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渊和弱水来自于南海之外，无极深渊之中。正如他所说，自己原也不是什么神，落龙族不过是芸芸众生一耳。
也许他们确实比于人族多了几分能耐，隐身、夜视、靠着几万年的生命积蓄而来的灵力。
可是无极深渊藏于暗无天日的海底，落龙族大多数的生灵永生永世的活在那下面。不能出水，不能视日，身躯极寒，依靠夜明珠取光。
他用了近百年的时光，双眼才得以承受日光的灼热。落龙族于人族来说，就像是躲藏在地下的蚯蚓一般。
他们生于地表之上，有阳光雨露，春花秋月。落龙族更多的是阴暗、潮湿，所以烛渊才会那般痴迷于人间种种。
陆晚瓶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太过于特别的存在，他甚至都不大相信这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情意。也许换一个人族女子来，也不过如此。
他十分迅速的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拿着蹉跎了半载的时光才换回来的龙符，和弱水次日就踏上了南归之路。
那个人族女子真真切切的从他的世界消失了，只要他不特意的去想起就好。
但龙符跟着她太久了，原本那样阴冷的东西，竟然从内至外生了暖意，久久不散。
那样的温度自然是时时刻刻撩拨着他的心，以至于他并不是很敢去碰。用锦盒将龙符装了起来，放在弱水肩上的包袱里。
直到两人行至于恶狗岭之下，空中下起了红雨。
“殿下，快快去树下躲躲，这雨跟刀子似的！”
弱水惊呼着一边抬手遮雨，一边狂奔进路边的古树下。
红雨还是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落了下来，滴在身上。他们身上的袍子自然也不可避免地灼上了小洞，不过好在都很能忍受。
回南海，他们抄了近道，逆向施行往地府借道。落龙族本身便至阴之物，与地底下地差鬼亡灵气息极为相近。打了几万年的交道，双方颇有些情分。寻常借个道，不打搅人家，借就借了。
可是今日幽暗的林子从他们走进来时就下了红雨，恶狗岭寻常只有在生物闯进之时才会下。生物至阳，闯至阴界就会被灼伤。
烛渊疑惑的看着殷红的雨滴，伸手去接瞬间就染红了指尖。
“怎么会这样？”
不远处，阴冷的薄雾中来了一道黑影，撑着黑伞。
走近一看，是个怒目金刚般的差役，看见两人并不寒暄招呼，硬邦邦的话就砸了出来。
“殿下可是带了什么东西进来，怎么会惹起那么大的红雨？”
烛渊拱手微歉，解释道：“给您添麻烦了，才刚从人界来，借道贵府恶狗岭回南海无极渊。许是身上还带着人气，才惹了红雨，实在对不住。”
“是吗？”
那怒目鬼差狐疑的打量着两人，往烛渊深深嗅了嗅，又闻了闻弱水。确实是有生人气，最后那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弱水肩头的包袱上。
“这里面是什么？”
烛渊：“没什么，龙符。在人间流落了数百年之久，才寻回的。”
他将弱水递过来的锦盒打开，十分配合询查。
“从一个女子那处找回来的？”
鬼差大哥一下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行，没事。下次莫要再带染着生人气的东西走地府了，殿下是反着走。人气跟着，那女子的亡灵也会跟着走错地方的。您要是弄得人家不得转世了，岂不是罪过。”
亡灵？
谁的亡灵，陆晚瓶的吗？
烛渊心下一惊，急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谁的亡灵？”
鬼差指了指盒子里的坠子，“这上面的气息，看着约莫也就这一两年了。若是殿下故人，可是留个姓。他日她来了，小官也可照料一二，免于她走错了路。”
“不可能，她怎么会死？我看过她有七十年长寿，得以善终的！”
烛渊辩驳道，可连鬼差都知道了，又怎么会有错。
“世事无常，所以常说三界各道各行其事，切勿擅自干扰。殿下说她有七十年寿命，如今看来也不过一二年而已。想来当时有什么东西擅自改了她的命格，才以至于如此。虽是意外，也不过是命该如此罢。”
“怎么会，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的。”
话虽如此，烛渊还是有些心虚。他不知道怎样才不算的插手人族命格，难道连他喜欢那个人也算吗？
明明陆晚瓶连他都不认识的。
他立刻就将龙符塞回锦盒中，急切地往回走去，也顾不得什么灼人地红雨。
弱水立刻冲上前拦住道：“殿要去哪？过了恶狗岭就快要到南海了，殿下要为了那个女人回去？”
“弱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龙符你先带着它回龙宫交给我父王和大哥。只要她没事，我就立刻回来！”
烛渊绕开弱水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就那样大剌剌地在鬼差面前扬言要给人改命一样。
只听得后面的声音，阴阴沉沉地响着。
“殿下可是想好了，这也许同您并没有什么关系。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了回头路，将来怎样地苦果恶果都要您自己承受，包括连她这两年的阳寿也折腾没了。”
