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半数变黄的叶子下隐藏着正装待命的公务员们。

    “各组汇报一遍情况。”

    “大冢组一切就绪。”

    “高木组一切就绪。”

    “佐藤组一切就绪。”

    “收到。按计划行动！”

    特警撞开表面看上去无异的公寓门，由四周包抄的各组警员紧跟着鱼贯而入，向各个房间和角落确认无异常后，逐一向总台报告。一溜先遣队报告结束之后，蹲守在墙根下的警官反而紧蹙起眉头。不远处坐在指挥车厢里的目暮十三更是咬牙将耳机摔在桌面上。

    “等等。”这时耳机里却传出一道轻微的惊呼。

    目暮警官在助手的提醒下重新取回耳机进行对话：“高木警官，有什么情况？赶紧汇报！”白鸟任三郎一听也转过来，原本沉重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希冀。

    “不对……这可是……”高木涉尚有犹疑，而指挥车里的长官们已经急得恨不得要拉过电话线亲自去现场调查了。

    “高木，你看到什么了？”这时听闻佐藤美和子靠近，停下后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佐藤警官？”目暮只好又去问另一位下属。

    只听对方沉默片刻，无线电传来男警官的声音：“指挥台，这里是高木。在现场证据搜查中发现了一些物证和……照片，这就收集送往署里。”

    “好。回署里说吧。”没抓到现行，便只得暂罢手。目暮一边示意助手召回警员，一边回头与另一名同事警官白鸟对视了一眼，见对方也颔首赞同，便下令警队撤退。

    回警视厅的路上，佐藤望着窗外思来想去，几次想掏出手机最终还是放回。旁边的高木目睹她的焦虑不安，也只得伸手拍拍她，传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女警官无奈地叹声气，这才好歹松开了紧抓裙摆的手，然而西服裙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折痕。

    =

    而那个引发女警官担忧的人，又在数公里之外的校园中倒数着自己的青春。

    “毕业前的田径赛，请小夜木同学务必参加！”对面的田径队主将冲她鞠了一个大躬，叫泉竹见了哭笑不得。这时同为B班同学的女生才又抬起头，“老实说从高一的时候就想请你进田径队了，但那时你就没同意。现在终于要毕业了，这是最后一次校内比赛，拜托小叶木同学你就来吧！”

    “是啊班长，这次就参加吧。师生对战呐！如果不在后辈们面前一举拿下的话，毕业年级的面子该往哪里放？”旁边还有帮腔的人。

    帝丹高中今年的秋季运动会被定位为“毕业献礼”版，其中重头戏是田径项目，被学生委员会设计为师生竞赛。

    据说内容除了传统的竞速外也与以往有所不同，增加了一些有趣的规则，具体是什么，泉竹还不清楚，不过单就“师生间”竞赛这一点，就足以挑起学生们的兴趣或者“斗志”了。

    “我也知道这种比赛输赢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照理说学生中间能跑的人应该比老师多。可这是毕业献礼的开篇，无论怎么说，小夜木同学如果作为毕业生中的优秀者参加，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肯定都会期待。”

    “最后一次了，就上吧！班长！”不知何时身边已聚集了不少同班同学，不少人帮腔敦促。

    原来就算平时再互相看不顺眼，到了毕业时同学们还会走到一起。因为很多人都明白相识不易，即便前面999天再怎么嫌弃，最后1天大约也会彼此珍惜。

    想通道理后泉竹微微一笑：“我又没说不参加。大谷同学不用急。”

    “那么就是说答应参加了吗？”

    长发女班长扬起脸，“啊，其实隔壁A班的亚美已经在田径赛企划刚通过审批的时候，就帮我报上名了。”

    同学们甫一听，集体懵。

    “啊，这样啊……”

    田径队的女同学愣了愣，但起码从结果上来说她的目的还是实现了的。于是又简单地笑起来：“那太好了！这下学生代表基本找齐了。小夜木同学你大概什么时间可以参加集训？”

    “……集训？”唇角有一刹那的僵硬。

    正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救兵来了。

    “小夜木来一下。”

