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东京是怎样的呢？

    从一长串排队等待的车辆旁跑过，泉竹稍稍有些庆幸自己抛弃被恶劣的交通堵死在半道上自己跑是正确的。但是即便如此，恐怕迟到也是成定局的了。

    “咔！坚持到这个周末就不干了！”泉竹抓了一把脑后的长发，脚下继续不停飞奔，“下班这么晚，连末班车都差点赶不上，晚上休息不好，白天还上学迟到……我亏大发了！”薪酬不低又有什么用啊，把自己的正常生活搅得一团糟，等做完这一个星期拿到工资她立即就辞职！

    这个说的是泉竹新找到的兼职：在一家夜间酒吧端盘子……准确说是端杯子。

    公道地说，雇主方给的工资真的不算低，虽然不是日结算，但一个星期累积下来真的还是蛮可观的（对于一个在校兼职的人来说）。当然，酒吧那种地方多少显得有点鱼龙混杂，但泉竹不嫌弃这个，她最忍无可忍的是这份工作工时往往要到午夜，工作一个星期后，她运气“极佳”地体验了一次走回住处的感觉，其他时候又常常是险险赶上，要不是她跑得快就铁定会错过末班车。就这样，在第二周的时候，她开始睡过头，今天更是要面临迟到的惨剧……

    “诅咒那些成天不回家在酒吧里疯的人天天工作迟到、一个星期之内被老板炒、半年之内分文不进流落街头！”

    每天上课打瞌睡的时候还得保持一个最深沉的姿势掩人耳目，可老师们又像故意跟她过不去似的总喊她解答问题。真是的，其他同学都不在家好好看看书吗？既然会为啥就不能站出来解题！装什么矜持啊！那些问题没人去解造成冷场最后就都变成由她来收场，好玩吗？谁给她的黑眼圈收场！

    人在没得到良好的休息的时候就容易变得很暴躁。泉竹一路跑着，一路却拿自己的头发出气，跑出一段以后连发型都变了……

    “小竹！”就在这时，有人在街对面喊到：“小竹！”

    泉竹速度稍减，分散注意力望向声音来处。只见在层层叠叠的鸣笛声中，艾伦晃晃悠悠地骑车穿过丰田和奔驰之间缝隙，时不时朝挡风玻璃后的司机露出歉意的讪笑，最终来到泉竹身旁。

    眼前仿佛晕眩了一下，泉竹二话不说就直接借着惯性往自行车后座上一跳，双手搂住眼前的腰背，笑着喊道：“全速前进啊！”声音和车笛声一同镌刻在了两旁的杂货店墙上。

    闪光君，拿出速度来吧！

    被身后的重力一压，自行车先是狠狠晃了一下，好在艾伦很快稳住车头调整平衡。宝蓝的眸子已被笑意所包围，艾伦大笑，奋力蹬了起来。

    “你怎么也这么晚？老师啊，这样会被年级主任骂的吧！”稳稳当当地坐在艾伦身后，泉竹抬头透过金色的短发欣赏阳光。

    “冈田老师没有时间管我的，我的‘师傅’是山口老师！”周围太吵，艾伦为保证泉竹能听到，只得放开嗓门大声回答。

    “你是班导的学徒？”山口树理是泉竹所在三年B班的班主任。

    “算是啦！前田前辈是我导师的至交，能来帝丹实习全是仰仗前辈举荐！”艾伦顿了顿，在一个红灯前暂时停下来，回头看着泉竹回答到：“也是前辈拜托山口老师带我的，所以有什么事都是山口老师直接向我下达。”说罢又忍不住嘟囔了两句：“要不是山口老师昨天晚上突然要我整理学生资料，也不会睡过头了……”

    “前田老师指的就是我们走掉的那一位数学老师吧。”泉竹了然，接着又仰头问到：“你的导师？是指读研导师吗？”

    “不完全是这样，”艾伦大方一哂，正打算回答，却见泉竹抬起手指了指前方，于是又立即回头，只见信号灯依然转绿。他叫身后的人扶稳，感觉到腰两侧的双手后便又踩动车轮。这时，他才开始把整理好的答案说出来：“我本科四年级的时候并没有继续念的打算，但有赖于学校内一位教授器重挽留，我也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就答应先出来实习一年，算作休学，一年以后再决定要不要读研。在帝丹的这份工作就是教授帮忙联系的。”

    听完艾伦的介绍，泉竹微微一笑，心里明白他一定在大学里是十分优秀的。又接着道：“哦！你叫这位教授导师，也就是说以后很可能就是跟着他深造了？”

    “如果我打算继续研究数学的话！”艾伦大声补充了条件。

    “我懂了！”虽然前方的人背朝自己，泉竹仍是点了点头。

    四月初的东京仍旧有些冷，跑动起来的小风灌进嘴里实在不怎么舒服。在后面的路，泉竹不再说话，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躲在艾伦身后，静静的。

    路遇上桥，艾伦前倾用力蹬踩踏板，待到下坡时再适当减速。就这样，一路无甚阻挡地到了目的地。

    “停、停、停！”从周边的景物开始熟悉的时候，泉竹就恢复了注意力。眼见自行车靠近帝丹高中的学校大门，泉竹立即探头看校门口的状况——不妙啊，已经有值班老师站岗了。她立马喊拐弯，让艾伦停在了离校门口稍远的围墙下。

