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涂山的最中心，苦情巨树。
昔日给予她们狐妖庇护的参天大树终究也是禁不起漫长岁月的倒戈，蔓延千里的根脉被从泥土里挖出，裸-露在太阳光的炙烤之下。
清凉的风温柔地拂过涂山雅雅的发丝，坐在苦情巨树上摇晃着腿，朝她微笑的女孩儿仿佛还是那个陪伴了她走过一千多年的小丫头。
是她被姐姐的事情的迷昏了眼吗？
是她一直关注着苏苏，所以才忽略了她才是她们最小的妹妹这件事吗？
是她太自大，太自私，以为自己凭借一个人就能撑起涂山，却忘了在背后默默付出多年的她的原因吗？
涂山雅雅心底酸涩，垂下了头。
她沉默无言地走下马车，神色复杂，哀伤。
“这样的表情真不适合雅雅姐你。”涂山容容从苦情树上跃下，身形轻盈，单脚点地，“我以为你会一拳揍过来。”
涂山雅雅一步步地走上前，“确实想揍你一顿。”
“怎么没动手？”
“你很期待我能动手？”
“怎么说呢~”涂山容容自嘲地笑了笑，“姐姐揍我一顿说不定能让我的负罪感减轻一些。”
“哼！你帮着黑狐的时候可是理直气壮的很，当时怎么没想负罪感的事？！”
涂山美美知道两人想要单独交谈，把人接过来之后很自动地架着马车消失了。
不远处的草坪上，铺满了苦情巨树的叶子，漫天缤纷，紫色花雨缭乱了世间一切烦恼。涂山容容准备了两个软垫，和一张素色的木桌，上面摆了几盏精致的茶杯。
涂山容容浅浅一笑，摊手，“坐吧，姐姐这些年一直忙于人妖两界的繁杂事务，这次抽空得闲，偶尔也尝尝妹妹沏的茶。”
涂山雅雅轻抿着唇，跪坐在了其中一张软垫上。
涂山容容紧跟着落座。
两人面对面落座，涂山雅雅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涂山容容拿出自己晒干的花瓣粉末和碾磨成细枝状的茶，用木匙舀着分量，轻轻地洒进茶壶。
“现在才开始准备，姐姐可能得等一会儿了。”
“无所谓。”
反正也不是来喝茶的。
“果然还是姐姐你呢~”涂山容容轻笑出声。
“差不多得了，少拿这幅官方的表情来敷衍我。”
“这是花间溪瀑布那边水，清冽甘甜，入口时还掺杂着两岸百花的清香，姐姐的酒就是采那附近的水酿的。”涂山容容托着手腕，把白玉瓶中的水倒进茶壶，然后催动法术，加热。
“有话就直说，不用拿这些弯弯绕绕地来算计我。”
余烟袅袅，花香萦绕，让人不自觉的放松心情。
“我在姐姐眼里就这样的人吗？”
“你做的事，不就是告诉我你是这样的人吗？”涂山雅雅没心情再和她虚与委蛇，“叫我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直说就是。”
涂山容容垂眸，很久都没有开口。
“说话！！你不是很会巧舌如簧吗？为什么事到如今一个字都不愿意跟我解释？”涂山雅雅怒上心头，失了冷静，‘砰’的一掌拍在茶案上，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告诉我啊！是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让你背叛我们，转投黑狐？！黑狐迄今为止，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比我清楚！圈外生物有多混账你不也一直在研究吗？！现在看我们一个个成了阶下囚你很开心？！”
声声质问直入人心，不给对方一丝逃避的机会。
涂山雅雅即使做了500多年的妖盟盟主，少女时横冲莽撞的骄矜性子也是丝毫未改。
“姐姐，我只是一个叛徒而已。这是事实，没有那么多的理由。”
不疾不徐的话伴随着若隐若现的烟雾，如同一块大石，沉沉地压向人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直感觉绝望。
涂山雅雅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清她。
“水烧开了，喝点儿茶吧~”
涂山容容端起茶壶，脸庞宁静温和，“苦情巨树一倒，以后很难有机会和姐姐一起喝这样的茶了~”
茶水入杯，清香在两人间弥漫开来，沉淀着数千年光阴的温润令人陶醉，心向往之。
“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喝茶！”
“就当是给小妹一个面子。”
涂山容容将沏好的茶推向对面，捧起一杯，轻抿，“500多年前，苍穹山顶，我看到姐姐和东方月初一起喝酒的时候真的很羡慕呢~”
涂山雅雅狐疑的看她，“你喜欢臭蟑螂？”
“噗！”涂山容容被呛到了。
“你果然喜欢他是不是？！”涂山雅雅觉得自己猜对了。
涂山容容用手帕擦拭嘴角，狼狈地抬头，“不是。”
这种误会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的。
“你不用狡辩，反正现在就我们两人！谁也不会听到！”涂山雅雅一副怪不得，原来如此的表情。
“······”
涂山容容嘴角抽搐。
“咱们还是跳过这个话题比较好。”
涂山雅雅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把滚烫的茶一饮而尽，“茶喝完了，再来一杯。”
“······”
涂山容容的表情有些崩裂。
喝茶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
“早知道这样，还是给姐姐准备些酒好~”
“不用。”涂山雅雅眼帘微垂，沉默了一小会儿，回道，“那样就真的和当年一样，成借酒消愁了。”
涂山容容拿着茶壶的手顿在半空中，“借酒浇愁吗？”
