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

    林仙儿是在一处山坳的草窠醒来的。

    天已经亮了,熹光拂照在她残破的手心,鲜血淋漓的手心和剑柄好似已经粘在了一起。那柄长而薄的利剑如被血雨淋过,从剑锋到剑锷都凝满了干涸的血。

    也许是她的血,也许是别人的血。秋风又过秋阳,晴朗的天气里,血总是干得特别快。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人全身是血,死了?”

    “没死,还有气呢。”

    “诶,摸着挺软,好像是个女人?”

    “什么女人?我先上!”

    “你滚开,我先上!”

    “你急什么,我看看她长什么样。呸呸呸!!!”

    忽地一手粗糙湿润的手大力揉搓过她的脸,腥臭的口水味掩住她的口鼻,更别提那力道跟搓猪皮一样。

    “天啊,这种女人白给我,我都不要!给你吧!”

    “不不不,我也不要!”

    这充满戏剧的发展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救……”林仙儿嗫嚅着苍白的嘴唇。

    谁受得了这种侮辱?反正林仙儿受得了,因为她已经逐渐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

    她想大声呼喊,想求救,但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听见那两个道声音彼此推脱着,笑骂着走了。

    真可笑,原来一个人只有拼命想活下去的时候,才会发现活着到底有多难。

    她躺在洒满阳光的草丛中,风中饮血的花儿仍在摇曳,赤红的土地贪婪地从四肢百骸中吸允着卑微的生命。她忽然平白生出一股恨意,她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的无能,她恨得想杀掉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她疼,她痛,可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也许她的泪早就干涸了。

    风压白草低,大地沙沙颤响,到底是秋风在呢喃,还是长剑在悲鸣?

    她眼皮愈发沉了,直至陷入黑暗。

    就在那一瞬息,草丛中恍有疾风压过蓬高的白草,只听两声“格格”的响动,草上溅射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咻”得一声,飞剑插在了她手边的草地上。

    滚烫的血沿着笔直的剑身滴淌,日光照射着它,带着一丝锃寒的锋淬,它静静地伫立于旷野守护,宛如最沉默最忠诚的情人。

    不知过了多久,草地上又出现了一道脚步声,这脚步声很轻也有规律,懂行的一听便是一位高手。

    只是这位高手也不敢轻易上前,毕竟他见识过这飞剑的厉害。但他既然来了,便不可能毫无办法。

    “你是不是听得懂话?”

    律香川缓缓上前了一步,伫立的飞剑忽地晃动起来,发出低而清亮的铮鸣,仿佛警告。

    “你想救她对不对?”

    他又上前一步,但是这一次剑鸣已渐息。此时,他离林仙儿不过十步之遥。

    “可是你是一把剑,剑只能杀人,不能救人,只有我能救她。我要救她,你便不能杀我。”

    他俯下身体缓缓接近林仙儿,果然见飞剑没有异响。

    律香川弯腰利落将昏迷的林仙儿横抱起。她格外得轻,抱在怀里像揣着一只雏燕。

    飞剑嗡鸣一声,须臾便沉寂了下来。

    律香川脸上不禁露出笑意,他抱着林仙儿后退几步,风轻云淡道:“你们去把那柄剑拔下来,拿去烧了!”

    数个黑衣人上前。

    原野上的飞剑缄默如初。

    ……

    小楼,黄昏。

    林仙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已有人替她处理过了伤口。她发现手中的剑已经消失不见,她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现在更是连最后的鱼鳞都被人刮了干净。

    她在衣袖下攥起拳头,注视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很朴素却很干净的束袖白衫,逆光孑立于门前。无数的尘埃与光华一同在他的白衣墨发间飞舞。

    她没有先开口说话。她以前喜欢当先开口的那个人,但现在却觉得说话有些累了,而且她也知道他一定有话对她说。

    律香川忽开口道:“你并不想死,尤其是并不想为了孙蝶死,对不对?”

    林仙儿道:“对。”

    律香川道:“她自己都不肯为了自己死,你更没有理由要替她死,是不是?”

    林仙儿道:“是。”

    律香川问一句,她答一句。这种说话方式虽然显得被对方牵着走,但却很省力气。

    律香川继而叹息道:“其实,我们才应该是朋友。”

    林仙儿眼神微动:“你拉拢我?为什么?”

