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婚否

    日头东升,根根金线宛如绣娘,纵横交错,一点点将残留薄雾褪去,浮光掠影,勾勒晨光绚丽。公主府小郡主院里花团锦簇悠悠,丝毫无芳菲将过之意,只一棵满树青玉花苞初现,依偎而眠,风吹梢动,挟风伴朝露,跳跃万千,催促着人从睡梦中醒来。

    屋内錡窗紧闭,重叠数层的粉帐内,少女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被子早被压在身下,听见屋外轻微沙沙声,想用被子蒙住耳朵,不仅未得手,还把她自己给弄醒过来。

    檀琤珈一张睡意惺忪的小脸,皮肤温润脂白,妆发未施,难掩灵秀娇俏,嘴唇如红菱细嫩巧致,抿成线条,鼻息带着耐人寻味的轻叹,像是登高,登临之际被一脚踹下。一双杏眼如绿潭明澈,秀目流转,眸底微微掠过一丝不悦,又快速消失,已然是习惯这嘈杂之声。

    豆蔻梢头,当真是碧潭生清韵,玉茗妙天下。

    “睡眠太浅绝非好事。”檀琤珈缓缓坐起呢喃细语,她自幼时一场病痛,耳朵过于敏捷,而她的耳畔也传来轻声细语。

    “这还是郡主儿时毛病。”丫鬟萤火轻手轻脚进屋,弯玉勾起帷幔,见人苏醒,声音微风细语。

    眼前丫鬟银烛已将錡窗敞开,金线碎碎照屋透,见自家郡主还在犯迷糊,静至身侧。

    檀琤珈斜瞥了眼萤火,与她年纪相仿,却很是沉稳,只是可惜这丫鬟是身在公主府,只能为郡主身份所用,恢复娇俏之容,“陆世子今日何时归?”

    几日前,她在阑晚楼小坐时,就闻久经沙场的陆琮予容颜姣好,是遗传他父亲容貌。

    她又想到她父亲檀修敬告诉她,这人父亲与她父亲一同入都城,她父亲身在公主府,无法掌控南祈军防与朝中事宜,而陆琮予的父亲陆弘崧带着幼时的他早早投身军营,立下战功无数,如今南祈欣欣向荣,陆弘崧也以封侯归来,陆琮予也摇身一变成了陆世子。

    蛰伏十四年之久,棋局才开始。

    “郡主,再有一个时辰,便到城门。”她的另一个丫鬟银烛回禀。

    银烛、萤火见她落座在妆奁前,上前为她梳妆。

    银烛时间光观念向来敏感,觉得时辰差不多,催促:“郡主,我们可以出发了,再不走,时间上来不及。”

    檀琤珈起身出门时,银烛、萤火分别从从欹案上拿了她提前吩咐准备的物件。

    吱呀吱呀的马车声宛如柔雨跌落汉白玉,施施而行掠过留下痕迹,马车四面用紫檀木木材,车内窗牖一帘冰台色的绉纱遮挡,再无饰品,就连彰显身份的令牌都未外挂,周围如此马车不下数辆。

    行人只知匆匆避让,偶尔能窥见外挂牌子是哪家贵女,不由与身旁人窃窃私语。

    这辆不知名车辆缓缓走下一位侍女,步履轻盈,目光坚定,朝着前面车辆递出令牌,众车辆纷纷让位。

    终究是这层身份给了她不少便利,也养成了个娇俏恣意个性,檀琤珈坐在车内,打了个哈欠,轻倚绉纱,有些倦怠。

    待银烛上车后,马儿迈着小方步,稳稳拉着马车前行,前方马车纷纷避让。

    “不就是那个依着自己父亲入赘公主府的郡主么,还真把自己当梢头凤凰。”

    这话听着很是刺耳,檀琤珈没捻绉纱,也知说这话的是哪位贵女,这关系可就错综复杂。

    说起来南嫣黛的父王也就是她的外祖父,娇妻美妾一箩筐,儿女更是成堆,不过嫡女却只南嫣黛一个,加上亲兄又是皇帝,更是矜贵,而此人正是三公主子嗣,南伊依。

    不过她眼下有重要之事,也没逗留,马车畅行无阻,行至城门边缘处,把一旁百姓挤的有些后退,檀琤珈有些于心不忍,实在是两旁百姓把这地方围的水泄不通。

    正逢南祈军浩浩荡荡进城,或是妇孺看家中丈夫安然归来喜极而泣;也或是如她一般一睹陆世子风采;又或是一些将士手中木质盒子装着无数尸体,引得百姓潸然泪下;再或是一些官宦小族城门捉婿,毕竟进城将士不论大小,皆会受封。

    小官员仕途要想扩大,势必要选择牺牲子女幸福,以此一代代铺路,子孙后代才可能平步青云。

    檀琤珈手秀窄修长,手背轻拂绉纱细看,等军士行至尾处,远处车铃声随风缥缈传来,顷刻,一辆褐色马车哒哒哒马蹄声拉近,风抚帘起,露出一角。

    只见那男子轻斜身子,靠着车内角隅,面若珠玉,进城时,帘子又调皮的毫无涟漪,未等彻底进城,便被一辆没挂令牌的马车挡住去路。

    马车头对头,但马车内的人始终没露面,百姓久久不散,似是对这事而颇感好奇,一位时刚亮过府牌的福乐郡主,一位是世子殿下。

    叮当——叮当——

    玉器碰撞声就传进陆琮予耳朵,彼时他正在阖眼假寐,听闻此声,引他连连好奇。

    正当他缓缓睁眼,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时,一把白玉剑轻挑帘子一侧抵制他身前,剑头携带一张宣纸,陆琮予眉心微动,嘴角轻捻笑意,两个手指将纸张挑起,上面赫赫写有四个大字:

    世子婚否——

    陆琮予摇摇头,轻佻哼了一声,却被车外女子听去。

    檀琤珈这听力自是好的出奇,她要的自然不是什么世子夫人之位,而是借这人把她自己的名声搞的臭一些,顺便把棋子放置指定位置,语气也略微轻佻,“世子哼什么?”

    “这位官家小姐,嫁我条件无数,自是关关难过。”隔着帘子她都听到里面之人声音如冬日雪融化时冷冽。

    可惜了,南祈偏暖,下雪更是难上加难,檀琤珈用白玉剑挑开帷裳,直径坐了进来,倒是没闲着,彻彻底底将这马车和人打量个遍。

    马车外观简约,内里设计却精巧,三面软塌,全都铺着锦缎,四周挂着无数香囊,针脚不精,想必不是心上人所送,檀琤珈落侧榻时,只有股淡淡梨香萦萦鼻息,让人生疑。

    陆琮予端坐主位,不难看出身型颀长与打头陆候无二,一袭韶粉劲装,腰印绣着白色祥云纹,盈盈发带倒是别出心裁,妥妥粉配绿,却是丝毫不违和,甚至檀琤珈觉得若这世子此时下车,必定引得都城众男女皆效仿之。

    只见少年手指中那张写有字的宣纸,摇摇欲碎,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也不难看出掌纹粗糙,掌心生茧,一看便知行兵打仗惯手,一双秀眼明亮如镜,犹如寒山弯月,涼涼没有暖意,硬生生把她这些小动作揽收眼底。

    陆琮予有些无奈,但此人此行目的他约莫猜到八九分,就坐于一旁静静看着,“福乐郡主,好性情,当众落情。”

    “陆世子眼力挺好啊,倒是心如明月。”檀琤珈打量完车,也纹丝不动的看着这人。

    “这侯府世子刚入都,福乐郡主就亲自择婿,真是都城奇事多,今日又添见。”站在马车周边的百姓经久未散,正所谓有热闹不凑是傻瓜,甚至赌徒以俩人开赌局,赌注就是郡主与世子是否会喜结连理。

    陆琮予从少女轻挑起帷裳时,就知道这人是福乐郡主,实在是少女剑尾处那两枚福玉吊坠夺目,“若说白玉难得,自是比不上粉玉难寻,粉玉自有美人芙蓉之称,再者镂空粉玉福坠,就连宫廷能工巧匠尚且需要时日,何况一下两枚。”

    随之把目光移向少女腰间,“这腰间福玉环佩,是上好青玉,虽不及白玉、粉玉,但胜在巧,中间福字镂空雕饰,环周迎着乐字雕饰,这恐比粉玉更精细万分。”

    “原来如此,不曾想这侯府世子还有这凭空实物本事,当真是了不起。”一位微微上年纪的妇人怀中抱着丈夫遗灰,手中牵着不足十岁幼童,就差把身体贴上刚入城的这辆马车上。

    将军百战死,士兵亦无悔,自这位妇人丈夫出征在外,她就知迟早有这么一天,得知消息时,泪湿枕榻,次日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固然难过,可日子总要过下去,替丈夫操持家长里短,还不如洒脱些。

    檀琤珈手肘抵在膝盖,手背托着脑袋,就这么直勾勾盯着眼前少年,娇声娇气,“既然薄雾已散,那世子殿下意思呢?”

    陆琮予是男子,身在世俗,这动作落在他眼中,整个人像是天朦胧时分,薄雾淡淡消散,碧水清澈见底,望眼欲穿。

    有一刻他倒真想脱口而出把这娇俏小郡主娶了,她今日昌荣色襦裙,绥带与臂饰还有裙尾处绣的花纹模样奇特,像是绒花,有倒是绒花树上结绒花,吉兆当头病痛散。

    整个人可惜啊,可惜,他作为首棋,自当要下完美才是,一子落,后子理应环环相扣。

    陆琮予手中宣纸被松落檀琤珈脚前,语气傲慢,似乎对刚发生之事厌恶至极,“早闻福乐郡主最是娇俏恣意,本世子自幼远在天边,并不知深阁贵女之娇,还请郡主高抬贵手,慢走不送。”

    呵呵,这话听着刺耳万分,不论如何檀琤珈这出戏唱完,也得了达到她的目的才行,提步站在马车外,大吼,“你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转身回自己马车,掉头离开。

    那位侧耳倾听的妇人,见福乐郡主出来。形色有些不堪,慌乱立直身子,其实她觉得这郡主最是娇俏恣意,性情洒脱,谁都配得上。只是这刚入都的侯府世子,言语毫无留情,让人听去不堪入耳,毒舌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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