    “现在要怎么办？”将自行车停靠在墙边的树下，艾伦转过来询问泉竹的意见。

    闻言，泉竹先是没有动，随后似笑非笑地睇了他一眼：“真是好学生。”

    艾伦一愣，无从反驳便只得抓着脑壳子憨笑。

    只听瘦高的帝丹女高中生说到：“爬墙。”决定了便立即执行，“你先上，我托着。”

    “呃……”习惯了二十多年来应对普通女同学，艾伦第一反应是打量了一下泉竹的身子骨后犹豫了。

    即便曾经再怎么纵横战场，此生却毕竟作为普通人。

    “傻站着做什么？”泉竹却已经在围墙下摆好了姿势，“你过去之后从下面接一下我——这个围墙虽然不算特别高也的确不能算矮。”

    “好的，我明白了。”听她这么说，艾伦也只得点头，轻踩一脚借力之后跃起扒住了墙头，然后手臂和后腰一用力，轻轻松松翻了过去。甫一落地便抬头对墙那边的人喊：“过来吧，我接着你！”

    只听得草叶轻碎声，仿佛助跑之后，甩起的黑发便已露出墙头。泉竹用力爬上墙顶，将双腿搭下来，见下方的人早已打开双臂仰头望向她，便抿了一下嘴，跳了下去……

    “哎呦！”加速落下的肢体在接触地面的前一秒被拦截，缓冲之后仍是坐倒在草丛中。

    不由得笑出声音，而后笑声越发放肆起来。

    “好学生也有今天！看东北大学的教授还要你不？”从艾伦双臂间退出来，泉竹指着坐在地上笑得直抹眼角的人谑道。

    艾伦只是笑，一面笑一面摇头。竟是许久不曾做这样的“活动”了……想当初又何止是翻墙？简直就是三天两头地飞檐走壁，正经在路上走的时间恐怕还不及在树丫间奔跑的次数。

    那已经是过去了。

    “哎呀，这下真的迟到了！”笑够了一看表竟已经过了两分钟，泉竹立即草草地拍了一下校服上的草籽，拎起书包面朝艾伦的方向倒着跑起来，“我先走一步啦！你也快些吧，我见过山口骂学生，很凶的！”然后转身加快速度离开。

    原地，艾伦目送女生跑远，连带着裙摆上残留的草叶和指尖的创口贴一齐跑出了视线。他笑容渐渐沉静，最后只剩柔情留在唇边，全部情绪都揉进眼角，融化在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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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的体育课，本该是自由活动却突然变成了体育测试。

    在叹息声和明显不满意的抱怨声中，帝丹高中三年B班的男生女生们换好运动服站在了操场的跑道两侧。

    “班长麻烦拽一下卷尺！”体育老师一声吆喝，泉竹走出队列上前按住卷尺的一头，看老师依照尺度在跑道每隔一段距离做一个标记。“好了，松手吧。”

    泉竹点点头，受力撒手，漫不经心间碰到了无名指指肚。所谓十指连心，泉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按住创口贴忍了一阵。

    这是昨晚在打工处洗杯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豁口划伤的，之后她也没多管，随意借了个防水创口贴草草包扎之后接着干活。没想到到了第二天还没好……还挺疼。

    别伤口没长好又破了。泉竹这么想着，撕开粘连处查看伤口。

    其实从小到大磕磕碰碰的不算少，次数多了人就皮实了，泉竹并不太在意这些。可是伤口偏偏在惯用手上，写字都得躲着点，这就有点烦人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必大题小做。泉竹只是把手指送到口边舔舐了一下伤口做最低级的消毒，顺手将创可贴扔进口袋里，打算等下课了找到垃圾桶再扔。其实伤口被捂着反而不容易长好。

    “就先这样吧。”她甩甩右手，站进学生队伍里，开始热身为体测做准备。

    -

    艾伦早上的迟到并未受到严厉的斥责，泉竹的班导山口老师只是检查了一下艾伦前一天晚上做好的学生资料汇总，然后说了一句“以后别这样”就算完事了。他仍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一天的工作。

    只是在喝从便利店买来的盒装牛奶时突然想起来泉竹有没有吃早饭，“那么匆忙会不会就没顾上呢？”于是决定一会儿数学课前准备的时候问问，貌似他抽屉里刚好还屯着一盒饼干呢。

    然而就在他扔掉了喝空的牛奶盒，卷起袖子开始批改作业时，一位目测是他所带班级的同学跑进办公室，看上去显然是刚刚还在上体育课，没来得及换掉运动服。只见他草草打了招呼后就疾步走到艾伦旁边对边上的班导报告情况。

    “山口老师，小夜木同学晕倒了！”

    没想到数学课之前是体育课啊……小夜木怎么了？谁晕倒了！

    艾伦脑子一紧，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抓住那名来报告的同学：“在哪？带我去！”

    接下来的事情一概模糊，直到他抱着倒在跑道边的泉竹到达医务室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看来以后要看着她吃早饭啊。在看到医务室床上紧闭双眼的黑发女生时，艾伦还是这么想的。但不久，他的想法就有所改变了。

    不对，准确的说法是：在这个想法的基础上，又有了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