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

    木马的蹄声重重地回荡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小丑在周围搜寻着,偶尔嚣张地怪叫两声。

    哒、哒、哒……马蹄声伴随着长矛突刺的声响,在这个破旧的转台上渐渐地远去。

    看来小丑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们。

    格林刚刚松下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小丑是在绕着整个台子寻找他们。

    不行,如果一直这样待在这里不动下去,他和多丽丝被找到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儿,格林立刻拍了拍多丽丝的肩膀,用眼神示意,问她是不是可以走路。

    多丽丝是个看上去不到5岁的小女孩,尽管她真的很害怕,但她更怕一个人待着,于是果断地站起身,跟着格林开始移动。

    木马的蹄声渐渐走远,似乎去到了转台的另一头。

    格林蹑手蹑脚地牵着多丽丝走出了藏身之处,两人首先去看了那一匹独眼的木马。

    地上不知何时落满了木屑,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响。不过这音量在那一头小丑的怪叫下显得微不足道。

    只见木马的身上已经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有几道刻痕的外沿还残留着细碎的木屑,在红□□光的交替闪烁下,看上去残破又荒凉。

    多丽丝只看了一眼,便害怕地紧紧握住了格林的衣摆。

    不难想象,如果刚才多丽丝还被困在木马上,此刻的她一定已经是一滩肉泥了。

    哒哒的马蹄声绕了一圈,又渐渐地响了起来。

    “嘘——”格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牵着多丽丝的手,绕着转台也走了起来。

    马蹄声疾,他们就走得快一些,马蹄声放缓,他们也放慢脚步。

    格林一直专注地听着对面的动静,多丽丝知道此刻千万不能打扰他,也安静乖巧地跟在格林身后。

    两人一直保持在小丑和木马的对立面,这样不但可以确保它们看不见自己,还能够将距离保持在最远的范围内。

    这样下去的话,是不是小丑就永远也发现不了我们?

    格林心中渐渐燃起了希望:只要他们保持这个节奏,就能够撑到旋转木马游戏结束的时候,他飞速地算着时间,大约1分钟后,他们便能够回到正常的白天世界……

    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多丽丝她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陡然面对这样的境况,能够忍住不哭已经是很大的勇气了,更不用说要在这诡异的地方不发出一点声响地躲避一个疯狂的小丑。

    这破旧的旋转木马转台上,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彩灯发出的光芒可以照亮,四周都是高大的木马伫立在昏暗的空间里。

    多丽丝的身高大约只到木马的腿部,她下意识地往后看的时候,一头撞到了侧前方的木马身上。

    “咚——”

    一声闷响,回荡在这空旷的空间里。

    格林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不假思索,一把就抱起了多丽丝——一方面是怕她大哭起来,另一方面,如果遇到什么意外情况,格林抱着她跑可能会来得更快些。。

    小女孩惊慌失措地看着格林,扁着嘴,努力地忍住没有哭。

    他伸手护住她的头,没有摸到肿包,于是轻声问:“撞到了哪里?”

    多丽丝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幸好,她只是肩膀撞了上去而已——格林松了口气,如果撞到脑袋的话,说不定会直接昏过去。

    不能再耽搁了,得继续一刻不停地走动起来,不然的话……

    ……周围一下子静得可怕。

    格林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猛地意识到,马蹄声,从多丽丝撞到木马开始,就没有再响了。

    破旧的站台上,是叫人心惊胆寒的死寂。

    “噗呲——”

    脑袋后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直笑得格林后背发毛。

    格林慢慢地回过头,就对上了两颗毫无生气的眼珠子。

    小丑,骑着一匹木马,一半浸在阴影里,一半暴露在红蓝交错的灯光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后。

    仿佛是对格林和多丽丝的反应感到很满意,小丑张开鲜红的嘴唇,绽放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

    “格林,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格林的胃里滚过一丝奇妙的悸动,他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了。

    **

    这个恶心的小丑跳下了马,慢慢地向他们走来。

    多丽丝其实一直是一个胆小的孩子。她不喜欢游乐园里那些刺激的项目,也很害怕一切有脸的人偶。

    包括这一次,一进入到这个海滨游乐园里面,她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是孩童的第六感在提醒着她:有危险。

    然而父母的脸上却浮现出了难得的笑容。

    他们已经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半年有余了——两个人都忙于工作,互相指责对方不够关心家庭和小孩儿。

    而在这暑假伊始,正好父母的工作都暂告一个段落,这让他们的家庭难得地有了一个完整的周末,可以带着小多丽丝去一趟游乐园。

    这是一趟来之不易的旅行。如果不愉快的话,也很可能是他们三个人的最后一次。

    她知道自己的笑容可以让父母更加高兴,但自己又不敢去玩那些海盗船什么的。

    所以她选择了看上去美好而安全的旋转木马。

    随着音乐转几圈,看着爸爸妈妈在外面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小多丽丝的心里难得涌现出了一种名叫幸福的感觉。

    然而没想到,随意地选择了那匹独眼木马的她,竟遭遇了这种事。

    看着小丑那张血淋淋的嘴唇,多丽丝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发软,浑身都在发颤。

    我,会和这个哥哥一起死在这里吗?这个没有音乐、没有太阳、也没有欢笑的地方?