    律香川温笑道:“或许是因为我们是同类人,你的眼神一直让我很熟悉。”

    阴郁、冷漠、身在泥泞中蔑视天光的眼神。

    林仙儿附和道:“的确,我们是同类。我以前一直觉得男人是贱人,女人是蠢货。后来我才发现我自己也是个下贱的蠢货,直到见到了你……”

    她眼中露出一丝讥笑:“原来你比我更贱,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下贱的男人。”

    律香川的眼神霎那间仿佛要吃人。

    “你不怕我杀你?”

    林仙儿道:“你要杀我又何必救我?不过我倒是好奇,我到底还有什么价值让你可以忍耐我。”

    律香川冷道:“告诉你也无妨,因为孙玉伯一定还会见孙蝶。”

    孙玉伯是他最大的敌人和也是他最尊敬的老师,他对孙玉伯再了解不过。孙玉伯的心肠有时候很热,有时候很冷,但对于亲人的心肠一定是柔软的,他哪怕嘴上说着不去,也一定会去见孙蝶一面!

    律香川道:“孙蝶还不能死。”

    林仙儿反问道:“所以我也不能死,你要留着我威胁孙蝶?”

    律香川道:“你说对了一半。”

    林仙儿眼光流转,恍然道:“我知道了,你怕我死了孙蝶和你鱼死网破。不过你又觉得就算我死了你照样可以用她家人的性命恐吓她,让她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她那么善良又那么温柔,怎么斗得过你呢?”

    林仙儿笑道:“你留着我,是因为你不仅喜欢威胁女人还喜欢折磨女人。”

    律香川也大笑道:“聪明!或许折磨漂亮的女人太腻味,折磨丑女人倒别有一番滋味。”

    林仙儿笑得愈发灿烂:“你不是腻味了,你是怕太漂亮的女人会勾引你是不是?”

    律香川忽然认真凝睇起她的笑颜,仿佛这一刻才看清了她。

    他胃中一顿翻滚,几欲呕吐,因为她的脸对别人的眼睛实在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淡道:“你若是有三分的颜色,说不定我都会被你勾引。”

    对律香川来说林仙儿是个神秘的对手,他喜欢把对手了解得一清二楚否则绝不轻易罢休,唯有她实在神秘。看不清她的来历,猜不透她的想法,有时候让他大吃一惊,有时候又乖乖向他服软。

    神秘就是有趣,而他这个有趣的对手又恰好是个女人。男人要是觉得一个女人很有趣,就已经被她勾引了一半。

    何况,她仿佛天生就有一种勾引男人的本事。

    林仙儿听到这句话,眼神忽变得很诡异。她发现自己也很想呕吐,且她身子太虚,反胃感一发作便压不住。

    她干呕起来。

    律香川的脸顿时冷得像冰块。

    他骨子里也不是什么谦谦君子,相反他暴怒起来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他出拳如风,硕大的拳头猛砸在了林仙儿脸上。

    原来方才林仙儿骂他不算羞辱,现在呕吐反而让他感到羞辱了。

    因为他刚刚还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是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自然可以大度地无视女人语言上的挑衅。现在才知道她真敢瞧不起他。律香川最恨别人瞧不起他!

    林仙儿虚弱之下哪里避得开,硬吃了这一拳,噗通一下仰面倒下,鼻梁已被他打歪。

    她疼得浑身发抖,可伴随着痛感而来的,是那股仿佛来自灵魂深处,被凌虐的快感和颤栗。

    她更想要呕吐。

    可她只有血,呕的也是血。

    律香川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林仙儿这凄苦柔弱的模样好似取悦了他,他竟俯下身温柔地用手指帮她擦拭起唇角的血迹。

    “真可怜,你这是何必呢?”

    林仙儿许久才堪堪挺直身子,道:“你也……也打过孙蝶是不是?”

    这一次她没有笑。

    律香川叹道:“我只不打一种女人,我的女人!”孙蝶不爱他,自然算不算他的女人。

    林仙儿道:“你连男人都不算,还要什么女人……”

    律香川淡然一笑,硬得像石头的一拳狠狠击在她的小腹。

    林仙儿又倒下,她终于说不出话来。

    她疼得在床上蜷曲着身子,可怜地干呕,简直乖得像只猫爪下的小老鼠。

    律香川看她这副样子觉得很满意也有趣,他伸手揉了揉林仙儿干枯泛黄的长发,看她在自己掌下瑟瑟发抖。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带孙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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