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云起

    乡里人终归还是敬重这“大师”的,见大师开了口,纵仍有疑虑也暂且作了罢,只是到底仍有不甘,手里家伙虽放下了,人却堵着不肯退去,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其中一个带头人模样的汉子将铁锹往地上一杵,恨恨横了二人两眼,抹一把脸,转头向那大师,瓮声道:“大师,您说他们是人,俺们信您,只是您也晓得,就是咱们村上孩子说的这林子有怪物,正赶上又接连出了这许多惨事,这两个就算是人不是妖,可这当口在这邪门地方瞎晃悠也太巧合,咱们可不能

    就这么放走,非得押他们回去问清楚才行。”

    这话一出,其余村民也都连连附和。

    事已至此,道人也不好多做辩驳,又不敢太得罪李莲花二人,只得打个哈哈道:“谈何押送,谈何押送啊,瞧这二位也是讲道理的人物,便如之前咱们说好的,随咱们一道回去分说清楚便是了。”

    他边说这话边拿眼不住的瞧孟九二人面上神色。

    孟九根本不在意这些人啰啰嗦嗦说了些什么,什么孩子怪物之类与她本无干系,纵有干系,能扣下她的的人在这地界儿上根本没有,或许曾经有一个,现在也做不到了,因此她连个眼神也欠奉,她现在想的是眼前这位李莲花。

    她知道这就是当年那个一剑凌空的少年剑客李相夷,可此人昨夜分明要与她划清界限,此刻为何又要出言相帮?这一群不怎么讲道理的泥腿子和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放在从前连死在她剑下的资格都是没有的,那李相夷何等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何以竟愿意与之纠缠这么久?武功没有了,那点心气儿也不存在了吗?

    李莲花察觉到了来自两侧的打量,他还拿不准要如何应对这女子,眼下随这些人回村也并不算什么坏事,若能了解清楚些,或能解了此局也说不定,故而挂起个笑来,朝那道士微点了点头。

    道人偷摸着打量人不妨对上了眼,连忙别过头去,招呼着众人便往来处退去,边退还不忘给二人引路:“二位还请跟紧,这林子邪门得很,进出只一条小路好走些,还得逢上这大晴天近晌午的两个时辰阳气最足,还好看路,否则绕到天黑也出不去,而这天一黑,就容易出事啊。”

    说话间李莲花便要跟着一同走出去,走出两步却发现那黑衣女子仍在原地未动,冷眼瞧着这一番动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全无这么些活人似的,眼看就要引得走在前面的村民回头张望了,到时又不免闹起来。

    李莲花很有些无奈,他再一次有些自嘲地想:李莲花啊里莲花,老毛病又犯了不是,这世上的事情可不是全凭你想便能如意的,哪怕是出于好意也不行,大点的譬如从前那匡扶武林正义的梦想,小点的便如眼前这油盐不进的姑娘,再小点的么,或许便是自己那风中残烛般的寿数了。

    思及此处,李莲花回身至孟九跟前,躬身长揖,而后起身看向孟九。

    孟九好整以暇地受了李莲花这一礼,这才慢吞吞开口了:“既不过是萍水相逢,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李莲花正色:“救命之恩大过天,这道理李某还是懂的,昨夜匆匆一见来不及谢,此番必然是要补上的。”

    孟九冷笑:“我于一个江湖游方郎中能有什么救命之恩?”

    李莲花沉默一会儿:“李某寿数无多,姑娘必已知悉,姑娘但有所求,李某将尽己所能给姑娘一个交代。”

    孟九嗤笑,觉得他真是自大:“交代?你能给我什么交代?凭你这一条残命么?”

    李莲花分毫不退,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紧跟道:“一条残命,待李某了却心愿,赠与姑娘又何妨?只是姑娘可要想好,究竟要什么交代?人所为者无非心之所想,姑娘可想好要什么了?”

    沉默来到了孟九这边,她移开目光,发现自己还真回答不了这问题,整整一年离群索居,她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想明白,有人以命渡她,或许真是渡错了。

    正胡思乱想,耳边便听得李莲花声音悠悠响起:“李某确实不记得曾见过姑娘,若有冒犯,还望海涵,只是前番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姑娘救命之恩李某铭记于心,若姑娘一时想不出有何事可供差遣,何妨与我二人结伴一探此事究竟?听这些百姓所言,此事似有些古怪,人命关天,弄清楚些也是应当,或许此间事了姑娘便有了头绪呢?”

    孟九细看他神色,见他表情诚恳不似作伪,左右也无旁的事情做,便当消遣也无妨,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确实心乱如麻,毫无方寸,并不想一个人呆着,纵是一场闹剧,也好过能将人逼疯的虚无。

    孟九转身,越过李莲花,也不理他,径直随人群而去,李莲花微微一笑,举步跟上。

    行于林间,李莲花发现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首先便是这林子本身,这林子固然不小,他们走了也有小半个时辰,脚程也并不慢,还未走出去,这也罢了,可奇就奇在他们所走的这条路上。

    这路不见砖石沙土铺地,多是灌木野草被行人踩踏过留下的行迹,且痕迹还新,说明这路是条实打实的野路,且走的人不多,否则早该踩出条路来。

    那么问题来了,这林子是个很不小的林子,水泽密布不是玩笑,光他们一路走来李莲花就见着好几处藏于草丛中的水潭,浮萍一盖,远看和陆地没什么两样,一脚踏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像这样的地方,一条没什么人走过的野路,是怎么做到能精准避开这林子里的诸多沼泽泥潭,叫他们能这么顺利一路走来的?这路又是谁发现的?

