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

    结婚这种人生里重要事情,终究还是要和家里人说一下的。丁朴泽想起来自己仿佛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给爸爸打电话了,老家乡下山村,他们那一代小时候还是喊“大大”,再晚几年就都喊爸爸了。丁朴泽在仔细想给“大大”的电话怎么打,通知一下是简单的,关键是后面的事情,老家要不要办婚礼,七大姑八大姨的要不要通知,山东号称礼仪之邦,程序繁琐,还有去祖坟上喜坟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总要自己想好了,才能打电话。

    一边考虑如何打电话,丁朴泽思绪万千。他和爸爸的关系也就维系到1992年,妈妈去世之后,俩人相依为命了四五年,之后就是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直到离开家乡去上大学。

    丁朴泽的“大大”从1992年跟着村里的人去胜利油田打工,从给工程队扫烧饭做起点,第二年在油田基地支起了早餐摊,不出两年就开了一家家常菜馆,发了洋财,丁家老二没用三年积攒了几十万存款,那可是九十年代初,万元户都是稀罕物的年代,那几年,丁朴泽的爸爸也就34-35岁的的年纪。顶着村里首富的光环,开着村里第一辆桑塔纳,尽管带着一个拖油瓶,说媒的都踏破了老丁家的门槛,所有媒人都被丁朴泽奶奶挡回去了,她不想老二给丁朴泽找个后妈,丁朴泽从小就表现的过人的聪颖,山村小学,别人考70分就是高分了,丁朴泽基本都是满分,而且回家还要帮忙爷爷奶奶做烧火、剁草喂牛、喂猪之类的农活,整个学校、整个村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是难得的学苗子。当时丁朴泽刚上初中,连续几个期末考试都是考全校第一,开家长会的时候,丁朴泽的爷爷都是被请到主席台就坐,爷爷去镇上赶集,都有好多人搭讪,背后有人指点这就是丁朴泽的爷爷,老头子觉得自己倍有面子。丁朴泽的奶奶指望孙子将来考上学,有个好前程,光耀门楣,可不想有什么闪失,要是老二给他找个一个后妈,那还得了。

    男人三十多岁正是最好的光景,再加上是一个腰包鼓鼓的男人,那就更有魅力了。饭店忙不过来,招了附近几个农村的女服务员,其中有一个叫秀秀的小姑娘还是高中毕业生,长得虽然不是很出众,1米六零的个头,眉目清秀,重要的是比其他人多了一些书卷气。一来二去丁朴泽的爸爸就和秀秀有了化学反应,彼此看着顺眼,按道理俩人都是单身,也没什么。可能是丁普朴泽的爸爸单身太久了,按耐不住自己的欲望,秀秀则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看着老板对自己这么好,也是死心塌地的喜欢。做了没几次,秀秀竟然怀孕了,大了肚子。两人也是没多想,找了个日子,丁家老二开着桑坦,欢天喜地,提了大大小小的礼品去秀秀的垦利家里提亲。秀秀的家也是朴实的农村家庭,刚开始秀秀的爸妈还是很客气,端茶倒水,看到丁朴泽爸爸也是一表人才,还开了一辆桑塔纳,开了一个效益很好的饭馆,自家女儿就在那里打工。但是当一听,对面坐的这个比自己女儿大十几岁的男人丧偶,老家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脸色就开始难看了,再听自己女儿已经怀孕了,终于秀秀的妈妈忍不住了,抬手给了自己女儿一巴掌,骂她不要脸,天下男人死光了吗,找这么个鳏夫回来。然后就把丁朴泽爸爸往外推,把礼品也扔了出来,关上门,破口大骂丁朴泽爸爸不要脸,勾引他们家女儿,场面弄得异常尴尬。秀秀爸妈把秀秀关进屋子里,要改天带她去打胎。丁朴泽爸爸兴冲冲来,灰头土脸的回去。好在秀秀认定了丁家老二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主,没几天,瞅了个空挡,半夜逃了出来,丁朴泽爸爸看着披头散发的秀秀,想想她肚里的孩子,吓破了胆,害怕有什么闪失,抛下东营的家当,带着秀秀开车连夜去了济南,两人转头在济南重新开起了饭馆。等到秀秀给丁家老二顺利生了儿子,两人再抱着娃,提着比上次更多的礼品去垦利的秀秀家,两个老人看着都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再看两人感情很是甜蜜,秀秀爸妈毕竟就这么一个闺女,除非闺女不要了,叹口气,还是认下了这个女婿。