    以前她读过很多童话书,脑中对于“恐怖”这个单词最坏的幻想,也不过是诅咒公主永远陷入沉睡的巫婆,亦或是深山中长着犄角的恶魔。

    而今天,如此切实地见到这个模样怪诞、还在咯咯怪小的小丑,着实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多丽丝感觉自己手脚冰冷,如果不是格林将她抱在怀里,她现在一定已经瘫软在地了。

    为什么?为什么旋转木马会把他们带到这么一个恐怖的地方来?明明游乐园是最温暖最欢乐的地方啊?

    她将小小的头埋在了格林的臂弯里,根本就不敢直视那个小丑。

    怪不得自己一进入到海滨游乐园,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那是冥冥之中的求生本能在提醒她,快逃,这里有一个恶魔。如果再不逃的话,欢乐的游乐园就会变成最恐怖的地狱。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小丑的长矛很锋利。

    它会先杀死那个哥哥,再来杀死我吗?

    多丽丝脑中回想起了那匹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木马。自己和这个哥哥的下场,应该就和那匹木马一样吧。

    救命啊,一定会很疼很疼。

    自己被杀死之后,还能回到原来的游乐园里吗?那里还有爸爸妈妈在围栏外等着自己,这是自己盼了好久的场景啊。

    到时候自己被小丑砍得七零八落,他们还会认得出自己吗?

    妈妈一定会哭,爸爸说不定会责怪我不够勇敢,还有这个哥哥……他是来救自己的,但眼下似乎两人都要被小丑杀死了。

    多丽丝靠在格林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女孩清澈的泪水沾湿了格林的衣服,他感觉到了一阵冰凉,马上意识到多丽丝正在哭泣。

    格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少安慰的作用。

    多丽丝不吵也不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流着泪。

    格林叹了口气,罢了,对于一个5岁的小孩儿来说,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他侧过一点点头,轻声地告诉多丽丝:“我们会没事的,相信我……”

    见多丽丝仍旧没反应,格林只好问:“你会数数吗?”

    多丽丝点点头。

    “要是实在害怕,你现在开始数数吧,就……从10数到1.”

    已经陷入极度的恐惧和绝望的多丽丝,只当是这个哥哥在安慰自己。不过,她还是乖巧地遵照吩咐,开始轻声地数起了数字 。

    “10,9,8……”

    “哒、哒、哒。” 小丑得意地笑着,驱动着木马,朝着两人越靠越近。

    多丽丝听到长矛挥动,带起的风声,还有金属碰撞的丁零声响。

    来了,来了……

    “7,6,5……”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并没有到来。

    多丽丝忽然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这个哥哥开始疾速地后退。

    “4,3……”

    格林失去了重心平衡,向后倒去……

    对面的小丑似乎被格林的这个举动激怒了,“别挣扎了,你以为你们还逃得掉吗?可笑……”

    “……2、1。”

    整个世界忽然亮了起来。

    **

    旋转木马停了下来。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瞳孔骤然涌入光线,视野一下子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视线的剧变、加上忽然停住的旋转木马装置,让两人朝后重重地跌倒在地。

    格林下意识地护住多丽丝的头。用另一只手挡在眼前。

    欢快的音乐声还在继续,爆米花的香味飘进鼻子,还有孩童的嬉戏声……温度伴随着鲜活的游乐园气息一点点回到两人的身体里。

    格林的心下一阵狂喜:他的计算很精准。

    旋转木马一次要转4首歌,每首歌1.5分钟,一共需要6分钟。

    他进去的时候看过手表,掐着点算着旋转木马会停下来的时间。

    只要旋转木马一停下来,游乐项目就算结束,哪怕是小丑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他们终于回到正常的世界了!

    第一个扑上来的自然是多丽丝的母亲。

    她紧紧地抱起小多丽丝,抱着这件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后多丽丝的父亲也冲了上来。他伸出双臂,将妻女拦在怀中,就好像紧紧地拥住了他的全世界。

    格林望着那团聚的一家三口,在原地喘着粗气,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只差一点点,小丑的长矛就可以刺穿他的脑袋。

    他本打算悄悄地离开这里,去找山姆,然后告诉他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已经被人潮包围、压根儿动不了。

    无数的尖叫声、闪光灯,还有手机镜头朝着他一起扑了上来。

    “先生,可以告诉我们刚才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您救了这个女孩儿!”

    格林发现自己压根儿招架不住——他的视线仍未恢复,这光芒四射的世界对于他而言只是一团团闪烁的光线。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被人轻轻地扶了起来。

    山姆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坚定地响起,“让让——行行好——我们的员工需要休息——一会儿园长会安排访问的!谢谢,谢谢……请让让!”

    不得不说,山姆在公关方面真的是个菜鸟中的菜鸟,格林竟然忍不住想笑。

    不过他好歹也是为格林开辟出了一条路。

    跟在山姆身后穿过人群,朝着园长办公室走去的路上,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划过格林的脑海。

    为什么这里的人们,对于“有两个人瞬间消失过”这件事,并没有感觉到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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