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一闪，一块沾着血水的羊肉被红衣少女利落切下。
长孙红收了匕首，素手一扬，把荤肉扔向窗外。风中倏地传来鹰唳声，迅捷的黑影已衔起肉片，盘旋两圈，最后停在她的肩上。
一只黑羽油亮的俊鹰。
这只鹰显然和长孙红关系密切。
长孙红摸着鹰羽，又低头亲了亲它黑色的翅翎，笑眯眯道：“干得不错，小十三。”
“它干了什么，你要夸奖它？”
长孙红一惊。
无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房中。她还未反应过来，他已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鹰受惊似地飞出窗外。
长孙红眼珠子一转，娇笑道：“没什么。”
无花道：“真的没什么？”
长孙红跺了跺脚：“怎么什么事情你都要问！”
无花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把她拥入怀中，一双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好红儿……”
长孙红咬牙冷道：“光天化日，你……”
无花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长孙红呐呐无言。
无花叹道：“上次你把我的事透露给了曲无容，我的伤养了许久。”
一听到无花提及那件事，长孙红满眼愧疚道：“是我的错，我再不会瞒你，也不和别人说你的事。”
无花笑了笑，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那你告诉我，你刚刚在做什么？”
长孙红咬唇道：“我给师姐柳无眉送了封信，告诉她师父已经离开了大漠。”
无花的眼眸眯起。
他还不知道石观音已走了。而长孙红知道，是因为她是在大漠中驶鹰舟的好手，所以石观音要走，长孙红肯定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至于柳无眉……这是个耳熟的名字。
他没见过柳无眉，却知柳无眉此人从小被石观音收养，还曾是她最看重的女弟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大漠。
她居然又回来了？
无花道：“她为什么要你这么做？”
长孙红竹筒倒豆子似地说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柳无眉受不了大漠恶劣的环境，哀求石观音让她离开。石观音果真放她走了，但暗地里却对她下了毒，让她毒发时痛不欲生。
两个月前，柳无眉曾来石林盗取解药，不料被长孙红发现，她只能哀求长孙红再放她一马。柳无眉还告诉长孙红解药藏在石观音的暗房中，暗房的机关只有她和石观音知道，只能等石观音离开后再去找解药。
长孙红只需要告诉她石观音什么时候离开就可以了。
无花的眉头渐皱起。
他听着这些话便觉得很不对劲，长孙红不会骗他，但柳无眉会不会骗长孙红可就难说了。
无花冷道：“她怎知道石观音一定会离开？”
除非石观音的离开，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柳无眉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引诱她离开，又通过长孙红了解到石观音的具体行程，确认她离开后才敢过来，她竟然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来“找”解药？
长孙红也苦恼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愁眉苦脸的模样看起来实在不太聪明，真不知道她怎么敢帮别人的。
无花不由得笑道：“你为什么帮她？”
无花记得长孙红只和曲无容关系好，曲无容虽性情冷清，但对她却是当妹妹看待的，长孙红自然也承情。
倒没有听说过长孙红和柳无眉关系不错。
长孙红为难道：“她……实在很可怜。”她见过柳无眉毒发时候的模样，虚弱可怜的样子就像濒死的羔羊。
她想着不过是告诉柳无眉石观音什么时候出去，方便她回来找解药罢了，帮一个小忙，左右也不碍着别人什么事情。
无花的声音有些古怪：“谁可怜，你就帮谁？”
长孙红讪笑一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脸蛋圆圆，眉眼弯弯，笑起来露出两颗莹洁的小虎牙，十足娇憨可爱。
无花凝注着她，忽然把她搂得更紧。
“红儿这么喜欢可怜别人，不如可怜可怜我。”
长孙红的脸霎时红得能滴血，她已感受到无花的反应。
她轻微地颤抖着，被一只猫逮到捉弄的小老鼠。
老鼠怎么会明白猫为什么要捉弄它呢？老鼠只有想要逃离的恐惧。
但她不会逃。
因为无花是她的丈夫。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又只有甜蜜。
良久，那甜蜜便化成了一颗一颗咸的泪。
凌乱的床褥像打翻了的调味盘。
甜咸苦辣，皆入心来。
空中似有一声叹息，男人的叹息，这叹息竟充满了残忍和恶意。
“好红儿，你才是最可怜的……”
少女蜷在榻上，眼眸涣散，娇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像在小声抽泣。这副可怜的模样怕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无花已离开了。
他冷漠的眼神扫过长孙红，像是扫过一团死肉。
一位纤纤弱质的女子站在沙漠中，她两靥苍白，似乎全无血色。但她生得实在很美，一双眉毛更是秀美纤浓，可仔细看，才发现这双眉毛居然是画上去的。
她便是柳无眉，石观音曾经的弟子，也是这一行假商队的夫人。
柳无眉正盯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也正盯着她。
仿佛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其实还有一个人，就是柳无眉的丈夫李玉涵。他看上去文质彬彬，斯文秀雅，就站在柳无眉的身旁替她撑着伞，静静地看着两人。