    说话人的状态已经比月前似乎好了很多，但细心还是能看到神色中轻微的疲态。

    “啊，好的。”她立即站起来，从同学间绕出去，小跑迎上年轻英俊的数学老师。

    刚好在门口附近的高三生纷纷向打招呼，有细心体贴的女学生更上前关切地问伤势有没有好一点。

    艾伦微笑着分别作答，转眼见最令他挂心的那名女学生走到面前，他才将目光凝聚于她一人身上，笑意入眼：“小夜木，有你的好消息。”

    泉竹茫然，但只得按下困惑，跟在艾伦身后走向教研组办公室，一路都在猜测他刚刚为何看起来有些失落。

    脚步加速，“老师，上午有乖乖去医务室检查伤口吧？”

    艾伦听了回头好笑地睨了她一眼，“当然去过了。都跟你说了，上一次是碰巧其他事耽搁，等忙完就忘了。”

    “年纪轻轻就这么健忘。老师你要不要顺带让新出医生检查一下这里。”她说着促狭地在发际旁点了点。

    数学老师嘴角一勾，虽说被“学生”挖苦了，回眸瞪眼时神情却愈发像溺爱，“不如小竹以后每到时间就来办公室报到，把我拖去医务室？”

    泉竹像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可行性，之后点点头，“可以啊。”

    艾伦笑着咬了一下唇，看在这还是课间、走廊里学生比较多的情况下没有额外的动作，“放心吧，老师我年青力强，伤口已经愈合长出新肉了。”顿了顿，又压低嗓音：“放学后你就可以检查。”

    女学生站在走廊上差点笑出来，憋回去之后仿佛不经意地用身体一侧蹭到身旁的男人，语笑嫣然：“为了日后的生活质量考虑，麻烦你这段时间还是省省吧。”

    金发男青年嘴角一抽。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就要上房揭瓦。

    可刚刚靠近时转瞬间撩过的微风好像带着香，既亲切又甜美。于是他接下来叹息的模样才仿佛真地上了年纪。

    “老师，你别吓我。”刚才离开教室前的一点疑惑放大为不安，“发生什么了？”

    艾伦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必担忧。“是好事。”

    到了办公室，只见围着班导的桌前，站着两名西装革履的男性，看申神情姿态颇有些像公务员——若要问是怎么看出来的——满脸疲态却保持着谦和客气的微笑，质地中等的衣料有在地铁里挤过的褶皱，领带上还沾着大约早上赶路时便利店的面包屑，简直是日本政府中下层官员的写照。

    “呃……文部省？”泉竹就势猜测。

    “是的，小夜木同学。”皮肤黝黑的那位官员热情地点点头，做起自我介绍，顺带也介绍了同僚，之后便表明来意：“我等代表文部省寻访像小夜木同学这样的优秀在校生，推荐你们参与遴选文部省今年的公派欧洲留学。”

    “啊？欧洲……”优秀在校生小夜木泉竹愣住了。

    “是的。日本政府从千禧年设置的奖学金项目，每年都会从各顶尖大学院、学部及高等中学里选取百名优秀候选人，远赴英、法、俄学府接受高等教育，牛津、剑桥、帝国理工等这些知名学府都在其列，学科囊括工学、理学、文学、艺术……”

    “只有欧洲这几个国家么？”泉竹打了个岔，“还有没有其它国家、其他大洲？”

    “有倒是有……”官员面露一点难色，“但主要面向学部和大学院生所以……”

    “我明白了。”

    官员们倒也没费功夫去猜测她的用意，而是继续介绍下去。泉竹颇有耐心地听着，但也没错过艾伦离开时略显落寞的背影。

    糟糕，有些心疼欸。

    趁官员专注于展示宣传材料时，她低头自嘲地一哂。

    -

    无论泉竹是怎么想的，不得不说政府提供的项目条件确实优越，或许正因此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羡慕或关注。

    上午有公务员来学校的消息不胫而走，到了放学时就有消息灵通的知情人跑到再次成为舆论中心的泉竹身边询问。

    “泉酱要出国留学了么？”