她这样的人，也值得她借酒浇愁吗？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和苏苏现在差不多的大吧。也是什么都不会，翠玉灵教你医术你也不好好的学，成天就知道编花环，抓兔子，抓来也不吃，玩两天还要偷偷摸摸地被背着我们放回去。”
“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的真好~”涂山容容捧着茶杯，笑着感慨。
涂山雅雅翻了个白眼，“你还说？每次法术考试都不及格！上课还被老师天天训！”
“有一次，头考试前吧。我拽着你去后山给你开小灶，可怎么教你你都不会。我暴躁地骂你，说你是个废物，然后你就坐在地上哭。你越哭，我骂的越狠，你哭的也越狠。最后哭的嗓子都哑了，姐姐找过来的时候把我好一顿教训。”
“我记得。”
涂山容容重新给她沏了一杯茶，嫣然一笑，“后来我还一度怀疑自己是个笨蛋。”
“那次之后，我就自动疏远你了。宁愿自己一个人玩，也不愿意找你。”
涂山雅雅单薄的身影有些落寞，无所不能的妖盟盟主就这么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骄傲，敞开心扉，坦承着幼年时期所有的小心思。
“我也是。”
涂山容容轻轻呢喃，目光眷恋，无奈，“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姐姐呢？红红姐教我的时候明明很耐心的。”
“我一直觉得，我和你的属性不合。”涂山雅雅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涂山容容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姐姐做什么都喜欢风风火火，光明正大的，我不行。”
“不然呢？什么算无遗策的涂山二当家，最强智囊千面妖容，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不就是你妖力不行，法术不精的遮掩吗？！”
涂山雅雅来者不拒，只要是递到自己面前的杯子，全都牛饮干净。
本该细品的茶让她活生生喝出饮酒的豪迈和洒脱。
只是在这里没有人欣赏罢了。
“那都是我让人故意传出去的。”涂山容容柔和一笑，大方的承认了。
“我就知道！”涂山雅雅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然也不会有什么人这么无聊了~”
“敲山震虎，总归是能起到一点儿作用的。最起码姐姐出外面任务的时候不会让人趁机钻涂山的空子。”
“多此一举！我一个人就可以震慑住所有的道士和妖怪。”
“百密一疏，还是要以防万一。”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涂山容容也不恼，竖起食指，好心提醒，“姐姐说多管闲事就多管闲事吧~不过，我还有管理涂山的中馈哦~要是姐姐来的话，一定头疼吧？”
“不就是管理涂山吗？有什么难做的，嫌麻烦懒得做而已。”涂山雅雅双手环胸，不屑地冷哼。
“姐姐还是先把算盘弄清楚了再说大话吧。”
“你一定要这样当众拆我的台吗？”
“没关系啊~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涂山容容无辜地笑，白净的小脸笑容灿烂，仿若白玉兰花般纯洁可爱。
“涂山二当家？！千面妖容？”涂山雅雅精准回击，降维式打击。
涂山容容耐心沏茶，反问，“我在姐姐眼里就这么不中用吗？”
“不中用的不是你，分明是我。”涂山雅雅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举起茶杯就要喝。
如果，如果她再厉害一点，再强一点儿。
她是不是就可以像苏苏那样，活的无忧无虑了？
如果她能再公正一点儿，不那么偏心，对她多关心一点儿。
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了？
涂山容容摁住她的手腕，温柔劝说，“茶跟酒不一样，还是细细品的好~”
四目相对，相似的凤眸和瞳色，无一不在昭示着两人的关系。
本该是最亲密的姐妹，怎么如今就成了敌人了？
涂山雅雅甩开她的手，仰头喝个干净，“这个茶真难喝，茶杯太小，喝一口就没了，不像无尽酒壶。”
“要我给你准备一些酒吗？”涂山容容笑着收回了手。
“所以我说咱们两个合不来。”
“合得来合不来，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
“是啊~”涂山雅雅的手放在桌下，无力地蜷缩在一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就不能再坚持坚持吗？
不是说习惯是最难改变的吗？
黑狐那里就那么好吗？
一个名义上的母亲而已。
陪你一起长大，一起守着涂山的不是我们吗？
我就是不懂啊~
涂山雅雅低下了自己傲气的头颅，眼底聚集着看不透的哀伤，“容容。”
“嗯。”
“我不喜欢有容这个名字。”
“我知道。”
“我讨厌你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不说的温吞性子。”
“是吗？”涂山容容的羽睫垂落，嗓音轻颤。
仅仅因为一句话，心理防线就溃不成兵。
涂山雅雅的眼圈红了，视线变得模糊，“是。我讨厌你，比讨厌苏苏还要讨厌。”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