若是旁人见了这种情形，定然要觉得这丈夫很窝囊很不中用。因为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居然被完全无视了。
但李玉涵能够这样做，却是因为他足够尊重和爱护自己的妻子。
李玉涵是南武林三大世家之一“拥翠山庄”的继承人，是三十年前曾为天下第一剑客的李观鱼的后人。但他如今站在这里，不过是柳无眉的丈夫。
他认为无论妻子要做什么，丈夫都应该支持着她，这本就是一个丈夫应该做的。
柳无眉笑道：“原来是妙僧阁下来了，怪我有眼不识泰山，阁下何不坐下喝一杯水。”
无花淡淡道：“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是来做买卖的。”
柳无眉眨了眨眼，道：“哦，什么买卖？”
无花道：“我问，你答。你问，我答。”
的确是一笔很公平的买卖。
柳无眉心下松了松，面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无花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以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柳无眉道：“是。”
无花眼中露出一丝满意，这样也不必他多费唇舌。
无花道：“你的目的？”
柳无眉道：“石观音给我下了毒，我不得不回来寻求解药。可这毒没有现成的解药，石观音精通医术毒理，这毒的解药只能由她来配。我若想要逼她帮忙，手上就不能不有筹码。 ”
无花：“那你的筹码是什么？”
柳无眉道：“林仙儿！”
无花道嘴角的肌肉忽剧烈地抽动，他平息了呼吸后，才缓道：“完美的筹码。 ”
柳无眉听他这样肯定，不禁露出淡淡的笑容。
无花道：“她武功不弱，既然你有把握把她当做筹码，可见你是有法子的了。”
柳无眉道：“是！我已请了一位绝世的剑手相助。”
无花道：“其实我倒更想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把石观音引走的。”
柳无眉道：“这也不是什么法子，我一直很留意石观音的动向，如此便打听到她近两个月来，派遣手下暗自在中原打听着有没有活死人生白骨的灵药。”
无花道：“活死人，生白骨？”
柳无眉笑道：“许是我说歪了，应该说有没有能让林仙儿恢复容颜的药才对。”
无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哦？真有这种神药？”
柳无眉道：“这我也不知，但她既然要找，我也帮她找。“拥翠山庄”在中原的势力和名堂自然比她要强些，我打听到苏北的确有一位容貌被火烧毁了的闺中小姐忽然恢复了容貌，据说是一位用剑的江湖神医治好了她。我把这消息传给了她的耳目。 ”
无花道：“打探到了，又何须她亲自去？”
柳无眉反唇讥笑道：“先生觉得呢？难道她的身边还有真正得用的人？”
无花也笑了，讥讽的笑。
柳无眉柔声道：“先生问了这样许多，合该我问先生了。”
无花道：“你问罢。”
柳无眉道：“我两个月前来过一趟，看那香帅楚留香和林仙儿的关系匪浅，我虽不很怕他，却担心他会来搅局。”
无花道：“你大可放心，楚留香已走了。”
柳无眉的心又宽了许多，她笑道：“听说林仙儿整日在大漠中练剑修行，行踪不定，先生可知她的方向？”
无花道：“我可以画一条路线给你。 ”
柳无眉柔笑道：“和先生说话实在很愉快！”
无花微微一笑：“和柳姑娘说话，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柳无眉道：“不知先生想要从无眉口中得到这些消息，难不成是先生有什么计划？”
无花道：“不过是杀几个人。”
柳无眉道：“哦？”
无花一字字道：“楚留香！林仙儿！中原一点红！曲无容！”
他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带着凛然骇人的杀气。
柳无眉的眉心跳了跳，不动声色地和李玉涵对视了一眼。这才委婉道：“先生要杀的人可不少……但楚留香已不在这，林仙儿的性命还要暂且留下，更何况杀了她，你和你母亲也没法交差才对。”
无花厉声道：“那就连石观音一块杀！”
柳无眉仍在笑，笑容却已有些僵硬，似乎察觉到对方并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合作对象。
无花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常，他微笑道：“开个玩笑，吓到柳姑娘了。林仙儿便先交由姑娘对付，你将她带走，我也好对付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
他居然要一人对付两个人，他居然有这样的信心和实力。要知道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可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柳无眉眉眼弯弯：“妙僧先生武功超绝，想必定然能得胜。不过曲无容那边，不知师父是否会怪罪先生。”
她说话很巧妙，话里话外，都是为对方着想。
无花沉默了半晌，忽道：“三日之后，大漠会有一场持久的沙暴，到时候我想办法把曲无容和一点红引出去，就当他们葬身沙腹了。届时，你也可以动手。”
柳无眉道：“哦？三日之后会有沙暴？”
无花淡道：“你既知道妙僧无花的名号，就该知道他不仅精通诗棋书画，还熟知星象地理。”
柳无眉笑道：“我自然不是怀疑先生。只是……”她的声音有一丝犹疑和困惑：“既然有沙暴，那林仙儿还会去大漠么？”
唯有居在沙漠中的人，才知沙暴的可怕。柳无眉的武功亦是不错，当年随石观音练功时也知道冬九夏伏不可懈怠的道理，却很难想象竟要做到林仙儿这种程度。
无花冷声道：“会！无论什么情况，她都会去的。”
最了解一个人的人，往往就是那个人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