    迎上刚结束社团活动的同级女学生，泉竹本想回答对方今川同学还留在活动室练习，没料到对方先问的是这件事。

    “哦，你也听说了。”

    泉竹不感到奇怪，毕竟这位目前看来算同校生里较为相熟的女生对于八卦一向是比较灵通的。正是因为稍微熟悉之后，也不会觉得讨厌。

    就像这小小的一所中学仿佛发达社会的缩影，亚美所做的反应也只是一类现象。

    “我还没有做那样的决定，上午刚听了文部省的介绍。”

    “诶？你不动心么？可以去欧洲欸。”

    面对亚美未加掩饰的向往，泉竹沉吟了两秒，旋即不怎么确定地问到：“你想听实话么？”

    校花同学大约没想那么多，见她问，就用力点头。

    泉竹此时想起的是不久之前校医新出在医院给她上的“一课”，或许他也想告诉她的是，对待朋友还是要放下一些不必要的防线，让对方了解部分真实的自己，这样才是真正交朋友的态度吧。

    “那我可实话说了，不保证会不会听上去比较讨打，”泉竹顿了顿，旋即坦言：“以我现在的程度，想要凭自己申请留学也并非不能做到，无非是少了政府资助的一笔资金，而要自己想办法筹钱罢了。”

    说白了，她也很清楚文部省不是因为她足够优秀就赞助她，而只是一种带着目的的“投资”而已。

    “……果然有点想打人。”亚美愣了一下之后直言。

    一旁的优等生少女抿抿唇表达并不意外。

    “不过这才是泉酱呀。”校花姑娘叉腰叹气，一副“我服了”“拿你没办法”的神态，却有些好笑，“我明白了，因为原本就是你想做就可以实现的事，所以当出现一个其他人企及的好机会时，对你来说也只是一种选择；因为只是选择，所以就能理性看待，也能从容取舍。这么说，你其实压根没怎么动心吧，对于原本就‘唾手可得’的东西。”

    泉竹这才表露出一点惊讶。原来这姑娘的悟性也不低啊。

    也对，照理来讲，能考进帝丹中学读书的，不会有真正的傻瓜。

    “‘唾手可得’倒还不至于，想要的话还是要努力的。”泉竹实实在在地回答到，“不过我确实没有很想要就是了。”

    就连亚美都能想通的道理，艾伦应该也会明白的吧？还是说果然会“关心则乱”呢……

    “哦对了，夏酱和我约好了，一会6点部活结束就会到咖啡馆去。泉酱我们现在过去么？”

    “嗯，左右晚上没有其他安排，现在就去吧。但你不要等等今川同学？”按说毕业班学生到了现阶段已经不需要天天参加社团活动，甚至如亚美已经基本告别部活，只不过今川因为秋季还有最后一场个人赛，也与申请大学相关，才会依旧课后花很多时间训练。

    “不用的啦，稍微分开一小会也不会有损感情的哟。阿宏需要空间为自己的目标努力，何况我晚点也要去上补习班呢。”

    “唔，没想到亚美其实很清醒。”

    “嘻嘻，有没有让泉酱刮目相看？我可从来都不是‘恋爱脑’哦~”

    “嗯……但是当初为了男朋友敌视无辜的女同学时态度也很坚决。”

    面对泉竹不留情面的调侃，刚才还看似自信满满的女生立刻扭捏了起来：“哎呀，那时是因为不了解泉酱嘛……现在和泉酱已经是好朋友了，所以不会再犯了啦！”

    哦？

    “——何况泉酱也不会跟我抢阿宏的对不对？”

    D。

    很现实很现实。

    泉竹换位思考后也觉得这很合理，表达认可之后便任由亚美挽着自己一步步走出校园。

    “话说回来，”远远地，还能听到两个女学生围绕之前的话题继续讨论，“欧洲也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嘛，东京也有很多好学校呀，东大呀、庆应呀，无论文理医工法应该也世界领先嘛，早大的政经，一桥的商科，对于未来就业都不错的嘛。”

    泉竹不急着回答，反问：“那亚美想考去哪里？”

    “我嘛……”

    走的远了，便听的不甚清晰。