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浪花

    西域大漠的风沙是酷烈的,南海之畔的风沙却更清软,夕阳洒在身上似有淡淡的暖意,四周黑暗僻静得只剩下风浪声。

    对林仙儿来说,世界就像是一个永无止尽的黑夜。

    人类在黑夜中往往有与白天不同的情绪,因为黑暗是最接近“死”的感觉。这种感觉无处不在,它并不好受,但似乎也没有那样让人难以忍受。

    她只能感受。

    她希望感受得更深刻一些,像一个剑客感受她的剑那样,感受那种只在黑暗中存在的洞见和深幽。

    黑暗忽然变得冰冷了,那是海上的礁石。

    渐渐地,沁人的凉意漫上胴体,愈发温暖柔和,水流像绸缎一般滑过肌肤。

    “噗通——”

    她宛如一条雪白的鱼儿跃入了海底。

    林仙儿小时候在江南长大,那时候她容易饿肚子,就时常去河边溪边捉鱼吃。因此她的水性实在不错。

    但此处毕竟不是河溪,而是真正的大海。若在大海深处遨游不仅要娴熟的水性,更要惊人的内息。所谓外息止而内息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因此水中之法,最讲究呼吸之道。

    她曾在石观音藏书的密窟中翻阅过一门来自神水宫的功法。神水宫功法大多由宫主水母阴姬自水中练就,最擅与水□□融,奥妙无穷,当时只粗浅看过,也不知李琦为何竟有神水宫的秘法藏书。

    如今倒是有些派上用场。

    林仙儿在海底睁着眼,她看不见光亮,甚至看不见黑暗。

    身躯一旦一落入海里,没有方向,没有受力,一切只有空虚。她张开双臂,茫茫大海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要将她吞噬。

    忽然,一道激烈的水声打破了这种空虚,就像古井不波的水面突然掀起了涟漪。

    “小……”

    咕噜的气泡冒出来,林仙儿一启唇便立即紧闭上,眉眼弯弯地看向飞剑。

    因为她早已放开了它,因为海底没有别的人类,只有她和剑。

    世上最孤独的地方,是不是也是最快乐的地方?

    飞剑颤鸣着在她周身环绕飞舞,仿佛一个圈将她包围住。

    她一伸出手,感受灵动的水流在指间穿梭着。那剑飞过海水的声音是那么空灵,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海底从她清澈的眼底流逝。

    她眼里仿佛有光,自由而美丽的剑光。

    她情不自禁地寻着“光”的方向游去,水流涌动,光怪陆离,海底飘荡起渺远却令人震颤的鲸群声。她畅游在海水中,周身萦绕着剑光,连鱼群也不知为何也在她身旁簇围成环。

    一缕极为微弱的力道触碰着她的指尖,似乎是一只小鱼,柔软的鱼唇亲吻着她的手指。

    林仙儿眨了眨眼睛,指尖微一颤动,小鱼儿顺着水流滑走了。

    她的心境忽然一片空明,仿佛也化作了一汪深邃的水,又或是一尾灵动的鱼。

    她腰肢一旋,长发如海藻般轻柔地拂动起来,整个人也随着鱼群穿梭过烂漫瑰丽的珊瑚礁中。

    原来海洋远比江流要更广阔,更深邃,它包罗万象,无奇不有。曾经有人说,陆地上所有的生命都是从远古的海洋来的。

    她曾在大漠古道和市集中见过骆驼队,野鹰群,甚至还有天马,锦鸵鸟等奇禽,曾有诗人夸赞道:“秋浦锦驼鸟,人间天上稀”。

    海洋和大漠的生命都是那样奇异,最弱小的生命存在于最险峻的地方,这似乎是一个她过去未曾注意过的世界。

    一股玄而又玄的感受涌上心头。

    从未有过的美丽的感觉笼罩着她。

    ……

    海面上浓云叆叇,乌沉沉的天穹压向浪潮汹涌的大海。

    忽地“轰隆”震响,一道粗壮的雷电龙蛇般从云层迅猛而出,霎那间仿佛绝世宝剑訇然出鞘,击落在海中孤立巉削的巨大礁石上。

    礁石上竟然屹立着一柄剑,一个人!

    雷暴中,男人精赤着胸膛盘腿坐在石上。他半阖着眼,浑身肌肉紧绷,宛如一尊苍冷的玉佛。

    坐海观万潮生,一剑引风雷动。

    这无疑是种极为严酷残忍的修心炼魄之法,几乎让人难以想象这种人拥有怎样强悍的体魄和神魂。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

    海底的水流渐渐变得激荡,林仙儿抱着剑,突然浮出海面。

    她仰头轻轻地呼吸着海面上的空气,手臂似触碰到了一块冰冷光滑的礁石。海浪被礁石击碎成雪白的泡沫,滑过肩头的肌肤和乌发。

    难道她已快回到了陆地上?