    爸爸另组家庭,又有了一个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除了春节的时候,他们回老家,偶尔见面打个照面,后面丁朴泽几乎和爸爸就没什么交集了。

    丁家老二抛下东营的饭店,拐带店里一个黄毛丫头女服务员私奔到济南了,没几天这个爆炸的新闻就通过老乡传回了村里。丁朴泽的爷爷觉得自己这个老二厉害,一个鳏夫还能再找个黄花大闺女,心里支持自己儿子,丁朴泽的奶奶想着这个老二就是不让人省心,想女人想疯了。那段时间丁朴泽回家,发现家里气氛诡异,爷爷奶奶好像在干架,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之间,丁朴泽就搞清楚了状况,心想也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自己爸爸给自己找了个后妈。可是奶奶的话语比较激烈,吃饭的时候,看到丁朴泽在笑,甩了碗筷,恶狠狠的说了一句

    “笑,你还笑得出来,你爸爸不要你了”

    听到这句话,丁朴泽心里咣当一下,沉重了起来。爸爸不要他了,这可怎么办,自己才初二上学期,将来还能不能继续读书,自己难道要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外出打工吗。这是丁朴泽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如此沉重的话题,以后怎么办。丁朴泽上课的时候在思考这个问题,回家睡觉得时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经常夜里辗转反侧,堂屋的挂钟都敲响了12点的钟声丁朴泽还没能睡着,第二天一早5点钟就要起床骑自行车去镇上上学。丁朴泽的眼眶越来越黑,思想烦闷,人生第一次觉得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让人生厌,脑子里全是“怎么办”,想的让自己头疼。刚好有一次数学测试,老师惊呆了,丁朴泽只考了75分,上一次测试还是100分,所有老师都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学苗遇到问题了。

    好在丁朴泽的爸爸在济南安顿好之后,过了一个月,带着秀秀回了一趟老家,拜见父母,也是想让丁朴泽见见秀秀。丁朴泽第一次看到秀秀,前后左右仔细的看,反复思量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发现这个后妈没有传说的那样要吃了自己,很是和善客气。还给丁朴泽买了新的书包,还有一身Nike的运动服,丁朴泽一看就知道是真品,不像同学们穿的那些冒牌货。秀秀找了个空挡,单独悄悄和丁朴泽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爸爸,放心吧,我会和你爸一起赚钱,供你读书,我不是个坏女人,我上过高中,可惜我学不进去,你爸说你学习好,你不知道他提起你有多骄傲和自豪”。丁朴泽的爸爸也悄悄给了爷爷一个存折,说里面有十万块钱,秀秀不知道,留给丁朴泽在老家上学花。丁朴泽知道自己思考的这么久的“怎么办”,想到茶饭不思,想到夜不能寐,想到头疼欲裂,纯粹是瞎琢磨。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想“怎么办”,都是因为奶奶说“你爸爸不要你了”。丁朴泽原先怨恨抛弃抛弃自己的爸爸,现在开始怨恨起让自己头疼欲裂的奶奶。但是,终于是自己再也不用想这个“怎么办”了,只需要好好学习,可是自此之后发现功课没有以前那么容易理解了,记忆力仿佛也没有那么好了。

    找了个放假的周末,丁朴泽一个人骑自行车到县城,找到自己在县医院上班的堂哥。堂哥听了丁朴泽的描述,拍拍丁朴泽的肩膀说“老弟,你这是神经衰弱,失眠加过度紧张导致的,心理病还得心理治,心理压力不要这么大,多睡觉,不要熬夜,休息好,慢慢就好了”。

    丁朴泽听了堂哥的话,心里有了底,以后再头疼,不管三七二十一,趴桌子上就睡,整整睡了将近一个学期,头才不疼了。可是记忆力好像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学习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轻松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县城的重点高中,好在读了高中,住校可以全身心安心学习,不用干农活,县一中又是名师云集,丁朴泽高中还算顺利,考了县里的状元,去了著名的泽大读大学。

