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花开

    寒水潺潺,长亭欲晚。

    往往让人想起友人离别时,几分哀愁,几分酣笑。

    风轻掠过亭边河水,泛起丝丝凉意。

    林仙儿乌黑的云鬓垂在腰间,不知何时也随风曳起,拂过身后的雪剑。

    忽听水岸上一声叹息。

    水清,风冷,这声叹息亦是清冷。

    此情此景,几欲让人流泪。

    但现在却不是流泪的时候,现在只能流血!即使她们要流泪,也得在血流尽了之后!

    霎那间,石观音已然动了。

    她玉一般美丽的手,也动了。

    石观音速度之快一时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这声叹息前出手的,还是在这之后出手的,甚至分不清她到底在这一刹那出手了多少招。

    每一招都是杀机毕露!每一招都毫无破绽!谁能想到这天衣无缝中的破解之法?

    掌未至,风已破空。

    林仙儿的剑,却仍在鞘中。

    她身形一仰,忽如雨点般疾退,避开击双肋空门的一招,脚步一溜滑闪过当胸一掌,动作灵动飘逸至极。

    石观音双手簸张,左右夹击,林仙儿骤然反身一旋,身后已是河水漫漫。

    却在这时,那双骇人的玉手以闪电似的速度裂风而来,鬼魅般接近了她的颈脖。

    林仙儿的脚尖竟似从未沾地,她身子倏然往后一送,竟如飞鸟般轻盈落在河面上。

    她足尖下原是一块逐水的浮冰。

    这小小的浮冰本不起眼,但决斗之中的一草一木岂不都是胜负关键?

    石观音一击落空,陡然抬头。

    只见水波粼粼映着天边月,林仙儿卓立河心,宛如踏在破碎的月亮上。

    石观音眼眸忽迸出秋水般明锐的光。她也几乎没有停顿,遽地凌空一跃,雪袂翻飞,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道白虹直射向了河心。

    “哗”地一道清吟水声,顷刻间水中玉盘寸寸碎裂,平静的河面河面顿时被掌风激起了万千波澜。强悍的风劲掀起河中无数块的碎冰,无数颗的水滴如珠玉般溅射而出。

    七八丈宽的河面仿佛都已被道道流丽冰清的风流笼罩住。水寒刺骨,疾风冷厉,潜藏的杀机正天罗地网般覆下!

    林仙儿孑然于水风幕下,似风暴中的一叶孤舟,无根浮萍。

    她当真避无可避!

    浮月碎光,水天一色,瞬息间仿佛就要血染冰河。

    但没有血,一滴血都没有!

    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谁也看不清林仙儿的剑是如何出鞘的。

    那一剑的寒光中,所有的风暴,月光,河水,都似已消失不见。

    ……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霜寒十九州。

    秋已逝,地上不见一片落叶,砭骨的冷伴着寒风刺入剑客的骨髓。

    高山枯林中,风声竟是寂静的,死一般的寂静!

    谢晓峰和燕十三的剑早已无处不在,剑气亦是无处不在,莫说是生命,就连枯叶也死在了他们的剑下。

    ……

    月光拂过燕十三的剑锋,陡然剑光暴闪!

    燕十三终于使出了他的第十三剑,这是他剑招中的第十三种变化!

    谢晓峰的剑尖忽一顿,又刺出!这一刻,他手中的“剑”仿佛已不是枯枝,而是纵横万里的巨树,摧枯拉朽的狂风。

    燕十三的眼眸似寒星冷了。

    第十四剑!

    他剑法中竟突然又多了一种奇异的变化,第十四种变化!

    夺命十三剑,怎么会有第十四剑?

    这道理燕十三明白,他刚刚才明白。

    谢晓峰也明白。

    但有些事情明白也没有办法。就像泥土不能变金子,枯木也不可能变成宝剑。

    也许神能做到。

    谢晓峰毕竟不是神。

    但他是一个剑客,任何一个剑客都不可能在决斗中停下自己手中的剑。

    谢晓峰的剑已折断,可他仍刺出了这一剑!

    对一个决斗的剑客来说,停,就是死!慢,也是死!

