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之海(6)

    同小茂在这些日子里几乎要遗忘掉的熟悉生活一样,在伤养好之前,花野又要继续住在医院里了。

    只不过,和过去有所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会主动来看望她。

    从前他常常只是看着救护车或者娜娜美将她带走,除非家里的人都有事走不开,否则小茂几乎不会主动前往医院同花野产生交集——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大概是因为没有时间,不过小茂如今也不太明白当初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了——明明现在的生活比以前要忙得多,但他以前没有空来,现在却隔三差五地往花野的病房里跑。

    天不逢时,也许是因为运气不好,小茂来的时机总是不那么凑巧,花野不是在睡,就是在做手术,要不然就是手术刚做完,护士小姐提醒说要让病人静养,往往他还没和花野多说几句,对方就已经是在累的快要睡着的情况下努力又不免迷糊地回应自己了,最后小茂只能无奈地结束话题,然后继续看着花野安静的睡颜一个人胡思乱想。

    虽然这其中多少也有他因为不想和娜娜美见面,而特意和娜娜美错开时间的缘故……「让娜娜美发现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见花野」什么的,虽然真要论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小茂的心里就是不太乐意,他总觉得拉不下脸。

    不过仔细想想,站在花野的立场上,她在应付完娜娜美姐姐之后还要回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自己……这种做法肯定会让她更累一点,话虽如此,她也不该如此疲惫,花野的精力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消耗掉了——这并不是小茂的错觉,花野明明在接受最正规的治疗,但是却在变得越来越虚弱,那些本能让她康复的东西更像是什么慢性的毒药,正在一点点消磨她的生命和灵魂。

    这样的既视感并不是属于小茂一个人的东西,她眼里的神采越来越黯淡了,几近康复的小火龙最近已经磨尖了利爪,倘若没有娜娜美隔三差五的“拜访”做阻碍,它大概早就已经动手,带着花野一起从这座人类制造的冰冷建筑里逃出去了吧。

    ……说起这只小火龙,因为它总是往花野的床底下钻——只要巡查的人稍稍的一个不留神,它就能从它自己的病房里溜出来,一路上翻江越岭,然后一言不发地猫进花野的床底下,接着一呆就呆到医护人员动用卡蒂狗开始四处搜寻。甚至好几次小茂被突然杀个回马枪提着个饭盒回来的娜娜美惊得慌不择路,匆匆忙忙地躲进床底下的时候,都能不时地和这家伙面面相觑,彼此互相无言地大眼瞅小眼。

    …………

    ……虽然这混账东西相当会折磨乔伊小姐,但它也算不上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因为它好歹给小茂在床底下腾了点位置,愿意分出自己领地的宝可梦和凶恶这个词是不可能沾边的——被折磨了好一段时间还始终拿它没办法的乔伊小姐在征求监护人同意后,干脆往花野病房靠近窗户的地方摆了个小型的医护床——大家就这样,默许这家伙理直气壮地躺在别人的病房里睡大觉了。

    当然,也不是什么小火龙都能有这样的待遇,它的“户口”被查出来了,血液的鉴定同医院从前留下的配样相似,这只小火龙的母亲大概率是达马岚其委员长几年前在联盟任务中失踪的一只喷火龙,而管理圣火的联盟实行委员会会长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来到医院的时间只比他见到花野的时间迟了五分钟——要知道石英高原和尼比市的距离和真新镇和尼比市的距离可谓是天差地别,这足以表达委员长大人的重视程度,但是紧接着,意外的情况发生了,负责领路的医护人员就发现打了麻醉本该好好睡觉的小火龙不见踪影,于是整个医院的空闲人手都开始寻找这只重伤潜逃的小火龙。

    然后,大木茂就在离开花野病房拉开房门的那一刻,和一群五大三粗还带着宝可梦的保镖们面面相觑。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是凶手找上门来灭口了。

    小茂对达马岚其委员长的地位没有那么大的认知程度,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能把爷爷藏起来的泡面当着爷爷的面丢掉之后、还能从实验室里把爷爷薅出来带去森林一起吃烧烤的生物——百分之一万都是爷爷的老朋友,就算没有过命的交情,也绝对是至交级的损友。

    大木博士,大木雪成,他的爷爷毫无疑问、一定是全关东最厉害的博士。就像冠军的朋友不是冠军也八成是个道馆主一样,能和爷爷有这样的交情的人,基本上也是极为优秀的人。

    因此,看在是爷爷朋友的份上,小茂对这只宝可梦写作天天来找花野弥补安全感但读作爷就是惹祸精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礼貌性地表示视若未睹。

    ……而且他很怀疑那个所谓的弥补安全感的对象,这种莫须有的东西花野和小火龙一个比一个不需要,花野有他们就够了,而小火龙……哈,不提也罢。在他看来负责照顾这只小火龙的可怜人或许才更需要安全感…………话又说回来,那位委员长和小火龙的相处其实也不太融洽,小茂上一次看见他和小火龙在一起时,对方的胡子都被小火龙的火苗烧得起火了,而且能把一只火系宝可梦逼出将近于本系威力的疯狂乱抓,这多少令他对这位优秀的达马岚其先生有点敬而远之。