    爸爸新组建了家庭,和丁朴泽肯定没有以前亲近了,但是丁朴泽和秀秀关系还算融洽,最重要的是丁朴泽读书、生活费,后妈秀秀从来没说二话。丁朴泽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明白了一个道理,大人那些吓人的话都是骗人的鬼,人生不要自己吓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以后丁朴泽表现得比同龄人早熟,心理抗压能力出众的重要原因。但是这个事情也严重伤害了丁朴泽和原生家庭的感情,丁朴泽从那之后,一门心思好好学习,只想将来远走高飞,离家远远的,这个家差点让自己得神经病,那时候丁朴泽以为神经衰弱就是神经病。一个家庭的大人情绪稳定,对于小孩的健康成长是如此的重要,你想象不到自己的激烈的带有情绪的只言片语可能就不经意间影响了孩子的一生,你讲完就忘记了,但是孩子会想好久。

    高考结束,因为是县里的高考状元,山东大学来了一个副校长到丁朴泽家里做工作让丁朴泽读山大,条件是学费、住宿费全免,专业任选,本硕连读。家里爷爷奶奶除了北大清华,就知道山东最好的大学是山大,听了欢喜的不得了,丁朴泽爸爸也想让儿子在济南自己身边读大学,毕竟中间自己10几年没有管过儿子,亲子关系淡漠了,就近好照顾,山大也是好学校。丁朴泽一听摔门而去,冒着零星的雨点去山野里乱逛,山路里崎岖踯躅而行,带着随身听,耳机里听的是羽泉的“奔跑”。回家之后,丁朴泽郑重的宣布自己打死不去山大,大学学费自己会申请助学贷款,不用家里出,学校自己选。因为从小喜欢江南水乡,想要山寺月中寻桂子,体验满城桂花香,也想要经历“春水碧于天,画坊听雨眠”,丁朴泽毅然选了号称江南第一学府的泽大。

    思绪万千的丁朴泽,往事历历在目,想的眼眶湿润,倒了一杯威士忌,喝了两口,打通了爸爸的电话:

    “大大,我是阿泽,我明天要登记结婚了,就是大学里的女朋友,王小萍”

    对方的爸爸应该还是在饭店忙活,手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阿泽,结婚了阿,好事阿”。

    丁朴泽爸爸问丁朴泽婚礼怎么打算,老家还办不办婚礼,丁朴泽说老家不办了,就在东海举办一次,他准备带王小萍回一次老家,看看爷爷奶奶、给亲妈上个坟,在老家一切从简。

    儿子要结婚了,当爸爸的当然开心,而且彩礼、婚礼啥的还不用自己操心,丁朴泽老家现在都快成光棍村了,和丁朴泽年纪相仿左右的光棍二三十个,都是在城里买不起房、负担不起彩礼造成的。放下电话就去找吧台的秀秀说,咱家阿泽要结婚了,娶得是大学的那个女朋友王小萍,秀秀听了也很开心,但是忽然想起来,他俩不是分手都好几年了,咋突然要结婚了。

    丁朴泽去南方上大学,后来定居东海,丁朴泽的爸爸和秀秀两口子一直忙着餐馆的生意一次也没来过。对于自己这个越来越有本事的儿子,丁朴泽老爸变得越来越捉摸不定,只知道他在东海做了律师,其他的一概不知道。但是应该混的还不错,听说自己在东海买了两套房子,秀秀上次住院做手术,小子二话没说,往家里打了十万块钱,最后只花了3万,要给他退回去,丁朴泽说不用了,你拿着吧。还有前年丁朴泽花了小二十万,给爷爷奶奶的房子重新做了装修,装了地暖、照着城里的模样做了厕所,抽水马桶还是自动加热的智能马桶垫、热水器淋浴都有,比村里娶媳妇的新房子都好,很多人问是不是阿泽要娶媳妇了,都不相信装修这么好就为了给老人住。除了这些,丁朴泽跟家里的关系说不上亲近,一年到头往家里打不了几个电话,堂兄弟、表姐妹的婚礼,亲戚家的红白喜事一概不管,从山东人的眼里看,说得上是薄凉之人。但是真要遇上事情,需要他扛的时候,他舍得花钱,这又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丁家老二一边抽烟,一边想着自己这个儿子,想破头也不能理解他内心是怎么想的。

    人总是为了生活忙碌,容不得你片刻的闲适,丁朴泽爸爸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有桌客人就来催菜了,说老丁你搞快点,我们酒都快喝完了,还有俩菜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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