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平十九年是大楚一个重要的转折节点。

    正月，与大楚对峙数十年的可汗部前来求和，北境安宁。

    三月，因陛下四十大寿特开恩科，被废十余年的文宗荀岑寂再度临朝，以太傅之身主持这场恩科。

    四月，二十岁的皇长子梁郅终于成亲，且入朝观政了。

    吏部尚书苏载幼女苏玉照为皇长子妃，若无意外，就是未来的皇后。

    吏户礼兵邢工，吏部尚书之女高嫁，标志着夺嫡之战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与此同时，刑部迎来了皇长子，在原本既定的六部排列上，彻底超过了兵部。

    四月下旬，皇次子梁陶的正妃也选定，毅靖伯的嫡长女雀屏中选。

    五月，孟州、宋州、齐州、青州、棣州、莱州……河南道十四州传来消息，蝗虫铺天盖地，请求朝廷救援！

    京城周遭这一片就不用求援了，因为京城各家精致的花园里已经秃了一小半了。

    傻子都知道蝗虫来了。

    温玖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现在在王府享受皇后级待遇，赵亥派了一半的人手清除蝗虫也没能清理干净，还把她养的花草咬的残缺不全，干脆就让人全拔了，这下就清净了。

    梁洲最近不能在军营里混了，皇长子入朝之后，皇帝把他从军中揪了出来，充当吉祥物的角色，哪里需要放哪里。

    国库拨了大笔的钱粮，甚至还动用了部分军费，三省六部都有重要官员出京救灾。

    河南道一带的赈灾事宜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大佬坐镇。于是，恒王殿下愉快的被选中了。

    梁洲大字只识一筐，这是朝野上下皆知的事情，管理庶务就更别提了，反正从没干过。

    当然，选他不是没有原因。他身居高位，镇得住场；性情刚烈，不会被豪强所折；品行高洁，不会贪图半点赈灾钱粮。

    而且，最最最重要的是，他的身后站着荀岑寂和肖景初，就算梁洲不懂庶务，这两位都是平民出身的大才，一步一脚印升上来的。

    梁洲领了旨意，晚间肖临和他师傅就过来吃晚饭了。

    温玖现在行动不便，看到个人都觉得稀奇，自然也过来凑热闹。

    当然，她即便不来，荀晋也会叫她过来的，否则他们议事为什么要到恒王府？跟梁洲商量事情吗？

    浪费口水！

    饭桌上罕见的没有酒，厨房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一桌子菜，也没动几筷子。

    看样蝗灾是真的挺严重的。

    他们在吃饭，温玖拿着本书在一旁看。

    见饭吃得差不多了，她放下书，“先说好，需要钱我能出一些，但对比灾民数量大概也只是杯水车薪。”

    说到这个，荀晋再次郑重的对梁洲说：“朝廷给的赈灾银两和粮食是绝对不够的，你去了一定要灵活善变，该抄家就抄家，该怀柔就怀柔，记住！你是去赈灾救济的，不是去跟当地的地头蛇打仗的！”

    教育的很有道理，但，梁恒成此生就不知道灵活善变几个字怎么写吧。温玖暗自吐槽老公不留情。

    不过……她补充道：“你记得杀人之前先抄家，我知晓你们一向是觉得罢官、砍头都比抄家严重，但赈灾事宜，钱财最重，不要把你们的贵族风度用在这上面，敢动赈灾款的人，纵使不死，也该衣衫褴褛的去乞讨才对！”

    气氛有些安静，但温玖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也都习惯了。

    “言辞犀利，不过不是让你写檄文。说正事。”荀岑寂浑然忘了是谁把话题带歪的，强硬的将主题带回正道。

    “要不是你们仨都不像这种人，我还以为自己被盯上了。”温玖摸了摸肚子，发现自己因此丧失了撒娇这项功能。

    于是面无表情的挥挥手，她的忠实丫鬟梅须上前一步，递上一个油纸包裹的方块。

    温玖在手中掂量一番，大约有二三两重。

    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块灰褐色方方正正的板砖似的物体。

    “端碗热水来。”

    热水泡开，变成了一碗颜色不明的糊状物，“三位尝尝看。”

    自有心思玲珑的侍女，梅须姑娘，上前把这碗不明物体分成了三份。

    子曰，色恶不食,臭恶不食。

    两个深受儒家教诲的弟子瞬间想到了圣人这句至理名言，瞬间就不想吃了。而且觉得很饱。

    梁洲就没有这两人的毛病，端起碗就是一大口。

    但即便是他这样荤素不忌的人，也忍不住皱眉，又甜又咸又油又腻，这也太难吃了。

    出于对温玖的信任，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这碗可怕的东西喝掉了。

    片刻之后，猛地瞪大眼睛，用一种分外炽热的眼神看向桌上的另外两碗糊糊，激动道：“此物饱腹感极强，是用什么做的？”

    后面那句是对温玖说的。

    而肖临和荀晋听到梁洲的评价后，也很快一人端了一碗，皱着眉开始吃。

    “蝗虫！里面还加了一些别的东西，都是可以吃的，放心。”

    ……干饭的速度莫名停了下来。

    梁洲抽抽嘴角，“蝗虫可以吃？我在南境时吃过许多虫子，倒没想到蝗虫也能吃。”

    “我在京郊设了几个棚子收蝗虫，一文钱一斤，您手里的那块，二两，我打算卖一文钱一块。那一块，一家三口一日充饥足矣。”

    “这主意不错。”肖临点头，“未来几月粮食肯定不够，而屯粮的世家或富户绝对会借机涨价，蝗虫过境，寸草不生。这蝗虫做成的食物，虽说不好吃，但确实是最好的救灾粮食。”

    “只是你能有多少人？做出的食物定然不够。再运送到河南道，更加得不偿失了。”

    “当然不能这样。”温玖对这个地方的人对商业的理解从来都是报以万分的理解，因此十分耐心的解释。

    “我会让手下的人随王爷一起去，在受灾之地招收灾民，建作坊，然后以一文钱一斤的价格收购蝗虫，再招收人手制作这种蝗虫砖头，再以一文钱一块的价格卖出去。”

    “这砖头里，除了蝗虫，还有盐、糖、野菜、面粉、鸡蛋，难吃是难吃，但绝对健康。”

    “难吃最好，这样才能落进需要的人的嘴里。”荀晋点头赞许，“这主意确实很好，百姓性命微贱，最是难过。你这薄利微销的，说不得还要自己贴钱进去，应该不至于招人眼。”

    “恒成，你此去河南道，是为了赈灾，赈灾分发粮食，平息百姓，威压富户，稳定时局，你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就随便砍人，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若有该死的，也绑到京城再杀，大理寺和刑部都有刽子手，别脏了自己的手。”

    “你听到了没？！”

    眼看着梁洲冷肃的表情，荀晋心中郁气，梁恒成从来是不做戏的，他不明着回绝老师的提议，就用一张臭脸表达不满。

    荀晋冷哼一声，梁洲无奈的去看妻子，准备让温玖缓和一下气氛，却见后者低头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笑话，梁洲被为难跟她颜温玖有什么关系？

    梁洲一脸不悦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