    就在小茂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时候,那只小火龙又来了。

    它轻车熟路地用爪子扒拉住花野病房的窗户,垫着脚缓缓地把窗户向外勾开,而后后退几步,蓄力冲刺,在已经被他踩秃了一块的草坪留下今日份的脚印,随即用力一跳,整个上半身就这样卡进窗台上。

    小茂静静地看着它摇晃着身子,小火龙的爪子抓着另一侧被上了锁的窗户,没几秒的功夫就蹬着腿熟练地靠着自己的白肚皮成功上岸。

    大木茂对这熟悉的场面隐忍再三,终究是没忍住,叹了口气说:“他们和我明明都没有锁门吧?”

    虽然小火龙已经在花野的房间里有了自己的安身之处,但它终归是只宝可梦,常规的复健练习和身体检查到底和人类不同,再加上它的身份——实际上它能呆在这间病房里的时间并不多,大概也就一个下午或者午休,晚上是无论如何都得回去的,不然其它宝可梦会闹。

    不守规矩这件事不可以有开头和先例,即使有,也要尽可能不让他人知晓——因为这既是对那些遵守规则的其他人的不义,也是规矩执行者失责的表现。

    可惜世界上总有些不懂事也不会承担责任的大人……小火龙会来找花野的这件事已经传开了。但出乎小茂意料的是,并没有人在路上阻拦违反规矩的小火龙——反倒是有一群善心胡乱泛滥的家伙(这群人里面甚至包括护工),为了不让小火龙失望,他们还会跑过来提前把花野叫醒,告诉她小火龙要来了。

    就小茂坐在椅子上一会的功夫,前前后后都已经有三波人来敲过门了。

    ——哈,看热闹不嫌事大,难道小火龙能下地乱跑了,花野的伤就好了吗?

    橙红色的宝可梦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闻言歪了歪头,幽绿的眼睛看向小茂。

    它的伤势好得比花野快了太多,这家伙又偏偏喜欢和花野呆在一起,本就鲜明的对比这下就更加被对比的惨无人道——小火龙都能随随便便的翻窗了,可花野身上连挨揍的淤青都还没消掉,她脸上的巴掌印至今还带着红。

    “哩?”

    “啧……意思就是说——”小茂回看它,语气中难得带了些不耐烦,“即使你像之前一样从窗户这边偷偷爬进来,他们也一样会来吵她。不管你是老老实实地从楼道那走过来,还是用什么方法也好……只要他们找不到你,只要他们觉得你又来找花野,他们就会把花野吵醒。”

    “人类,也就是像我这样的生物,和你们是不同的。所以想要和人类好好地在一起的话,你就要知道……不,你就要学会、掌握,并且使用人类的规则。”

    小茂平视着小火龙,这算得上是他生平中第一次对宝可梦说出的重话了:“——你要是真的很在乎我姐姐的话,能不能少给她添一点麻烦呢?”

    门口传来敲门声,还没有等小茂说请进,花野的护工就推开了房门,她兴奋中带着些许快乐的神色在看到小火龙后停顿了一下,很快就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笑了笑。

    “哎呀,小火龙已经到了啊!那我就不打扰了!哈哈,你们两个关系可真好呢……”

    “请您等一下,”小茂叫停了她关门的举动,“我的姐姐现在在睡觉,而且,我刚才并没有同意你进来。”

    他冷冷地看向护工,语气是同刚才和小火龙对话时的平静:“我的另一位姐姐聘请您工作,我想工作的内容应该没有包括让危险的、可以对她造成伤害的宝可梦偷偷进入她的房间并且对此乐见其成——同样的,也不可能会有「让其他陌生人可以随便进门,好来打搅她的休养」这样的工作。”

    “您是否在无意中忽略了我姐姐的意愿和生命安全呢?”

    护工怔了怔,有些尴尬地回答他:“可是,小火龙和小浅小姐的关系很好……大家也都只是出于好意……”

    “我想,不管两个人关系再好,这也不是您可以理所当然地忽略她的理由吧。”小茂说:“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这只是一种想成人之美的爱好,大家都有,但是在这件事情上,该怎么做是不是更应该由我姐姐的身体情况来决定呢?大家的好意真的是为了帮到我姐姐吗?有帮助到吗?”

    “我没有要为难您的意思,只是比起能躲过大多数人视线翻窗进来的实力不明的宝可梦,我这个到现在还伤势未愈的姐姐,是不是更应该值得作为护工的您关照呢?”

    “是、是的。”护工有些干巴巴地回答道:“对不起,但是……”

    “我的姐姐和爷爷今天去参加别的事了,所以不能来,我想她肯定有将这件事告诉您,并且让您转达给花野——虽然我是未经大人允许偷偷来的,但我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了,大家都在等委员长先生的小火龙什么时候过来找花野,也有些人善意地带着礼物窜门,不过您今天,在饭点和换药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来,”小茂始终保持着一种非常、非常疏离的态度对她说,“我来的时候您好像也没有注意到,您原来有这么忙碌吗?如果这么忙的话,您应该说一声,我们可以请别人帮忙……”

    “毕竟我姐姐的生命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在这里,”说到这,小茂的语气不免带点冲,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火气,学着青绿那样转而给她一个微笑,“您现在想起要换药了吗?还是说你觉得只要有宝可梦陪着,我姐姐的伤就能自己好了?”