听见鬼差的话，弱水赶紧附和道：“殿下，同您没有关系的！或许陆姑娘命原该就此，您只会越帮越乱的。”
“可是我答应过她娘了！”
烛渊怒道，害怕愧疚难过一齐翻涌上。回过头来，双眼全都红了。
他看着弱水，那阴沉沉的眸子中似乎有透着异乎寻常的决然。
“倘若那样，我就将命赔给她，弱水。”
“那殿下将龙族至于何地，为了一个人族女子。您连王位都不要了，落龙族数十万生灵您都不要了吗！属下不许您回去，属下从今以后不会再迁就殿下任何事了，您必须跟我回去！”
弱水上前一把箍住小殿下手腕往前拽，可烛渊钉在原地屹立如山。
“弱水，这是我的劫。替我和父王还有大哥说声对不起，我让他们失望了。我不知道回去是不是为了陆晚瓶，可我知道我无法在允诺了她娘护她平安，又若无其事的看她死于非命。我无法安心的回去做我的龙主，娶妻生子。”
“可是答应殷云霓的事没人知道，殿下忘了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弱水争辩起来，手指却一根根地被掰开。
“可是我记得，我的心记得无法忘记！”
他良知无法让他漠视一个生命的死亡，更何况那个人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在临安他答应弱水不去插手陆晚瓶的事，是因为知道她会有幸福美满的一生。现在呢，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那个人却要死了！
那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可以去争！
烛渊心底咆哮着，甩开弱水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他知道即便自己丢下龙符，弱水也会将东西完好无损的送回龙宫。
临安，冬月的天并不冷，湿咸的海风钻进了城中还是拂落了街头上，焦黄的枫叶，沙沙的吹的满巷子都是。
从陆府蜿蜒至的洵王府邸的街道上，这些天已经陆陆续续扎上了红绸，每天都会有小厮拿着笤帚来扫夜里吹下的落叶。
夏日里拿到拥挤着乘凉的人的矮门后，从远处哒哒的驶来车马声。驾马的人，一身青灰劲装，扬着马鞭。
扫落叶的小厮立刻就认出了那人，熟络的招呼道：“哟，张爷回来了！”
明德点头示意，“回来看看大小姐。”
马车略过只留下他爽朗的声音，马车内的人这时也忍不住探出了头来，张望已经能够模模糊糊看到的府邸。
“明德大哥，我们能见到小姐吗？你说她怎么从来不给我们写信，我写信给她，她也不回的？”
鸿雁忧心忡忡地问，感觉半年多来，自离开后从前那个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才给自己的人，不知为何就不再理她。
隐隐约约，她觉得即便回来了，好像也会吃上闭门羹一样。
“许是大小姐忙，她要忙着自己备婚。洵王殿下又是那样的人，朝廷里的言官个个都等着揪他的错处。大抵是不想多生什么事端，所以才同我们断了联系。”
明德若有所思道，鸿雁听了一颗心又安定了不少。
只是到了陆府前，事情便就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好了。
门房的小厮都换了，府外还有洵王的侍卫。以前看起来，她还觉得很威风。现在抬头看着，却有些像座修的威严气派的监牢，外面站满了威风凌凌的侍卫。
陆晚瓶、殷云霓、柳氏、陆晚念都被关在了里面。
而那座牢笼从前是陆之贺建的，现在是洵王建的。
鸿雁踮着脚往府里探，看见禀报的小厮折返了身，立刻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起来。
“大哥，小姐怎么说，可是要我进去？“
“鸿雁姐姐着急了吧，大小姐忙着，近来都不见人。她老人家让我给您带话，一切都好不要挂念她，回去吧。“
“小姐她不见我？“
如此光景也是在意料之中了，可真的亲耳听见，鸿雁还是忍不住难过了。
“鸿雁姐姐，回去吧。大小姐挺好的，过几日就是大婚，再见大小姐就要叫王妃了。“
小厮催促着。
鸿雁无奈只得返回马车抱来了只匣子，难过地交给他。
“这是我给小姐备的贺礼，麻烦你替我转交给她。告诉大小姐，鸿雁永远是她的丫头，只要大小姐唤我，鸿雁随时都在。“
“好的，小人知道了，姐姐放心，一定帮姐姐带到。“
小厮捧着盒子钻回府中，朝外面的两人摆了摆手才关上门。
鸿雁和明德离开后，找了间客栈借宿。入夜许是赶路累了还是如何，鸿雁迷迷糊糊做了很多的梦。
梦见七岁的小晚瓶，风姿卓越的殷云霓，柳氏、陆晚念……最后还是停在了那口她最害怕的井边。
殷云霓死后，住在那个院子里，她总是无数次的梦见那口井。即使井边什么都没有，梦中她还是闭着眼睛不敢看。
如今倒是第一次睁开眼去看，她告诉自己不要怕，殷云霓已经走了，即便没走她也不会害自己。
然而她怔怔地探过头去，双手抚着那铁笼，还是看见了里面的人。湿漉漉地泡在冰凉的水井中，绝望的看着自己。
双手抠着光滑的井壁，撑着自己不沉进水中。手指磨破了皮，殷红的血涓涓地淌，徐徐染红了她茶色的裙子。
“救我，救我鸿雁！“
“救救我！“
鸿雁伏在井边，惊恐地看着水中的人从殷云霓变成了陆晚瓶。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被锁在井里，绝望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