    对他们来说死固然不足惜,只是世上没有剑客决斗是为了求死,他们是为了真正的胜利!

    对燕十三来说,胜利的辉煌仿佛就已在眼前。他的剑锋饮下三少爷谢晓峰的血,这是何等的容耀?

    这一瞬间的剑光足以照耀他整个生命。

    燕十三却突然停住,第十四种变化也突然随风飘散。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停住的,甚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

    令燕十三更诧异的是,谢晓峰的“残剑”竟然也停了。

    他们居然也几乎是同时停下的。

    天地间纵横无间的剑气渐渐消散,大地仿佛才终于恢复了一丝的生机。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一时间什么也没有说。

    燕十三收剑还鞘,见谢晓峰右手轻拢,手中残断的枯枝已化作齑粉飞散。

    燕十三忽开口道:“你知道我不会刺出这一剑?”

    谢晓峰道:“你不会,因为你是燕十三。”

    燕十三沉默了片刻,道:“你也不会,因为你是谢晓峰。”

    谢晓峰道:“但我们将来定然还有一战。”

    燕十三长叹一声,道:“是!”

    他们脸上没有笑容。

    他们很了解对方,也很尊重对方,世上恐怕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当朋友的两个人,但他们也绝不适合当朋友。

    因为天地间既有了这么两个人,他们迟早都是要死在对方的剑下的。

    不是这一次,必然就是下一次!

    这样的两个人实在不必要结下太深厚的友谊。情义太深,剑就会慢,这原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燕十三道:“你能破我的第十四剑。”

    谢晓峰道:“是!”

    燕十三道:“但是……”他顿了顿,却不知如何说:“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谢晓峰眸光如刀:“第十五剑!”

    燕十三动容道:“你果然明白!”

    第十五剑,或许也是他那一刻在冥冥之中停下的理由。

    谢晓峰道:“夺命十三剑精深微妙,绝对还应该有第十五种变化,那就像是……像是……”

    他的话似乎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燕十三不由得跟着他喃喃道:“就像是……”

    谢晓峰道:“就像是一株花。”

    谢晓峰的眼睛突然一亮,因为他终于想到了恰当的比喻。

    他很快接道:“前面的十三剑,只不过是花的根而已,第十四剑,也只不过是些枝叶,一定要等到有了第十五种变化时,鲜花才会开放,第十五剑,才是真正的花朵。”

    燕十三却怔愣了片刻,才苦笑道:“三少爷不愧是三少爷,若换作是他人绝不会对自己的对手如此坦诚相待。”

    谢晓峰盯着他,道:“但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燕十三沉默了半晌。

    正如他们同时放下了剑,他们的选择如此相似,是因为他们都是对剑道至诚之人。

    燕十三道:“夺命十三剑我已修习了快三十年,你只见过一次,便能看出我还看不出的东西来。”

    谢晓峰道:“你看不出,也许只是因为……”

    燕十三看向他。

    谢晓峰却望着远山的云雾:“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燕十三忍不住微笑,他发现谢晓峰实在是个很妙的人。

    谢晓峰忽也笑道:“又许是我还见过一个人,她的剑和你很像。”

    燕十三诧异地看着他,他看得出谢晓峰并不是在对着他笑。

    因为他笑得太温柔了。

    但燕十三却别有疑问:“很像?”

    谢晓峰略一停顿,解释道:“不是剑招相似,而是……”

    谢晓峰是谢家的三少爷,他博闻强记,眼力极好。他知道燕十三也是出身剑术世家,夺命十三剑是为家传剑法。

    而林仙儿呢?

    她的剑招简直看不出任何路数,更像是精通了百家剑术之长的野路子。这必然需要超凡的悟性和无数次反复的磨合,最后才能融成了浑然天成的模样。

    但为什么他觉得他们两个人像?

    燕十三是个真正刻苦的剑客,他这一生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已给了剑道。他有的不仅是一种对剑至诚至爱的痴心,更有一种在幽暗艰苦中无与伦比的信念。

    谢晓峰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沉吟了片刻,叹道:“因为我觉得,她的剑法中也应该有一朵花。”

    一朵饱经霜雪,终于在寒冬盛放的花朵。

    ……

    林仙儿曾在大漠中凭毅力赢过了帅一帆。

    那时候她到底出了多少剑?