    飞剑微不可查地一动,近乎是同时,林仙儿倏然紧扣住剑柄。她的呼吸一顿,危险的刺芒感刺痛着握剑的虎口。

    乌云中雷光闪烁,海上的风浪声愈发可怖凄厉,但她的四周却仿佛是死寂的。

    谁也难以形容这种这种诡异的寂静,就像一场凝视般的无声的对峙。

    黑暗在凝视她,她也在凝视黑暗。

    林仙儿握着剑,在冰冷的海浪中静静呼吸着。

    黑暗中,她听到一个冷漠沙哑的声音说道:“你走错了路。”

    她道:“我走错了路?”

    “海上要下大雨,前方没有岩礁,你若再继续往前,就轻易回不去了。”

    林仙儿沉默了半晌,忽道:“多谢。”

    她如鱼儿般游入了水中。

    岩礁上,暴雨倾盆而落。雨中的身影孑然不动,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滴落在他冷酷而隐忍的脸上。

    ……

    等林仙儿游上岸,已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过大雨后,海岸上的月亮显得更明亮了,但还有比月色的更洁白柔美的光。

    林仙儿修长的手指轻柔抚摸着剑身,淡淡道:“出来。”

    一阵海风呼呼吹来,她倏然一松手,眼眸望向另一个方向。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骇的惨叫,那其中有一道声音听着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林仙儿蹙眉起身,寻着声过去。

    血腥味并不浓郁,但足够让她分辨出区别。之前躲在暗处的有三道气息,已有两道消弭。

    至于剩下的……

    林仙儿心下了然,她取回了剑,平静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了……你你你……”

    上官雪儿上一刻还在惊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江湖中名声显赫的“断肠剑客”萧秋雨和“千里独行”孤独方就这么简单地死在了她面前,和两个不识武功的小儿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上官雪儿几乎没有武功,根本看不见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秒,她似乎连魂儿都丢了。

    一个美得令人心碎的少女站着她面前,仿佛传说中摄人心魄的海妖和精灵。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穿衣服。

    一件衣服都没有。

    上官雪儿脸红着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

    林仙儿道:“我看起来像在意穿不穿衣服的那种人么?”

    上官雪儿脸颊通红,眼神闪躲:“看起来像,实际上好像不是……”

    她似乎也不太明白,不在意穿衣服的人到底是那种人。

    林仙儿道:“但是我的衣服到底是我的东西,是你们拿走的?”

    上官雪儿小声道:“好像是……”

    林仙儿道:“好像?”

    她的语气还是很平静,上官雪儿却抖了一个激灵,连忙闭起眼指着一个方向道:“他们放在那边石头下面去了……”

    林仙儿毫不在意地越过地上的尸身,问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上官雪儿压着声音道:“我们是来传话的,因为你要传话给她,她也要传话给你……说她要见你一面,好好招待你,所以我们才找你……”

    林仙儿也不在意什么“好好招待”,她忽然想到了之前那封信。

    “你是谁,她又是谁?”

    上官雪儿道:“我是上官雪儿,她就是我的姐姐上官飞燕!”

    不远处传来窸窣的声响,似乎是林仙儿在穿衣服。

    林仙儿道:“上官飞燕又是谁?”

    上官雪儿瞥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道:“上官飞燕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人,所有的男人都被她耍得团团转……这话这是我姐姐说的,不是我说的……”

    林仙儿道:“这话说得倒是可爱。”

    上官雪儿一愣:“啊……”

    林仙儿又问道:“她为什么找我?”

    上官雪儿一双大眼睛转了转,道:“我也不清楚,她做的事情又不和我说的,不过我猜……也许是因为我姐姐是个很会吃醋的女人。”

    林仙儿道:“我做过让她吃醋的事?”

    上官雪儿道:“她有男人的时候要吃醋,没有男人的时候更要吃醋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仙儿,声音忍不住大了些:“她看见你的脸,心里恐怕要醋上天了。”

    林仙儿道:“哦,除此之外呢?”

    上官雪儿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还记得你之前救过的那位南王世子么?”

    林仙儿道:“嗯。”

    上官雪儿道:“也许是因为你坏了她的大事,所以她记上你了。”

    林仙儿道:“她要杀谁,和我没有关系。她若是再记得我,死的只会更多。”

    上官雪儿垂头瞧了眼倒在沙石上的萧秋雨和孤独方灰白的面色,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林仙儿淡道:“我并不关心她,但我的剑还在她那儿。”

    上官雪儿一抬眼睛,就看见林仙儿已然走出来了,走向了大海。

    她穿着一身很朴素的衣裳,身上没有任何的装饰,但仿佛比之前更美了。

    林仙儿素手挽剑,踏过浪花。

    她在浪花中弯下腰,用手净洗被血浸染的剑身。

    “既然她不肯亲自来,那便如她所愿,我亲自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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