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咙里哼哼唧唧，发出点小狗不情愿时的呜呜叫声，符叶下意识松手，他揉揉自己的手臂，没有如她意料中逃跑，而是蜷腿坐在了符叶身边，小黑手悄悄摸她浸血的衣袍。

    “你不会说话？”

    泥巴小脸抬起来，随即看到挣扎中掉落的石头，连滚带爬地将它搂回怀里，对一块石头视如珍宝，符叶有点想笑。

    “那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他垂下头去，挠了挠耳朵。

    看样子是能听懂的，符叶瞧瞧他头顶不断往外弹的世界聊天面板，只觉得神奇，她只有在玩家附近才能顺带着看到世界聊天呢。

    其中一条她很是在意：

    【世界-官方mm:亲爱的玩家，因载入人数过多，游戏将于每天23:00-23:59分进行日常维护哦，请您注意游戏时间，及时下线，期待明天与您见面。】

    她回头，月已升到半空，今晚能自由活动的时间不多了，没时间赏月，她一溜烟爬起来，伸手揉揉小孩的头。

    “我走了。”

    她不知道这缓坡和竹林叫什么，想来传送阵是重要区域才会有的，今晚除了随便走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杀怪攒钱。

    刚才经过竹林，里面小怪很多，她边思考靠被动反弹死小怪的可能性，边试试自己到底有没有技能，没道理只会被动【闪避】吧？

    手掌齐推，一团鲜亮的橘色火球在她手掌中弹了出去，皮球般撞在竹子上，瞬间燃起来照亮一小片竹林，那颗竹子下边，有竹笋型小怪尖叫着逃跑了。

    威力她不满意，这跟90级副本boss该有的实力并不匹配，她闭上眼睛体会其中的玄妙，再睁眼时，只伸出右手，五指发力，火焰自她的掌心迸射成柱，随着她胳膊移动，烈火如巨龙，飞舞着在竹林里游走。

    两秒后。

    一声轰燃。

    她面前的竹林浴火，无数的竹笋精尖叫着飞奔，还有迷路了的直直跑向她的方向，发觉不对再次尖叫着飞奔了，像是长了腿的粽子。

    有威慑力在身上就是好事，她沉默伫立，直到竹林烧光。

    半分钟后，原本被焚尽的竹林完好如初，鸟雀复唱。

    她今晚的目标是【野猪】，听玩家说这个会掉皮革和猪肉。

    在野猪的眼里她不是敌人，自然无视她，按照设定路线四处乱窜，而她站桩输出，准头欠佳，掌握不好距离与方向，有时火球还没窜到野猪身边，就没电般降落在地，表演向大地投球。

    接连三个火球都没碰到原本一击必杀的野猪一根鬃毛，符叶气急败坏撸袖子要追过去维护尊严，旁边灌木丛里，窜出一道黑影，他早已在黑暗里蓄势待发，蹦出后，身体在半空中绷紧如弯弓，手里的石头结结实实砸在野猪头顶。

    野猪原地化烟，消失了。

    只留下两块猪肉。

    他握紧石头，回身看符叶，那意思好像是“我帮你把它杀了”，符叶哭笑不得，走近捡起猪肉，“这个东西才是我要的，能换钱。”

    他歪歪头不解。

    接下来，两个人分工明确，一个砸，一个捡。

    这网游玩家都是靠着虚拟动作来实现交互的，联想到对话需要拍一拍，她很快就摸索到了如何打开自己背包。

    徒手画圆。

    她的背包只有十格，每一格最多可以储存50件相同物品，瞧着满满当当的皮革和猪肉，符叶松了口气，虽然任务完全没有进展，但这些换了钱，她就可以用传送阵了，不必在去四方镇的路途上耗费半天时间。

    “谢谢你，小孩，明天我换了钱给你买包子吃。”

    刘海这么长不挡眼睛吗？

    符叶想着，伸手去掀起他的刘海，还没碰到，他就接连后退，警觉地矮身钻进灌木丛，夜色里只余他逃跑的沙沙声。

    符叶耸耸肩，不管怎么说，今天是盆满钵满的一天。

    回到千山洞的时候，后知后觉精神涌来的疲倦和懒惰，身体不需要休眠，她的精神却需要。

    懒散穿过棺材迷宫，一层层踏上自己的位置，旁边小红突然掀盖坐起把她吓了一跳。

    “老大！”

