利似的。

    也多亏了赵璃在场,后面果然没有再出幺蛾子,人人都有请帖或名帖,众人依序进场。

    而赵璃身边,心腹管家赵福也凑过来,低声回禀道:“回禀老爷,都核实过了,那些人确实或多或少都与公子有些牵连。尤其以其中一个乐籍的,原先还是个秀才,后面被公子改了身份,卖去了乐坊。”

    赵福一面说一面偷觑赵璃神色,见他并无额外表示,只得硬着头皮又道:“单单一件事可能还没什么,若是全凑在一起,确实不太妙。”

    “这些人都是申屠承佑命人找来的?”赵璃低声问道。

    “是。”赵福的身子都快拱成了虾米,旁人不知申屠承佑的身份,他作为赵璃的第一心腹,哪怕捕风捉影也有些猜测,于是越发惶恐,“全是那个长史官的外室弟弟,不知怎么结识了京城丐头,请了丐头帮忙查的。”

    丐头吗?赵璃不由也对申屠承佑刮目相看,没想到他堂堂天潢贵胄,竟也知道把手段使进三教九流里去了。

    只可惜到底事情做得不密。

    “去把人都交给邬漠,看他怎么处置。”虽然邬漠昨晚连夜报讯,但赵璃还是觉得心下不安,对他总有几分疑虑,不得不再试探一二。

    赵福领命下去安排不提。

    这边厢,众人陆续到场,按照各自位置坐好,只等申屠景来宣布开宴了。

    却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石头城知州府上,也正摆着一场大宴,却是知州大人自己的寿宴。

    这知州姓赵,名文华,原是河北望族赵氏名门嫡子,仕途也算一帆风顺,如今不过四十余岁,便已是地方主官。他的履历本来完美无瑕,却因当年投机,自降身份,主动与寒门出身的赵璃联宗而广为士林诟病。

    只是众人也没想到,赵璃竟然一朝得势便能当权十余年,久而久之便再无人提起赵文华出身籍贯。

    而知州赵文华也凭借他的无耻和“气魄”,一跃成为赵璃的头号心腹,为他开辟了江南的半壁江山,自己也隐隐成了江南的土皇帝。

    故而哪怕赵璃近来在京城形势已十分不好,知州赵文华在石头城却依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日更是在盐商和海商们的巴结下,大摆寿宴。

    江淮道官场上凡是数得上的官员都到了,更有许多偏僻小县县官竟然走了盐商门路,先送大笔银钱买一张帖子再提送多少贺礼。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其排场之盛大竟已远胜京城的举子宴。

    知州府邸内,仙乐雅音齐奏,花魁丽人云集,衣香鬓影并山珍海味齐飞,奇珍异宝和残羹冷炙一色。

    赵文华十分志得意满,众星拱月高坐主位之上。而他身边分左右两排,如文武两班一样,富商和官员们流水似的上前敬酒,恭贺。

    还有石头城内顶顶有名的两家戏班子在堂下斗戏,名角频出,花旦武生轮流献艺。还有那杂耍班子并古彩戏法,飞天遁地,精彩纷呈,叫好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更别提那些官二代们之间的小宴了,纨绔们个个酒足饭饱,怀抱美人,熏熏然如卧仙境,正是人人得意,个个舒怀时候。

    便没有人发现最近风头极盛,身份神秘,挥金如土,已然打入江淮道官员富商核心,陪坐赵大公子身侧的乔小公子,不知何时已然离席。

    两条街外的长街尽头,赵小二身披软甲,领着一群铠甲齐备的士兵,打马而来。

    斜刺里,锦衣华服的乔年飞奔而出。

    幸亏赵小二马术精湛,及时勒停胯/下白马。

    “吁——”赵小二身后白莲教众皆令行禁止,也都停下了马。

    “里面人可齐了?”赵小二问道。

    乔年半点也没有自己险些死于马蹄之下的自觉,面不改色道:“可怜我都埋伏了这么些日子了,哪里能失手?保管连个小虾米都不会漏下。我的马呢?”。

    不用赵小二招呼,已有顶盔冠甲的士兵牵来一匹枣红骏马,乔年翻身上马。

    “好儿郎们,枪在手,跟我走!”乔年一声招呼,兴奋难耐,越过赵小二,抢先向知州府邸飞奔而去。

    知州府邸大门前,门子只来得及听见马蹄阵阵,一阵烟尘滚滚而来。不等他上前迎接,乔年已高踞马上,大手一挥道:“传圣上口谕,捉拿贪官污吏,闲人勿近,违令者斩!”

    门子只能看见乔年右手高举着一块黄灿灿的金牌,却本能地被他口中所喊话语唬住了。

    不过乔年的目标哪是这区区一个门子?他喊过话后,立马有两队士兵分散开将知州府邸团团围住,其余人等则紧紧跟在乔年和赵小二身后。

    乔年和赵小二当仁不让,并辔前行,直接用马蹄踹开府门,带着人如风卷残云般,一路冲入中堂,直杀到赵文华面前。

    因着乔年等人动作太快,别说下人们没通报了,就连戏台上正在表演蟠桃献寿而满地翻筋斗的猴子伶人们都没顾上停下身形。

    只有赵文华因为座位最高,头一个发现乔年等人来者不善,登时变了脸色,放下酒杯呵斥道:“放肆!何人敢擅闯知州府衙?来人——”

    不等他把话说完,乔年已朗声回道:“本官乃巡路御史乔年,特奉圣旨捉拿江南水患案主犯赵文华并一众贪官污吏。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擅动,违令者斩立决。”

    哗!!!!!

    满堂皆惊。

    赵文华之子赵攸头一个跳起来怒吼道:“混账乔年,你是什么狗东西,竟然敢在知州衙门大放厥词,信不信——”

    赵攸的话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将他所在主桌团团围住的士兵中走出一人,抄起桌上的吃剩的一盘红烧肉啪地全糊在了赵攸脸上,然后不顾淋漓的汁水滴得到处都是,直接给赵攸上了重枷。

    “大胆!”赵文华再想不到六年前的旧案竟然沉渣泛起还能把他牵连至此,拍案而起。

    “那确实没尔等大胆,置千万黎民性命于不顾,枕在尸山血海上酣眠,半点不怕世间有冤魂索命。”乔年面冷如霜,语声也是前所未有的冰寒。

    “千万百姓冤魂不能拿尔等怎样,阴间管不了,阳世饶不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好好睁开眼,看看尔等的下场。”乔年右手一挥。

    如狼似虎的白莲教众和士兵们再无顾虑,一拥而上,竟将在座官员从头到尾,绑了个遍!

    众人再想不到竟全脱不了,一时间喝骂、哀嚎与哭求声不绝于耳。

    然一切喧腾都只响起一瞬就再听不见了。

    只因反是挣扎呼喝的人儿嘴里都被士兵们塞了随手抓来的破布,有汗巾子,有抹布,更有臭袜子。

    除了抄家并搜索文书物证的人员外,不到半个时辰,喜洋洋来参加寿宴的官员和富商们便如同被抓的小鸡仔,被串成了好几串,拎进了衙门外早准备好的囚车内。

    知州赵文华被塞进囚车里带走之前,还恶狠狠地瞪着乔年,双目如要喷火,腰杆儿却还挺得笔直,仿佛对自己前路半点不惧,却确信前方有什么巨坑等着乔年似的。

    乔年和赵小二对视一眼,一齐冷笑。

    好心如乔年,立刻驱马上前凑近赵文华,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不劳知州大人操心了。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官吏还少吗?圣上英明,半月前已有大批官员奉旨南下就等着接替诸位呢!”

    “诸位,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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