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后院，威宁伯夫人带着温玖来了正堂，梁洲和威宁伯林道“相谈正欢”。
看到她们过来，梁洲顺势起身告辞。
今日目的已然达到，林家夫妇也不想留人吃饭，客气两句就把人送出了门。
马车里，温玖忍不住捏捏自己的右肩。
定亲也就半个月，他就已经从摸小手到大庭广众之下搂肩了。
这个人是在军营里勾肩搭背习惯了，不知道对姑娘应该搭腰才对——这点，温玖定然是不会纠正他的。
正发着呆，梁洲策马至窗边，“我们今日先不回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这话说得，也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温玖打开张氏送的锦盒，耀目夺眼，只见里面摆放着一套红宝石首饰，包括两支镶着宝石的簪子，一块额饰，一条项链，一对耳环。
这份礼，别说见女婿的小妾，就是给儿媳妇做见面礼，都是足矣。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此话果然所言不假。
这既是一位母亲的讨好，也是一位伯爵夫人的警告。
她的女儿，相貌平平，身体孱弱。外不能执掌家事，内不能讨好夫君。
但她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母家和深爱她的母亲，仅凭如此，就无人可以欺负她。
温玖慢慢的靠在马车的内壁上，无声的笑了。
“对了，王爷。”温玖掀开帘子，梁洲低头，“怎么？”
“王爷以后有机会教我骑马好不好？”
“怎么突然想起来学这个了？”梁洲想起那双柔荑滑腻无骨的手感，“刚学时很辛苦的，手和大腿内侧都会被磨破……你若真的想学，我改日送一匹小母马去府上。”
“多谢王爷。”温玖感谢，然后解释道：“近日总拿着绣花针，感觉手掌都伸不开了，所以想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
既然她下定决心要做，梁洲也没那么不识趣非要泼冷水，“骑马确实畅快，我若是遇事不平，就爱纵马发泄。”
“……”这人显然是不会说话的，发泄情绪这话稍微一曲解就能理解为有狂躁症。
“那今日我们去哪？”
“带你去见我先生。”
“先生？可是荀岑寂？”温玖一下子来了兴趣，想到了颜楼江提到此人时疯魔的模样。
“是啊，你怎么会听说荀先生？”
“我家兄长说的，他对岑先生可谓是推崇至极……那我这样贸然过去先生会不会生气？我连一份礼都没备。”
“先生不在意这些的，你放心。”
温玖轻轻地嗯了一声就缩了回去。
……
继而这番话就传进了内院。
床榻上躺着一位面容苍白的女子，眉宇间是散不掉的病气，“有什么事就直接说，有什么窃窃私语？”
年长的嬷嬷狠狠瞪了一眼多嘴的丫头们，转而换上了一副慈祥的笑脸，“不是大事，王爷带着颜家那位小姐来府上了，像是去拜见荀先生的。”
林婉玲笑了，“这有什么的，殿下迟早要娶侧妃的，都出去吧，告诉外面的丫头，不许再说这件事。”
待人都出去了，老嬷嬷笑呵呵的给王妃压了压被角。
“王府日后的女人多了去了，王妃端坐看戏便是。那些小蹄子，整日的想攀高枝，心早就野了。”
林婉龄巴掌大的小脸露出点笑意，“王爷难得喜欢一个姑娘，品性定然是好的，王爷常年不在府内，多些人也热闹点。”
她自幼被关在屋内，鼻尖自记忆中就全是药味，除了亲人和婢女嬷嬷，就只见过大夫。
身体不好，忌大喜大悲，其实内心十分向往京都繁华的街巷，阡陌巷尾人来人往，乃是常常出现在她梦中的景色。
……
梁洲很贴心，没有带温玖走大道，而是刻意走了一条小道。
温玖确实觉得当人小妾很丢人，正处于不想见人的状态，但她同样害怕这种心态被某人看出来。不过依某人的情商来看，肯定是看不出来的。
王府的建筑华美异常，处处可见用心。
在此对比之下，颜府跟茅草屋没什么差别，还是到处漏风的那种。
皇城是用来观赏的，建的再大都正常，但你这个住人的屋子造成这个样子就有点过分了。
行至半途，一阵不合时宜的念书声从一旁的假山处传过来。
“……曲沃庄伯以郑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武氏助之。翼侯奔遂。”
“……曲沃庄伯以郑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武氏助之。翼侯奔遂。”
“……曲沃庄伯以郑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武氏助之。翼侯奔遂。”
……
温玖驻足，听那个年轻甚至稚嫩的声音反反复复背着同一句话，最后气吼吼的发出一声哀嚎，妈的，怎么这么难背？！
前面的话梁洲没听清楚，但最后一句“妈的，怎么这么难背”异常熟悉，尚书房里经常能听到这样的悲声。
嗯，包括他自己。
他陡然沉下脸，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假山后的背书声陡然消失，不多时，山石后慢慢出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孩。
温玖心脏陡然一缩。
那是个看上去大约只有七八岁的男孩，身量单薄，头发有点乱，衣服不见补丁却单薄的很。小孩垂着头，隐约露出的后背的皮肤却暗黄皲裂。
他乖巧的弯腰作揖，“小人见过王爷。”
梁洲不爱用宦官，是以跟随在他身边的多是亲卫或是小厮。
现下这个名唤赵亥，从前也是梁洲的侍卫之一，武艺平平，但嘴上功夫了得，更兼长袖善舞，于是现在任王府内的大管事。
一张口，还保留着军营里的习性，“抬起头来！你是哪个管的？不做事在这里偷偷摸摸嘀咕什么呢？！”
小孩的身形明显晃了晃，怯生生的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一开口却意外的利落。
“小人是张管事手下的，负责这边的山石清洗。”
“那你刚刚在念什么？！”
温玖强压下心里的吐槽，再次刷新了她对这个时代文化水平的认知。
主动揽过话，“你刚刚在读《左传》？谁教你认得字？”
梁洲眉心顿时一皱，但看在温玖的份上没开口。
小孩道：“小人是攒了半年的俸禄买的第一册，是去城西听的一位夫子上课时学的。”
“书给我。”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