    小红明明是骷髅，说话的嗓音却是甜甜少女音，跟白天的....她怎么没说台词？

    符叶伸头瞧瞧，小红的棺材里都是清水。

    她两手捧脸，胳膊随意拄着边缘，扭身望着符叶，明明也没表情，符叶就是觉得她笑眯眯的。

    “你叫我干什么？”

    她眼眶里的火焰闪动，“我也不知道，我只认识你。”

    “你记得昨天的事吗？”符叶问。

    “嗯....”小红的下巴伸出来一点，“我帮你打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棺材，于是用下巴示意。

    “你记得？”

    泡在血液里也适应了，符叶坐进自己的“床里”，忽略颜色还挺像温泉的，对于小红记得她有点欣喜，看下方红发垂到地面的小红。

    “我给你起个名字，好吗？你就叫小红。”

    “好呀，我——”

    小红一句话还没说完，钟声悠扬，符叶立刻陷进了黑暗里，得，重置了。

    原来之前觉得窒息只是心理作用，她可以在这黑暗里安然躺着，可她还是费力推开盖子，让火把的暖光照进来，也许是作为人类的天性，向往光明，难以忍受黑暗。

    幸好是游戏的世界，她再次想，入眼的一切都是冰冷的代码，否则旁观别人被泡在水里日复一日煎熬，也是一种折磨，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她是带着对明天的期许伏在板子上睡觉的。

    但第二天，正规划着何时去换钱的符叶疯狂正手画圈后反手画，反反复复打开背包又关上，原因无他，她的背包空了。

    该死的钟声！

    不止重置她的位置，还重置了她的背包。

    那么，她想要把钱留住，只剩下了一条路——早晨出门打野怪，中午换完钱，下午花光，花钱流程如同仓促的流水线，问题是，如果她出现在四方镇，就会有人呼叫客服，修复她所在位置的bug。

    换言之，有钱没用，留不住。

    无解的难题。

    符叶的脊背都弯下去，束手无策。

    白日里，整个洞窟除了火把噼啪什么杂音也无，所以探头探脑的小黑影在洞口是那么显眼。

    符叶朝他招手。

    他犹犹豫豫，偶尔棺材太密集，拖着的包裹进不来，还要回身吭哧吭哧地拽，引起此起彼伏的“何人扰我？拿命来！”，你方唱罢我登场，交响乐似的。

    符叶笑出来，看他裹着新手穿的布衣爬上最高阶，衣服早已脏破不堪，瘦骨嶙峋的样子还没有身后的包裹看着重，整个人泥里滚过一遭似的。

    “什么呀？”

    在她好奇的眼神里，小孩将那块皮革展开，里面都是成块的猪肉，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符叶快速眨眨眼，“给我的？”

    他没说话，甚至没有任何的动作。

    符叶盯着他，眼前这个小孩，真的很诡异，他拖着这么大的包裹，从望见月亮的山坡，穿过竹林，一路爬上群山，还能精准地找到自己所在的洞穴，重要的是，这个小孩有自己的思维。

    “你有什么事儿想让我帮忙？”她的第一想法。

    【当前-路人12：大家排好队，不要着急....】

    符叶动作迅速打开背包将猪肉收进去，将盖子推得更开。

    “快进来。”

    他身手矫健蹦进来，血溅了符叶一脸，符叶跟着仰倒，目前没有玩家能爬到她的高度，进入外围就会被围攻致死，两个人藏在这里是绝不可能被发现的。

    【当前-路人12：好了，大家眼前的就是千山洞，在官方资料片里，千山洞有三个副本对玩家开放，分别是30级诡秘之境，60级幽暗巢穴，90级血色潜游。】

    好家伙，原来是导游，游戏也能组个观光团的吗？

    旁边的小孩幽幽朝她的脸伸出手，符叶立刻攥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安静一点。

    【当前-路人12：高台上那个...呃...开..开着盖的就是90级boss的地方啊。】

    【当前-路人13：[惊恐脸]它怎么是开着的？难不成？】

    【当前-路人12：各位不要慌，我们这是武侠游戏，不是盗x笔x啊[1]，不会有粽子成精的桥段，应该就是这样的设定，这个90级boss的状态就是小彩蛋，听说有时候合着，有时候开着，有时候还会趴在板子上看你呢，都是正常的啊，来我们去下一个...】

