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初的平津市偶尔会袭来阵阵清凉的风，盛夏的暑气还未完全散尽，正值开学季的庆科大学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江琬一胳膊抱着书一手拎着包，蓝牙耳机里还持续不断传来夏梦抱歉的声音，披散的长发随轻快的脚步垂悬在半空中。

    女生夹了夹怀里的书，快步下完最后几阶楼梯，语气却丝毫不受影响:“好啦梦梦，临时救个场而已，快去医院看学长吧，晚些时候我再过去。”

    夏梦还是很抱歉：“实在太不好意思了，你才刚回国几天，就喊你去应酬。”

    “所以说，等我回来好好补偿我。”江琬微笑着朝迎面遇上的法院学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好！哦对了，听说这次的合作对象超级无敌非常难约，王总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促成了这顿饭。”

    “嗯好，我知道了，先不说了梦梦，回宿舍换身衣服。”

    江琬刚一下课就匆匆跑出去了，舍友们都还没回来。她从三套西服里选了粉色的那套，又快速把解酒药、湿巾、耳机塞到包里，换上五厘米的高跟鞋急急忙忙出门了。

    网约车已经在校门口等了五分钟，司机师傅眼看着耐心快要耗尽，就要踩油门跑了。江琬远远确认了车牌号后，小步跑了起来。

    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把师傅嘴边的抱怨生生压了回去，“哎慢点，别急。”江琬穿得正式又得体，但是满脸的胶原蛋白，任谁看也是个二十左右的小姑娘。

    包里常备着化妆品，江琬本来皮肤细腻白皙，简单打个底，涂上深色口红后显得更成熟一些。

    要去的地方是平津市最高端的酒店之一，实行会员制，平日里人流量不大，所以安静、私密性好，是平津人谈合作的首选之地。

    江琬对这里并不陌生，这是她的秘密基地，家里持有这里的股份。小时候来平津基本都住在这里，现在读了大学，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喜欢一个人来这儿，挑个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繁华的夜景吃点心，偶尔还会喝上一杯葡萄酒，懒得动了就去楼上常年预留的套房睡下。

    江琬刚进大堂，就被经理认了出来。

    “江小姐，太久没见了，还是老样子？”

    “姐姐又漂亮了，今天不用麻烦，跟别人有约。”

    简单寒暄过后，江琬轻车熟路地找到包间，小时候她就不怕生，父母出去社交都喜欢带着她。

    王辰霜来得更早一些，身边还带着一个业务能力强的总监，江琬只看过他的照片。

    “王经理，李总监。”

    王辰霜四十出头，是个热情实在的人，没有什么架子，“小江来啦，事出突然你也不要太紧张，虽说才入职不久，就当锻炼了哈。”

    “也不需要你搭什么话，就带点儿眼力见儿，倒水倒酒，多笑笑。”一旁的李总监善解人意补充道。

    “嗯，好的。”

    李总监把江琬从上到下快速扫视了一遍，满意地笑道：“哎对，瞧我这记性，之前给梦梦准备了衣服，你应该也能穿，去换一下吧。”

    江琬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对方莫非真把自己当花瓶了……

    服务员拿来一条黑色长裙，不暴露但凸显身材，换上以后褪去了青涩，多了些美艳动人，江琬对着镜子轻轻叹了口气。

    “小江会喝酒吗？”王经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江琬。

    “有点酒精过敏，勉勉强强一小壶白的。”其实江琬酒量还可以，只不过容易上脸，看起来很菜的样子，况且今天这个场合这么重要，滴酒不沾不太可能。

    “没关系，不会说话就少说话，不会喝酒咱就少喝，带着能喝的呢，你就多给他们倒酒，保持微笑。”江琬心道：王经理真是通情达理呢。

    明亮宽敞的包间外是烹茶闲聊的地方，再往外有个小花园，弯弯的小木桥旁边铺满了石子路，还有几张摇椅。江琬抱着双臂站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川流不息的夜景。

    王辰霜接了个电话，顾不得喊江琬，一溜烟儿消失了，江琬这才懒洋洋地收回了目光，顺便活动下僵硬的肩颈，露出职业微笑，眉眼弯弯，眼波里流转的尽是温柔，在小花园石子过道一旁站好。