    其次便是这黑衣女子和那道人。

    这女子不必说,一副面具从晚上带到白天,神叨叨的必然有秘密,那道人瞧着像是也对她颇为忌惮,偏她又连半个正眼也未曾给过那道人,这两人的关系叫人琢磨不透。

    那道人也没那么简单,本以为是个江湖骗子,不想这一路看下来,时时扶持村民,又颇识得些草药木植,步伐稳健,气息平稳,虽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也算半个练家子,有些真本事在身上,怪不得这一帮子人似是对他很是信服。瞧他对这路似乎很熟悉,莫非这路便是他发现的?

    那道人似是也察觉到李莲花频频瞧他,便凑到他身边来,赔笑道:“公子可是走得不耐了?前头再走一小截,咱们便能出了林子,走上官道了。”

    李莲花顺势便接过话头,笑道:“哪里哪里,在下不过瞧这林子甚好,虽是水泽多了些,可果树草药也颇多,怎么也称不上古怪,何况此处临近个渡口,水系自然多些。说来方才那渡口瞧着不小,往来航运当是十分通达,何以竟似是废弃了?”

    “啊呀,公子果真不是咱们当地人,不过这事情过去也有些年头,现在还提起的人也不多啦。”一旁有村民见他一路也算谦和有礼,此时又抛出话头,便也起了谈性,插起话来。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这渡口当年也繁荣过,往来商船络绎不绝,有一日,一家江南来的富户举家搬迁在这渡口停泊了几日,家资足足装了十来条大船,主家人不多,带着些心腹下人,十几人住在一条大客船上,余下些镖师护卫则在其余船只上。

    这大户人家讲究的很,主家船上日日果蔬肉菜都是要叫人新鲜采买的,连下船来办事的下人都是着绫罗绸缎,出手也阔绰,比些普通平民人家还要强些,他们这邻近的村子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富人家规矩多,日日晨起都是有点儿的,不少村民摸清了这时间,早早便备些自家土产,在渡口候着,谁知有一天竟迟迟不见有人下船来,直到日上三竿了,整艘客船竟似是还在沉睡中一般,没发出半点动静。其余船只上头的下人也觉出了古怪,隔船请示几番无果后便咬咬牙上了船。

    这一瞧可不得了,一船的人,上至主家夫妇,下至船老大并几个水手尽数无声无息地死了。被人发现时,其余尸体面带笑容,主家一家三口则围在桌前,头浸在桌上一口咕嘟冒气得大汤锅里头,已然熟透了,面孔惨不忍睹,只能依稀辨认出模样来。

    唯一活着的只有那富商家的姨娘,似是因着身体不好,素日也不出船舱,日日饮食起居皆有仆从进出伺候。彼时似乎是刚服了汤药睡去,仆从皆退出去了,故而事发时竟漏去了这女子。可怜这女子虽免去一死,可醒来叫不到人,见着这等人间地狱般的场景直接便被吓疯了,被发现时正神情恍惚地蜷缩在舱房角落,嘴里念叨着些什么。

    因着死的人不少,死状又过于诡异,这案子闹的很大。监察司也曾费了大力气追查过,可奇就奇在,这样大的案子,现场又是人事繁杂,按说只恐线索过多难以排查,谁知竟干净到找不出半分线索来。

    监察司来时直接封了这渡口,那段时间内不再允许船只往来。

    若说人证,十来艘船上只留下一个活口,而监察司也没办法从一个疯傻之人口中问出些什么,只得在当地寻个仆妇好生照管,据说这可怜女人久病不愈又遭此横祸,不多时日便也去了;

    若说物证,仵作将船上饮食饮水尽皆验过,并未寻到毒物,也不曾听过什么毒物竟有这般功效的,现场又未寻到什么可疑物件;

    若作仇杀,监察司也细细排查过,这商人生意做的大,却也未到那富可敌国的地步,虽有生意场上的对手,也没有那能恨到这般地步的,更不可能有谁用的出这样大的手笔;若作为财,监察司守株待兔了好些时日,直到这万贯家财尽皆充了国库,也无人动这偌大家业。

    自此,案子就成了悬案,渡口也不得不解封,死去的人冤不冤不知道,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眼看一切都要照旧,谁知怪事却频频出现。一开始是过夜的货船上总有补给丢失,慢慢发展到货物丢失,再是水手也丢了几个,人们都说是前头命案中死去的人化成水鬼来讨债了,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多久又有条商船在这渡口行出一里外的一处江心莫名沉了,自此,这渡口再没商船敢来,慢慢地也就荒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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