    人走了，他们俩双双坐起，符叶纳闷地伸手比量一下。

    “一个晚上而已，我怎么觉得你长高了？”

    但小孩一言不发地爬出去，似乎将猪肉送到他的目的达成，就要走了。

    “哎，等会儿。”

    她打开背包，将猪肉掏出来，“你拿走吧，放在我这也留不住，半夜维护完就要被清空了。”

    看他歪头不解，符叶示意他伸出胳膊，教他打开背包，“你跟着我学。”

    背包打开的那一瞬间，他一直紧抿着的下半张脸被惊得嘴唇微张，符叶笑起来。

    郑玥妈妈说，得到过关怀的人才能学会关怀，正向的感情传递一定是接受后给予，所以很多人群里自私冷漠的人，并非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而是他们长大的过程里，没有接受过善意。

    私人福利院的孩子不多，她习惯了学着郑玥的样子，将关怀和温暖传递给弟弟妹妹。

    只是出了福利院方方正正的铁门，那条“只顾自己的利益，金钱至上”又会瞬间占据上风，内心与外表都柔软的人总是容易受伤，外表柔软内心却冷硬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也是她的处事原则。

    这游戏bug无数，有她这种拥有人类灵魂的npc，那有他这种游戏里出生的无名角色很合理，他不是npc，也不是玩家。但换个思路想，他既可以是npc，也可以是玩家，他没有明确归属于哪一方，而是处于两方之间，他是游戏里除了她之外没人知道的bug。

    想到这，她趴在盖子上，看慢吞吞收猪肉的小孩。

    “明天早晨，你打开背包，如果这些肉还在的话，你就来见我，好不好？”

    “如果你明白了，你就点点头。”

    他顿住，几秒后才网速卡顿一般缓慢点头。

    如果，每天系统维护后重置，他的背包不会被清空，那她就还是可以攒钱了，装在这个小孩的背包里，反正他看样子什么都不懂，不存在携款潜逃的可能性。

    想到这，符叶跟他再见挥手的速度都快了点，毕竟眼前这个人，从奇怪小孩变成了自己的储物柜。

    来时磕磕绊绊，回时两手空空。

    bug走下两层台阶，回身瞧她，符叶十分怀疑他到底能不能隔着厚重刘海看见自己，毕竟洞里的光线也好弱。

    在她逐渐不解的目光下，他抿着嘴跑回棺材边，伸出袖子在符叶脸颊上一抹，立刻灵巧地跑开了。

    符叶后知后觉，他在给她擦脸颊骨头上迸溅的血珠。

    哥们儿，强迫症啊你？我不满身都是血吗？脸上有一点完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接下来的整个白天，她都因为太悠闲，漫无边际发散思维。

    说起来，只见过左护法小红呢，右护法什么样完全没见过。

    游戏里的包子能尝出味道吗？自己还答应请小bug吃包子。

    他要是能留住背包，那她就能开始攒钱了，陌生男人太难找，至少要先将这个游戏的地图摸索明白吧，指不定哪个犄角旮旯就偶遇到了。

    见到他之后呢？0132没说，但她觉得任务不会这么简单的。

    发世界消息是要花金贝玉的，她要是也能发世界消息就好了.

    她想发：帅哥，Where are you?

    第二天，她的门，哦不是她的棺材盖子被轻轻敲响。

    符叶伸手推开，看嘴角压不下去喜悦的小bug，眼睛一亮，“背包里的东西还在？”

    他重重点头。

    符叶高兴地坐起来，扬手拍他肩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哥。”

    今天选择迫害山后的兔子，符叶砸着砸着火球，原地一坐，打开自己的系统，在投诉建议里对0132写到。

    【我需要一块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