    脚步声和寒暄声越发近了，实习的公司在业界也算数一数二，江琬开始好奇究竟是何方人物能得到这种待遇。王辰霜站在门口扶着们，热情地招呼他进屋。

    “谢谢，您不用这么客气。”来人的声音随着距离的缩短逐渐清晰了起来，几乎是同一瞬间，江琬大梦初醒般晃了晃神，笑容整个凝固在了嘴角。

    她没有听错，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一别小两年了。三十三岁的徐若琰，禁欲感更浓郁了，比记忆中更成熟更惊艳了。

    和初见一样，西装革履，修裁合身的衣服勾勒出他笔直而修长的腿和宽阔结实的肩背，熨帖妥当的衬衫，搭配着简约精致而不喧宾夺主的领带，江琬曾一度觉得徐若琰是这世界上穿西服最好看最性感的男人。

    她的手指微微发颤，只能攥紧拳头，强迫自己迅速恢复冷静。

    一遍遍心理暗示自己把他当陌生人就好，可是趋利避害的本能难以克服，她现在更想不管不顾，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立刻从这里逃离……

    江琬低着头做复杂内心活动的时候，一行人已经从她身边路过了，队伍末尾的李总监抬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胳膊，“愣着干嘛，快去搭衣服倒水啊。”

    江琬被一巴掌拍醒了，她闭了闭眼，压下所有蠢蠢欲动的想法，勉强恢复如常，快走两步跟准备端茶的服务员轻轻道了句:“我来就好。”

    王辰霜是个老油条，落座后漂亮话张口就来却丝毫不谄媚，而这顿饭的主角更是一如既往，冷淡疏离和温柔得体以一种完美的比例调和好，除了点菜的时候主动和服务员沟通了两句，其余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听莫定风和他交谈，偶尔附和一两句。

    空调冷气很足，不那么强烈的暑气彻底被隔绝在外，江琬端着茶壶立在徐若琰身旁，倾身拿起他手旁的瓷杯，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原本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人如今竟近在咫尺，实在令人恍惚。

    徐若琰的目光很自然地转移到江琬身上，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淡淡地看着她，偌大的包间霎时间变得非常安静，水流碰撞杯壁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倒水的短短几秒仿佛被拉扯成一个世纪。

    江琬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感受着徐若琰的视线，在放回杯子的时候，还礼貌地偏头冲他挤了个笑容，这样的表情她做过很多次，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王辰霜一直在一旁默默观察着，暗戳戳因为江琬的到来而庆幸，男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徐若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还不及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长，看来传闻亦不可全信。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如果今天这顿酒让他喝好了，合作能促成的概率有多大。

    江琬一直遵循嘱托，做个安静而美丽的背景板。有人说漂亮话，有人谈正经事，她只需要默默为大家服务。寒暄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端上来几道菜，江琬把服务员刚拆好的茅台拿过来挨个满上。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王经理和李总监都是自己干杯，对方随意，徐若琰倒是真的很“听话”，每次只浅浅喝一口。几两白酒入肚后，王辰霜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隐蔽地给江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主动去敬徐若琰一杯。

    “这是刚来我们公司实习的江小美女，别看年纪不大，对工作可是充满热情，一听说晚上要跟徐总吃饭，非得跟过来见见世面，圆梦了吧，还不赶紧敬徐总一杯。”

    徐若琰闻言挑了挑眉毛，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江琬身上，修长的手指不经意地敲了敲桌子，声音很小。

    江琬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果真是鬼话连篇，要是知道我们的关系，经理你可能会尴尬地连夜收拾行李逃出平津。

    吐槽归吐槽，江同学面上还是大方得体，没露一丝破绽。“徐总您好，百闻不如一见，今天能有机会和您一起共进晚餐实属荣幸，我敬您一杯，您随意。”

    徐若琰这次很给面子，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夺过江琬手中的酒瓶放回桌上，“倒酒就让服务员来吧，贵公司挑选员工的眼光的确不错，定风，好好学学。”

    一旁根本不负责人事招聘的莫总从善如流，“好的徐总，我们以后选人一定向江小姐看齐。”

