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洲如约去了军营，大将军薛意也被放出来了，被撸掉了所有的职位，只保留了武安侯这个空头爵位。

    薛禹这一支差不多凉凉了，男丁赐死，女眷贬为官奴。武安侯府虽因其遭了大灾，但还是十分仗义的把女眷都买了回来，几辆马车都送回老家了。

    薛意的几个儿子，职位贬了几级，但肉眼可见陛下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车骑将军云百川官降两级，变成了神武军大统领，爵位不变，还有罚俸三年之类的小惩。

    恒王梁洲加骠骑将军，食邑一千户，总领京城十六卫，可谓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颜家在危机之中能送一个女儿到恒王府，还是有名有份的侧妃，再加上恒王正妃孱弱到连门都不能出的身体，京城人明亮的大眼睛顿时波光粼粼，颜家顿时又开始炽手可热起来。

    于是颜温玖愈加不爱出门了，除去看书，主要就是帮颜楼江筹备婚礼，她出嫁之前，必须要给颜家的后院找一个女主人。

    颜家出事之后，奚玉袖家并没有人过来问过一字半句，算是有些薄情。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颜楼江不在意，那她作为妹妹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颜家无事之后，颜理亲自上门好言劝慰，十分爽快的定下了婚事，回来之后面色阴翳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许久。

    最后还是温玖过去劝他。

    “若是心中过不去这个坎，那就退婚吧，对两人都好。”否则现在就算忍了，将来爆发起来，恐会是两败俱伤的场景。

    “不是因为奚家。”颜理缓慢的摇了摇头，声音莫名伤感，“我今日去奚家并无恶意，毕竟是多年世交了，只是……我看到他们听到我的来意之后，惶恐散去、小心翼翼喜悦的样子，温玖，你们当日听到赐婚消息的时候，是否也是如此呢？”

    颜温玖：“……”她的笑容陡然僵在脸上。

    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回家时她们都已经是喜气洋洋好似捡了一座金山的模样了，但你估计的我估计应该挺准的。”

    颜理斜倚在窗边，嘴角十分牵强的露出一抹笑容，“温玖，你不要恨她们，她们受出身所限，目光所及处只要眼前这一方小天地，并不知道这桩婚事前后相差一年促成究竟差别有多大。”

    一年前，颜家一切安稳，温玖进恒王府，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侧妃，后宫有贵妃，前朝有兄长，一家和睦；

    现在定亲时，颜家男丁在监狱，长姐匆匆嫁进侯府，贵妃失宠。

    结果两人亲事一成，颜家立刻就没事了。

    满门尽靠女子裙带、卖身救父的名声早就暗中传开了。

    颜温玖不在乎名声，但她很讨厌当小三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到这里之后，一直躺在温床上，直面时代差异带来的巨大落差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她更担心的是温瑜，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认同大楚的社会风气和规则，别人所鄙薄不屑的却是她至亲至爱得以逃脱升天的方法，她深陷在两方折磨之中，不知该偏向谁。

    但她也很认同这个时代的另一个观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宗族的约束其实要远高于律法，一个人可以无官无职，但不能没有家和宗族。所以颜舒窈得封贵妃是颜氏满门荣耀，颜闻的罪责就是颜家所有男丁的罪责。

    而女性随波逐流，懵懵懂懂的跟随着父兄的步伐，享受次一级的荣耀，也承担次一级的罪责。

    温玖缓缓摇头，声音平静，“不怪……我很高兴哥哥来让我不要怪罪，既然已经如此，哥哥，我们都要向前看，不要为了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情付出不必要的情感。”

    温玖很欣赏自己的调节能力，“我在哪里都会好好过日子的。”

    ……

    温玖还在担心温瑜是否能承受得住闲言碎语，没成想她还给自己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教育课。

    城门口的小茶铺上，此时奇特的坐了好几位贵人。

    温玖有些不自然的垂着头，闪躲着周边的视线。

    “阿姐，你带我来看什么？”

    颜温瑜成亲之后，衣料首饰肉眼可见的上了几个档次，此时一身装扮清雅脱俗，不见奢华却处处精心。温玖作为女孩子，自然清楚这比一身浓妆艳抹更加的费工夫，最重要的是，这身装扮与温瑜从前的风格截然不同。

    “今日是薛双溪离京的日子，我特意带你来看看。”

    “看她做什么？”温玖顿时有些感慨，这几个月颜家是煎熬至极，但对于薛家，颜氏这点煎熬可谓是大巫见小巫。

    “薛双溪父兄已判了斩刑，薛家也不想管她们这些女眷，只是武安侯是个厚道人，派人赠银送她们回乡。只是武安侯一个大男人难免粗心，温玖，你觉得她们此时回乡，族人会不会怨怼？她们有安生日子过吗？”

    温玖凭良心想了想，道：“没有。”

    且不论薛双溪母女如今仍是奴籍，就说薛氏一族，长于偏蛮之地，唯一得意的就是薛意，曾经的大楚大将军，武将地位最高之人，现在因为薛禹及其子职务尽去，还是因为极其丢人的原因，当下世道，一族之人便同一家之人，薛禹为隐瞒自身罪责，杀了自己的女婿，薛家在京城的名声都烂透了，更别提没有武安侯府坐镇的简州（薛家祖地）。

    薛氏族人若不对薛双溪母女心生不满，那就是圣人再世了。

    不过，对于绝境之中的人，最难的还不是绝境本身，而是绝境之人还看不到半点希望。

    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薛双溪是无法振兴家族的，也是无法通过自己改善生活的。

    就在两姐妹谈话之时，一辆青色小车慢慢驶出了城门，除去一个马夫，就还有两个骑马的家仆，后面远远辍着一个十五六岁骑着骏马的少年人。

    “那是武安侯幼子，薛宥，十六岁。”

    颜温瑜对京中大族子弟了若指掌，虽未曾见过薛宥，但仅凭年龄、外貌、出场环境，便轻易的猜出对方的身份。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帘子被掀开，薛宥不耐烦的驱马上前，“回家之后好好待着，别再惹事了。”

    薛双溪的脸从温玖这里可以看到一半，苍白瘦削，没有半点血色，几个月的时间，好像瘦了有三圈。

    变化最大的还是她的精气神，面对薛宥不耐烦的神情，柔顺的点点头，眼睛里没有半点光。

    再多想象中、或者述之于笔端、口中的苦难，都远远比不上亲眼见到历经苦难的人出现在眼前的震撼。

    没有伤疤、没有镣铐，却仿佛在地狱走了一遭，现在在半明半暗的地狱与人间的交汇处麻木的活着。

    温玖右手忍不住抚上了心脏，那里现在在急促的收缩紧促着。

    颜温瑜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玖，我们家，差点就是这个样子了。

    你知道刑部和大理寺怎么让薛禹认罪的吗？他们让狱卒，在薛禹面前，轮流侮辱了薛双溪母女；把薛安的四肢和□□当着他父亲的面，都砍了下来。”

    “温玖，你有在面对这些事前，自尽的勇气吗？”

    颜温玖身体僵硬，微微发颤。

    “温玖，不要怪长辈们，这场祸事中，唯一得利的就是姐姐，你若要怪，就怪姐姐。”

    第一卷完

    断更两个星期，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