    也许是一千,也许是一万。

    但真正杀人的剑,绝不需要一千剑,一万剑。

    一剑就够了!

    林仙儿这一剑,倒映在石观音睁大的眼眸中。

    她眼底竟只有恐惧。

    人在看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时,第一时间产生的情绪就是恐惧。

    她不明白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这世间极致的美丽,还是极致的死亡,或者死亡本就是一种极致的美丽呢?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

    她彻底失去了言语和反抗的力量。

    但林仙儿的眼中竟也渐渐浮现出某种恐惧。她为什么迟迟不出剑?也许正是这个原因。

    这一剑,不仅像一朵花,还像是一场梦。

    人生岂不也是大梦一场?

    石观音从这梦中醒来的时候,仍有几分怔忡。

    一切仿佛全然没有发生过,月光、河水、堤岸、长亭……

    如梦如幻,了却无痕。

    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到了血。

    不是她的。

    是林仙儿的血。

    河岸上的血迹,又淌落到冰河中,就像一朵朵冰清凄艳的梅花。

    林仙儿剑已离手,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跌在水边的荻花丛中。

    石观音的脸上逐渐露出茫然的表情,因为她不明白。林仙儿是最了解她的人,她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林仙儿。

    石观音道:“你不杀我?”

    林仙儿本来在发颤,冷得发颤。听到石观音问她,又不知怎地笑了笑。

    她以为自己笑不出来,但这时候她发现自己也变得坚强了许多。

    石观音道:“我……的确是想杀你的。”

    林仙儿道:“我知道。”

    石观音轻轻上前了一步,仿佛想要拉住她:“你也的确是想杀我的。”

    林仙儿道:“是。”

    她们出手时都毫无保留地要致对方于死地,但她们对彼此的心岂不是也毫无保留的?

    石观音怔道:“可你改主意了。”

    林仙儿的肌肤仿佛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低声道:“因为出剑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必死无疑。”

    那一剑已远远超出了她身体的极限。

    她出剑,就是死!

    她出剑本是为了活。既然必死无疑,她又何必再杀她?

    石观音失声道:“是因为你的经脉,还有我一开始送给你练的心法……”

    林仙儿眼眸低垂,摇了摇头:“与你无关,我想这是命中注定。”

    石观音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我以前做了错事,所以上天要惩罚我。”

    石观音忽道:“不,你错了!”

    林仙儿抬头看向她,道:“我错了?”

    石观音道:“老天若是真有眼,为什么不惩罚当年屠杀我全家的仇人?我杀人害人无算,它又为什么还让我活了这么多年!世上难道只有你一个人做错过事?外面那些千千万万的坏人,比你我的错处更多的,难道都死绝了?”

    林仙儿道:“但是我……”

    石观音又接着道:“老天不会惩罚谁,更不会去帮谁。我不信神佛,我只知道天底下的公道都是自己讨的。”她的声音忽柔软了几分:“你若是想改过,想要弥补过错,你就也得自己去做,也得先好好活着!”

    林仙儿苦笑道:“我没有办法。”

    石观音定定地看着她,一字字道:“我有办法!”

    林仙儿道:“你……”

    石观音缓缓蹲了下来,她的手轻轻抚摸过林仙儿的脸庞和眼睛。她道:“莫忘了你一开始到我这儿的时候不能习武用剑,是我给你找来的法子。”

    林仙儿眼睫微颤。

    石观音抱住她,轻声道:“其实,我们的修习的法门本是同根同源。”

    石观音在东瀛时别有奇遇,练就了一身超凡的武功。她交给林仙儿的秘法本是属于百年前一个早已失传的中原流派,后随中原佛法东渡,又因海上漂泊有所残缺,这才被后人将心法一分为二钻研出两种路数。

    林仙儿修习的一种实为心法的精髓。可惜由于轶卷缺失,弊处过大。因此,要补上这缺口,非得要修习另一半心法的大成者毕生的功力。

    石观音忍不住微笑。

    她笑得那么愉快,那么温柔。

    因为天底下能救林仙儿的人,只有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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