    江琬刻意没接徐若琰的话茬，眼神避开他，对莫定风礼貌地笑了笑，“莫总过奖了。”

    落座后，服务员端上最后一道菜，之前压根没怎么在意过菜色的江琬表情开始有了变化。

    王辰霜本来只是隐隐有猜测，这一试探，更确定徐若琰对江琬与众不同，变着法让她敬酒，隔着桌子还不够，甚至要拉着她一起到徐若琰身边敬。

    徐若琰很了解江琬那可怜的酒量，更明白她有多聪明伶俐，即便是这种场合下，只要她不想，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保持清醒，而不是一杯接一杯地乖乖听人吩咐。

    最初的时候，只要是江琬敬，徐若琰就随她去，陪她喝，毕竟三四杯还在可控范围内的，然而江琬今晚似乎并不打算躲酒，在发现她已经上脸后，徐若琰的眼神慢慢变得冷漠起来。

    江琬红扑扑的小脸在灯光的晕染下显得更加可爱俏皮，眼神也微微有些迷离，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穿着这身衣服，这一切都让徐若琰有些生气。

    江琬明明近距离看着他，能清楚读取到徐若琰眼神中逐渐积累的不满，却还是听从王辰霜的话，自顾自说着一轮又一轮祝酒词，就在江琬铺垫好准备敬第六杯酒的时候，那双骨节分明、一度令她格外沉迷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这双曾经摸过她无数次头发、好看到不行的手，此刻又再一次握向她。

    徐若琰笑着看向王辰霜，温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够了，别再让她喝了，不要为难小朋友。”

    江琬的大脑在他手附上来的瞬间就嗡地一下乱了：他的手指怎么冰冰凉凉的，是被空调吹的，还是因为自己太热了？

    酒精似乎终于找准机会快速麻痹她，不知道是被哪个词语刺痛了，江琬后知后觉地发作起来，用力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一饮而尽。

    徐若琰万年不变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莫定风见状赶忙跟着一起制止，以防场面失控。

    王辰霜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让她回座位喝杯酸奶，但是江琬似乎丢掉了察言观色的能力，又动作利落地给自己满上一杯，这一次还没等她想好新的敬酒借口，徐若琰又握住了她的手腕。

    江琬下意识想挣开，手却一动不能动，这次徐若琰用了力气。

    莫定风见状连忙趁江琬愣神的功夫，从她手中抽掉酒杯，打起圆场来。徐若琰却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也再没心情和这些人推杯换盏、虚与委蛇，他和莫定风交换了眼神，起身打算离开，“实在不好意思，让各位见笑了，工作全权交由莫总，我带江琬醒醒酒，失陪了。”

    王辰霜彻底愣住了，他们今晚并未提过江琬的名字，原来他们原本就认识。

    江琬没想到徐若琰要中途把她带走，酒精蔓延至全身，她的身上越来越热，徐若琰的手指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就在她迷迷糊糊之际，那个男人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扮演陌生人的游戏结束了，乖一点儿跟我走。”

    江琬闻言，手腕瞬间脱力，她挣脱不开更不想挣开了，众目睽睽之下，顺从地任徐若琰带她离开。

    车里安静了许久，两人都沉默不言，徐若琰一直偏着头望向她，目光温柔，不再似包间里那般克制。

    江琬一言不发地坐着，更不想去看他，后来干脆眯上双眼，让人分不清在想什么还是睡着了。

    徐若琰借着车窗外昏暗的路灯沉默而肆意地看她，看江琬微微卷起的长发、细长浓密的睫毛、精致可爱的鼻头、涂着大红色的嘴唇，“你长大了不少。”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

    江琬苦苦坚守的心理防线顷刻间瓦解，坍塌成一片废墟。强忍许久的眼泪混合着酒气夺眶而出，沿着她美丽的妆容滑下，滴落在手臂上，仅存的一点点热气瞬间蒸发又散去，只剩下凉凉的，湿湿的。

    她依旧闭着双眼，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在出卖她。

    江琬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里借黑暗隐藏和伪装，语气却难以自制地沾染着无边无尽的委屈，“如果知道你在，我是怎么都不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