    “她的身体脆弱又无用,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家属,都对这点强调过很多遍吧?我以为我姐姐的名声早就在各大医院榜上有名了呢。”

    “对了,您饭吃好了吗?方便告诉我附近的饭店在哪吗?我的肚子有点饿了,我觉得我也该顺便为我姐姐准备一点吃的。”

    护工不好意思地跑去拿饭了,小茂转头看向小火龙,或许是因为在研究所经常看见爷爷和宝可梦交流的缘故,他对小火龙比对护工多了几分耐心。

    “你看到了吗,人类不仅是和宝可梦不一样的生物,也是和同类大不相像的生物。每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成长环境都不同,因此,为了能让生活在群体中的大多数人得到合法的、正义的权益,人类定下了规矩和法律——我一般会把这些统合起来叫作规则。刚才那个人对我姐姐并没有恶意,但她的行为却对我的姐姐造成了伤害——你可能不能理解,但是在人类的社会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没有恶意,这种事并不代表这个人不会伤害到那个人。”

    “我的爷爷并没有强硬地教导过我们应该怎样去表达喜爱,但是在人类的规则里,以普遍意义来说,最具有积极、正面意义的喜欢,是让一个人变得更好,就像我喜欢杰尼龟,我就会支持杰尼龟做自己想做的,我会为它提供帮助,但也会去斥责它,我会想办法帮它纠正那些会影响它达到目标的坏习惯,在人类的规则中,我们一般会认为这是「最好的」喜欢。”

    “如你所见,我的姐姐是人类,并且即便在人类之中,她也是离开他人就很难活下去的那一类,这意味着她这辈子几乎都不会远离人类这个族群——所以如果你喜欢她,我希望你最好能……不。”小茂改口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我姐姐,你应该尽可能地不要给她添麻烦。”

    "……小茂?"

    花野浅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大木茂便停止了接下来想要对小火龙说的话,他低头对上花野仍然蒙着一层水雾的绿色眼睛。

    “你在说话吗……?”

    “嗯,是我。”

    “对不起……”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小茂低下声安抚她:“姐姐有事没来,所以我来了。”

    “有哪里很难受吗?”

    “头很晕、一直痛……”

    花野的脸颊蹭着他的手,乖巧的、浑浑噩噩地重复着——她在小茂的印象里几乎从来没有抱怨过疼痛,即使有说过疼痛这样的字眼,也大多是以一种平淡的语气理直气壮地述说,除了现在。第一次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小茂的手掌感应着对方脸颊的温度,屋外的太阳一直都很烈,不同于前些日子的阴雨绵绵,但花野似乎没有被这样的天气祝福到,声音和神色还是一样的疲软。

    “哪里痛?”

    “哪里……?哪里都很痛、”她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痛……一直在吵,一直在叫……”

    好像是又发烧了,今天没有换药也没有好好吃饭,虽然那些药吃了也没有起效的样子,但是不吃的话身体就会变得更差,小茂自然而然地把吵闹的声音归结于那些不请自来的人,但是花野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在求助又似乎是在看着什么东西——少见的,他意识到花野出现了类似于顾虑一样的行为。

    “怎么了?”

    花野停顿了一下,轻轻摇着头:“没有。”

    她的视角是看不见小火龙的,加上小火龙也没有出声,所以她很快又重新睡过去,苍白的脸上涌着不自然的红晕,小茂疑虑着要不要去叫医生,但是从前花野出现这样的症状的时候,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异样,最后只能试探性地找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开药——那样的药也只有抑制的作用,连续吃个两天花野的症状就会自发结束,所以他们渐渐地不把这样的花野带去医院。

    直接服用的药还在家里,那些又都是处方药,他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能拿到,他顿了顿,转头又看向小火龙,想起这里还有一个没解决的麻烦。

    小茂握住花野的手,把她的袖子往上拉了一点,露出大块的青紫的淤伤。

    “她是甚至没有办法和别人比较的人,”小茂对小火龙说,“哪怕放眼到人类这个群体中,也很难有人能理解她究竟有多脆弱,这是大多数人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即使强调过无数遍,在他们没有亲身体会、没有亲眼见到前,他们永远都不能理解——病弱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概念,只代表着比常人弱一点的人——但是花野并不是弱了一点,而是完全不能与常人相比,所以不要说是一个麻烦了,对她来说,仅仅只是他人不带恶意的疏忽大意,疼痛、疾病,甚至是死亡,这些对人类来说糟糕透顶的东西都会恶意满满地找上门来,毫不犹豫地攻击她。”

    小茂平静地看向小火龙。

    “对她这样的生命来说,连什么该是正确的喜欢都很难被世俗定义——所以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我姐姐的话,请尽可能地、至少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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